叶兰 (小说)
王海艳
叶兰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只是静静地坐着。墙上的挂钟滴答摇摆。
桌上摆了几个外出聚餐时喝饮料带回的空瓶子,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叶兰将它们一一装上大半瓶水,还到隔壁的肿瘤病房里拾了个氨基酸的输液瓶,装水捂瓶来回咣当几下,把残留瓶壁的营养液混合,再加在饮料瓶里,插上一两根兰花,有直直的挺拔傲娇,有弯曲的婀娜有态。相同的名字却是不同的品种,具体叫吊兰,剑兰还是什么的已不记得。具体名字,当时掐人家的兰花时也是记下的,每每看到兰花发问自己,这叫甚花?抿嘴摇头总难想起。一兰有时候觉得自己莫不是老年痴呆的前期症状?
而对于老年痴呆这个疾病,叶兰是最了解不过了。她曾兼职过卫校的老师,院部的一位负责人赏识她的才华推荐她做了兼职的。也或许不是赏识,叶兰说不准。有一次护理部有一节关于老年痴呆的公共课请她上,说请,实际上是给了她很大的面子。在一个充满竞争的职业环境里,她不甘于默默地做一个基层的一线人员。公开课,是考验课也是检验课。叶兰对自己其实并没有清晰的职业规划。她不惧吃苦,三十岁前几乎都在学习考试中度过,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需求。她平素沉寂,照顾培养儿子,读读书,这是她喜欢的。若要说有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涩雨菲菲和灰暗的天空。身在医院,见多了躯体受磨于病痛,但叶兰可以确信,书的精神滋养可以慰籍心灵之伤。她畅游于这个非现实的世界并恰到好处的保持了与这个现实世界的距离。
但,有时候她觉得,还是要尽力争取多的世俗成功,才能成全自己飞翔的自由。
公开课上,叶兰全程不用教案,大条小框烂熟于心。漫步讲坛举止从容。叶兰在这个时刻是自由而陶醉的,舞台属于她,世界也属于她。一个优雅的手势落下却兀然地看到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隔着教研室的玻璃门,只那么一扫忽就不见。叶兰此刻贯注于自己的思路,每个细胞在跳跃在舞蹈,哪还顾得这来历不明的眼神,甚至连插曲都谈不上的。
叶兰终于如愿以偿地调了岗位,做了一个部门的管理者。院长是外调来的博士,一名有威望的外科专家。敬畏于院长的威严,也感恩于院长的提携,叶兰要用实在的工作业绩予以回馈,说的有高度一些就是要回馈组织对自己的信任和期许。就这样,一个烂摊子部门硬是被叶兰整饬上了轨道。而工作出成效又不免原则是非刚硬清楚,侵扰了一些人的利益。单位里不乏小城人特有懒散之徒,还有不少混吃皇粮的皇亲国戚。新来的院长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绕不清绕不过密织的人情关系网。叶兰工作上的果断无情得罪了不少人,虽然有院长的坚定支持和维护却仍然心下委屈。
诸位,有委屈也属常人怀有的情绪。扪心而言叶兰的委屈是稍纵即逝的,反而心底深处泛出些许自鸣得意。她气恼于自己的异乎常情,耻于表述真正的内心独白。不得不说讲坛上的款款而谈,管理者的决断智慧不就是放飞的自己吗?!生之快乐之于渺小如尘的叶兰而言,不过如此吧!何憾之有?何委屈之有呢?!
而尘世的烦恼是常有的。女人的第六触角使她感知周边女人的敌意。许多人叫她“美女”,叶兰知道自己斤两,纵是姿色有二分,但绝不喜以美女相称。在特定的环境,对美女的称呼里往往籍含鄙薄之意,近乎“花瓶”的同义词,似乎你的成绩和光环的取得是不言而喻的。确实单位里绝不缺少桃色上位之烂事。叶兰被动混迹其中,清白难以自证。一日叶兰揽镜自照,也算得体,还算雅致,不禁用当地土语痛快一句:滚你个球,本人就美,怎干啊!
