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有负累之感,还是算了吧。女到中年,就越发对人不抱希望。我不愿意也不能把美好的时光消耗在这些无意思的纠缠里,去伪存真,留下真实的、真诚的、温暖的、美好的,那样,我的心才会驻足。
渐渐地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伴着音乐洗衣服,拖地,整理家什,做瑜伽,让温热的水淋洒身体。我勤勉地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得一份坦然应得的薪水。我努力但不挣,我平静却热爱。
“不争”这两字是酒足饭饱,写以上“装小资”的作文时顺滑下来的,也许是“挣不到”的无奈。不得不提,我在二三十岁时,也是有“ 向上的抱负”的,自信努力,规划设计,有一股子男子的野心和做派。这里,不提野心和做派,说说我幼时的比较天然的成长环境:父亲是小学校长,整日忙于工作,母亲专心于小我四岁的弟弟,对我的管教简单,情感粗糙,但我却在这样一个大家为生存和家计发愁的背景下,仍然拥有优越于同龄伙伴的条件:我的衣服总是最鲜亮干净的;我是老师最疼爱的;我有好多本父亲给我的写字的方格本,小画书;有彩色封面的铁皮文具盒。其实,我还有一双好奇世界的眼睛,和一颗敏感孤独细腻深邃的心。
小学里,有一个中年代课女老师,有和农村妇女不一样的温婉性格,打扮朴素。一次夏日的中午,我和她还有一位中年男老师三个人围坐在学校厨房的一张桌子吃饭,他们俩挨着坐在一起,七八岁的 我瘦小不起眼,隔着大桌挑着米粒数数。那个男老师眯缝着眼和女老师说着能帮她解决什么难事之类的话,眯眯的眼挤着几条醒目的鱼尾纹,眼神不时扫向女老师满满的胸脯。我感觉到他异于常人的表情,还闻到他隐约肮脏的气息,女老师白皙的脸上泛了血色的红,我没有扔下筷子而去,却是沉稳的坐在那数米粒,静观。他们的风流韵事没多久被好事者传播,成为学校和村民的重要谈资,而我不屑一听,故事结局早已感知。双方的配偶还到学校打骂了一番,后,我母亲却突然又对我的父亲起了疑心:英俊又是校长的父亲没有理由不被这么一个风骚的女人勾引啊?!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父亲百口莫辩,只得辞退了女老师,男老师被调到偏僻的小学去了。这件事使我对男女最初情事的理解并不美好,甚至,影响了我以后对爱情的理解和对择偶观的认识。我对于“大人”的绝对的“高尚“权威”的认识在八岁那年有了最初的动摇,似乎萌发了“人性美丑”“爱是什么”“人心复杂”之类的价值判断。判断的是否准确全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个很小的年纪,学会了思考,纵是幼稚,却是可贵。
思考和读书可以改变人生,这是说教者的鹦鹉学舌,但不无道理看那经世治国、开疆拓土、高居庙堂者的侃侃而谈,看那贩夫走卒 白领小小资,土豪二奶者朋友圈、抖音上的显摆,“思考和读书”已成为书案上的装扮,是小姐脖子上的黄金大项链,廉价不堪。呵,不自觉的又发了当下不合时宜的感慨,本想说明自己人到中年,阅尽人世种种,生发一些有水平的“成熟”人的感悟,要不然“沉默是金”亦显其深沉。无怪乎周围人对我的评价:情商不够”。
情商是个什么东西呢,若和智商有关的话,我的智商本是不差的。十岁的暑假,为了说明自己有不怕死的精神,我和几个村里疯野的孩子在石拱桥上比赛跳水,大家一个个跳下去,有两个男孩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桥上往下跳:在革命先烈英勇无畏的精神召唤下,不能做怂包。咬牙闭眼横心一跳,身体平面“啪”的扑到水面上,据说,五脏六腑颠覆,眼前一白,几近晕厥。我和他们的晕厥程度是差不多的,但我跳水时,是待一个路人走过,经过我身边时,我突然掉下去了,这是我临时起意。妈妈把我恶狠狠拎回家,有个被路人挤拐下水去的说辞,免了一顿揍。这件事恐怕也不能说明我的智商或情商,至多说明我还曾是一个在男孩堆里不服输的女孩子而已吧。
那么,九三年,十六岁的我的名字,和几个同样考上“铁饭碗”国家干部”学校的人的名字一起张贴在大红榜上,应该说明我的智 商不差了吧。我似乎很在乎“智商”这个问题,所以,说我情商低,按我的理解,通常智商也不高的想法令我耿耿于怀。现在所谓的“情商高”:不过是世故圆滑取悦他人,获一己之私罢了。我对这个问题喋喋不休,这个已是中年的女人啊,你在说明辩解同时,不就已摆明了你不高的情商嘛!
十九岁的我,被“一刀切”分配到淮安某镇卫生院工作,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莫言的《蛙》的女主人公“姑姑”的工作和我在乡村干的工作是一样的,不赘言复述,曾写小说《一兰》记之。在计划生育时代为了保住一个足月引产的孩子,我被分管计生工作的镇长捶着桌子破口大骂,他身上披着的黄大衣都眼看着被骂声震惊,歪斜的吊在一只肩上,我的手不自禁的使力,好帮它掉落的一侧抬到肩头上去,余光扫过,那张脸青筋暴突,声嘶力竭,唾沫横飞。我背了个处分,事关国策大事,我心甘受罚。这个让我背了处分的孩子,今年你应该有二十七岁了吧。这个镇长,我曾见过他在我现在工作的肿瘤医院,瑀瑀独行在走廊的身影。人至中年的我,今天对他唯有理解和尊重,无它。
为了脱离背负处分的环境;加上遇到两为了脱离背负处分的环境;加上遇到两例羊水栓塞急救病例的幸运过关,我对乡村的医疗环境不健全充满巨大的风险和隐患的担忧;以及乡人歧视妇女,拐买妇女,视妇女为生育工具,命如草芥,令我哀其不幸的悲痛,使我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曾连续七天没有安睡。情急之下,我不得不选择了一份现实的婚姻,这是我下的人生最重要的一个赌注。幼时,男老师扫向女老师的猥琐目光,使我觉得肮脏厌恶,及至谈婚论嫁时的我,对爱情,对男人都无法心动。那年我二十一岁,他二十七岁,平淡交往,一年后奉子成婚,很快上调到城区医院工作。本以为可以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但刻薄的的婆婆,势利的姑子和愚孝木讷的丈夫合心刁难,使我品尝了人世最刻骨的艰难和痛苦并患上了抑郁症,打下这些字时,我的泪簌簌而下。这是我的二十一到四十岁。
我把我的婚姻家庭生活写在我尚未结尾的小说《一梦成劫》里,大意是:做医生的婆婆和公公复杂的感情纠葛,婆婆心理扭曲,为了报复公公,心机谋算,逼死公公母亲,离间了公公和前妻之女的关系灌输自己子女畸形思想,形成不当人格,谋篇设局陷害尊敬自己丈 夫的小儿媳(我),杀人诛心,冷血无情。而我细腻敏感,从嫁到婆家的门上即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我年轻不屈,受尽折磨煎熬,抑郁成疾觉醒后自我疗愈,局高一筹,反噬婆婆,力挽狂澜,重组家庭秩序 人生的因果终有报应轮回。看起来是有关心理