笑意浮上叶兰的脸庞,才发现自己只静静的坐着却神思良久。等待的电话铃声尚未想起,她起身活动下身子,移动起桌上的鼠标。她不想自己沉默的样子让同事探究。
也不知怎么的,都是四五十岁受过教育的女人,过着过着就乏味鸹燥,叶兰不胜其烦,却能够理解。不理解又能怎样呢?她就是迷一样的存在。自她被降职调来这个小科室,无疑刺破了这个简陋办公室的沉闷和无聊 。女人们的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相互早已听出老茧,这个新人的加入似乎注入一个兴奋点,何况还是医院的一个话题人物。终于可以从新人的穿着打扮,家庭结构,人脉关系,职位沉浮等等的信息里一饱“口”福,吐沫横飞了。精神上大家获得前所未有的愉悦,且这愉悦是流动着的动态的。两个同事家长里短的絮叨着,可能谈的有的累了,就看天,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天气预报今天大太阳,现在却下雨,这预报谁还信啊!”“我晒了被子,幸好就放阳台上,刚才明明大太阳晃晃的,鬼天气!”两个人是希望叶兰搭搭腔的。叶兰的话少的可怜,布置工作也是三言两语,没有废话。当然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工作安排,工作的内容极其简单。叶兰曾怀疑这个部门存在的必要性,现在知道:必要! 否则诸如一些有个一官半职男人家的老婆啊,亲戚啊,要安置啊!当然还包括事业失败后的叶兰了。这个地方有人看作是享受之地,对于叶兰来说是牢笼,笼里有食物,但无所事事形如走尸,生命的花朵任其枯萎。叶兰不觉想到公开课上的那双眼睛,早已洞穿了她的欲求,或者深知她的七寸。
原来扼杀一个人的生命,方式不只一种。
起始于一场饭局,叶兰的七八酒友相约一酒馆。节后的第一场雪下的飘飘洒洒,铺天盖地,纯洁的白色却有别样的惊艳。叶兰不禁来了兴致:新年都末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转身一人已站在身后。原来是新任的施院长,不知哪个酒友请上了他。外调来的博士院长升迁外调了,他这个副院长虽有可能接位,但据知情者讲,竞选结果他的排名靠后本无希望,最后却幸运当选。
善于投机罢了!对这位院长,叶兰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曾是叶兰刚工作时的同事,一家镇卫生院的院长。他脚步轻谨,行事小气,花七花八的胆子倒是不缺的。也曾不只一次对叶兰表示亲近举动,她装傻无视,礼节得当。说起来他也是医学院校毕业,却从未干过临床,只是搞搞行政,和叶兰先后调至这家市医院,平素喜打打麻将,老婆管的紧,经常和下属借钱赌大,虽是医院副院长,谈不上有多受周围人尊重,何况在单位还惹了不少桃花事,老婆闹了几次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你是才女,美女啊,公开课讲的不错,赵书记是你老师,中层干部是我尽力推荐的你啊!”
叶兰淡淡的回复了谢意,心下却是突兀的,翻江倒海的情绪涌上来——什么请她上的公开课,一闪而过的眼睛,他院长的当选,赵书记。哦,她一下全明白了。赵书记是叶兰的中学老师,一次师生聚会叶兰发了个朋友圈,仅此而已。
“自由飞翔”,叶兰苦笑——飞翔的翅膀原来不属于你。
风雪天里,酒友相庆,本该放肆评饮,因为施院长的加入,气氛变得客气庄重起来。叶兰心下揣摩着事,言语自然少了。出于对领导的敬重大家不约而同的开启了敬酒模式。叶兰真是感叹啊,平素大家雅酒来去,若非要让谁推上一壶,那得一干人马唇枪舌剑威逼利诱一番,方才扭扭捏捏缓缓而饮的。今日在坐的也应该都算是单位重量级员工了吧,此刻,齐刷刷的,乖巧巧的。一人主动打头站,双手承托满酒的酒壶,“院长,您随意,我干了”,咕咚咕咚而下。这施院长只挑了挑眼皮,微微一点头,随手拿了面前的水杯一抿,迅速放下,一个就算过了。
叶兰之所以详述这一段,并非她有太多的不适。对,其实就是不适。大大小小的世面叶兰多少也见过一些,但还是有点不舒服。坐在那,思绪飘飘忽忽的,眼前不时飘过自由飞翔的情境。
叶兰没有端壶,但仍礼节性的以茶代酒。她并非不会喝酒,事实上平素还会喜欢喝上两杯的。
叶兰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赵书记退休,她找了个机会请了赵书记和已外调的前任院长。真心实意的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几杯,酒,热辣过喉,浓烈醇厚。
接下来的事情是如此的自然平淡。
施院长没有临床的工作经历,升职称的论文全程由属下医生代笔,遭人举报。上级来人调查,调查者都是伺院长的同僚,走走过场而已。叶兰分管写论文的相关数据,在查询叶兰时,叶兰帮着出了证明。这种作假业内人士司空见惯。纵是如此,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依然包藏着浓重的疑心。叶兰虽是她作假的知情人事实上还包庇了他,但,小鞋似乎更合她的脚。
同样因为论文的事情她还得罪了几个院领导。帮一个收受药品回扣并受到上级责罚的医生公然撒谎。叶兰知道这有违公义道德,还可能触及法律。几个领导给了她压力,她不是没有权衡,但,只能如此。
所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叶兰被调了岗,降了职。虽科室尚有一些事务没有完善好,但叶兰的准备是充分的。同事说她先知先觉,早就叮嘱她们如果自己调离科室依然要有计划的完成规划好的工作。不管后来她们接下来做的怎样,她要恪守自己的本职,本分。
调离前,施院长找她谈话,她的测评结果实在太低。叶兰平静的“噢”了一声,即云淡风轻的离去。也是费了心思的,为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叶兰笑了笑。路上,枝头上的小鸟“噢唧噢唧”地叫,她驻足,仔细的聆听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的回科室收拾东西。
自施院长上任以来,中层干部不知不觉的猛增了一倍。医务质量全省垫底。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开始还有人指责批评,好吧,那就调你的岗位。医院的氛围在悄悄发生改变,朋友间的关系渐渐微妙疏离。叶兰越来越不愿意和那几个酒友聚餐了。没有了探讨的话题,没有了对医院问题的直言不讳和辩论,实在没有趣味。
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九时二十分。叶兰停下手中的鼠标,那一点点机械的工作也已划拉完了。说好的九点准点。叶兰一向反感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此时不禁生出一些愠恼。
和叶兰相约的人是镇卫生院妇产科医生汤大华。上周末叶兰接到她的电话是惊诧突然的。自叶兰从镇医院调出后 ,就未曾和她联系过。汤大华心里知道,叶兰对她是没有好感的。
等待的电话铃声依旧未响,叶兰也不想回复过去。起身推开身旁的窗户,雨丝裹着风横斜进来,打在手上,黏黏涩涩的。这种天气叶兰会生出可笑的命题——对生命的追诉和探寻,这个命题太大,但确实,她不曾一次的思考过,尤其这种阴霾的天气里。
这样的天气里,汤大华来做乳腺癌手术,这样的天气里她送别一个十九岁的男孩,这样的天气里她收到“翩然”老师的死讯。
”翩然”是叶兰的产科学老师。第一次看到长相平平穿着夏日短袖工作服的他翩然而至站上讲台时,她不禁抿嘴暗笑。说“翩然”是指他走路生风,风采奕奕的意思。叶兰所在班级都是女生,又正值情窦初开的年华,虽保守羞涩,但仍止不住青春萌发。看到这样一个男子,大家失落之余,多少有些欣喜。因为这个班级都是女生,阴气略重,好歹有了一些年轻异性的气息,总是好的。叶兰对男人的认识来源于父亲,父亲英俊深沉,由此她对这位大众脸的翩然大哥只有抿嘴而笑了。
第一堂课,妇产科鼻祖林巧稚榜样的树立及医务人员天职等等的教育后,师生结下城下之盟,回答不出问题的同学请自动靠后墙站立半小时,反省思过。有一天后墙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女生,叶兰位列其中,其景滑稽,叶兰兀自躲一角落抿嘴就笑。眼神流转间忽见一道光幽幽直逼而来,这眼神让叶兰竟有了一丝寒意。是失望是难过甚或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忧伤。叶兰突然看见一个轻薄无知的自己!笑容僵化在脸上,身上似挨了重重一鞭,身体不自觉地站立端正。就那一瞬间,小小叶兰蓬蓬勃勃的青春季节里洒下了责任的种子。
叶兰后期学业上的认真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去省城医院实习还是“翩然”老师帮忙联系的呢。
实习的是内科而不是产房。作为将来服务于基层的妇产科医生轮转各科是必要的。第一天查房遇到一个特殊的病人: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洁净的窗帘拉的严实,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干净的床上露出一张脸,不,半张脸,还有那半张戴着医用的口罩,包着嘴鼻,凹下去的眼眶和凸起的额头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露出没有血色的苍白。
这是一个白血病男孩,十九岁,和叶兰一样的年纪。除了每天用止痛针外,几乎已不做任何治疗,他在静等死亡的降临。叶兰第一个值班日,深夜巡视病房,却从男孩的房间传出隐约的啜泣声,心中不禁一痛,悄悄移步过去,只见男孩瘦弱的母亲蜷曲着身子,团缩在门脚,头深埋在膝间不停的压抑着抽泣着。叶兰侧身轻旋门把。廊道上的地灯投射一些光线挤进黑暗的房间,她分明看到一张平静的面庞。叶兰紧握男孩冰凉的手指,她真的好想好想紧紧拽住他的生命啊!
“ 你好美”男孩说。叶兰的眼泪一下子就如断了线的珠子。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那个雨夜后的清晨,男孩走完了刚刚开启的生命旅程。
收到”翩然”老师的死讯,在同样的阴雨天气。同样年轻的生命。同样因为骤然而来的疾病。
叶兰竟然生出宿命的悲叹:这鬼天气难道是为了荡涤亡者在尘世的污染,带着洁净的灵魂回归家园?肉体不是灵魂好的居所,灵魂不过在肉体栖居。肉体会患病,会残疾,会衰老,会死亡,而灵魂不会。翩然老师眼神里掠过的忧伤,男孩临终前平静的面庞,成了叶兰对生命发问的符号。
这样的发问与叶兰的年龄似不相称,但叶兰真的思考了,并且还有了延展。就像一个哲人。得出的结论是,活着的躯体若想在人世坦然行走需要风雨洗涤后的洁净灵魂。
谁能理解?她还想当然的认为:洁净的灵魂才是自由飞翔的翅膀。呵!希望你不要笑她,这是一个纯净女孩的真诚道白。
那等候多时的铃声终于响了,叶兰回过神默默地看了一下来电,并不急于接通,待响了一阵,才不徐不疾地按下接听。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粗声大气的喊声。哪里是个病人的声音啊!两个同事停下絮叨,眼光好奇的看向她。叶兰忙拿下手机调小音量,皱眉继续听着。
汤大华的电话如约打来,虽然延时。语速极快加上乡音浓重,叶兰听了个大概。意思是本是按时到的,因为临时去了一个亲戚家,耽误了!大约再过几分钟就到了,让她不要担心的意思。
叶兰不喜欢汤大华。
这个汤大华是个高大的胖子。粗壮肥硕,走路雄赳赳的,前颤后甩。嗓门大,一口掉渣的土腔全是”喊“出来的。文文雅雅的叶兰哪里看得惯她的样子。以前与她共事迫不得已,好在各自轮班,除非交接病人,叶兰和她几无交流。甚幸!
非叶兰浅薄,一个人行为习惯稍有粗陋应该是被原谅的。但这个汤大华曾使叶兰的感情受到伤害,伤口至今无法消弥。
怎能原谅?!
又怎能忘却?
时值1996年。冬日的寒夜冰凉彻骨,窗外漆黑如墨。辛劳一天的叶兰不能安睡。隔壁产室的产妇已有了阵痛。这是一个被婆婆“押解”过来的妇女。高高隆起的腹部已近足月。汤大华交班说已打过引产针,还交代,那个婆婆在这盯着媳妇呢。当时这家镇卫生院的院长就是施院长,是这婆婆的大侄子,因了这层关系派人给查了“b”超得知是个女孩,现在计划生育又抓的严,没有计划生二胎,所以这头胎就来引产了。
”媳妇怎么不反抗?”
“云南买的媳妇,哪有她说话的权利”
如此漠视生命的施院长自此让叶兰的心里起了结。
照理药物作用的时间还未到,但孕妇却有了阵痛且呻吟声渐紧。叶兰忙起身去查看。汤大华竟在产妇旁边的床上睡呢。她没回家,一兰意外,她的解释是:累了不想回了。
一切来的太突然。产妇是顺利分娩了,但是,娩出的却是哇哭着的粉团样的女婴。手术台上接产的叶兰愣住了,大脑一瞬间是空白的。引产针已经打了怎么能是活胎?更何况还是这么健康的婴儿呢!
“快断脐”汤大华喊道,叶兰照做。随即她从抽屉抽出了包被(不知何时,抽屉里竟然还有一块小包被。)迅速包起婴儿。那个仗势的婆婆冲了进来,大声训斥“怎么回事,有哭声,是活的吗?”汤大华拍拍暴跳如雷的婆婆,“放心”,就抱着孩子和婆婆出去了。
叶兰彷佛听到洗刷间自来水的哗哗声,那里平素还摆放一个洗刷器械的深桶。。。
产妇噙着泪,咬着唇。叶兰心痛,愤怒,一个个恶毒的诅咒在胸腔翻滚...
叶兰恨那个施院长还有这个汤大华,她丑陋、血腥!
...汤大华几分钟后来电话,她已到肿瘤科楼下,在等叶兰。
多年未见,汤大华依然能远远的就和走过来的叶兰大声地打招呼。叶兰双手抄在工作服口袋里,神情淡淡的。
汤大华脚下摊了一堆七里八杂地家什,准备住院,零零碎碎的哪样都不能少。
“怎么一个人过来,家里人呢?”
“今天到亲戚家去弯了一下,就没让家人送,有劳你了,兰子 ”
汤大华真是老了,除了粗声大嗓没变,现在已是满头白发皱纹横深了。兰子这称呼还是让叶兰的心柔软了一下,也没言语,弯身提起脚下的家什,又怀抱两个水瓶,满满当当的。汤大华紧忙拿了剩下的,上得楼去。
医生和床位都是提前联系好的,很快安置妥当。汤大华摆弄着手机小心地问:“兰子,96年引产的那个活孩子,你一定记得吧!”
一兰:当然记得。
汤大华:来看,就这伢子!指着手机里的照片。
叶兰失色,抢过手机,哆嗦着。一个甜甜笑着的女孩——那个孩子。
当年,汤大华给婆婆演了一出戏,骗了那个愚昧无知的婆婆。引产针里也根本没有药。汤大华实在不忍一个已足月亟待出世的生命在她的手里夭折……孩子的养育费了好多周折,最后交给了她做护士的妹妹养育了几年,直到那个婆婆过世了才悄悄和亲妈认了亲,现在这孩子好着呢!今天去的亲戚家就是那个产妇的家,照片是孩子自拍的。
巨大的意外和巨大的幸福使叶兰恍惚,自由飞翔的画面又宏大展开,不过飞翔的却是,汤大华。
叶兰下楼,雨丝早无踪影,太阳明亮亮的 ,又软融融的。她觉得有必要和同事们讨论一下关于这鬼天气的事情。
下午,医院群里发通知16:40开会。开会是常事。看时间尚早,叶兰到院部的超市仔细地搜了一些营养品带给汤大华,并和她的主治医师探讨了详细的治疗方案。汤大华的乳腺癌属于早期的,预后会很好,放心。然后叶兰又和汤大华笑说了一会话,才去开会。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宣布施院长被去职,涉嫌经济问题将被法办。叶兰旁边的一位主任说:因为一个女药商出了事,牵出了他。
散会后叶兰和“噢唧噢唧”的小鸟打了个飞吻,却不敢停留。今天的会议精神很重要,需及时传达给同事。
可惜,班上的同事已到点下班了。“明天一定要记得传达,不能再忘哦”。叶兰对桌上的兰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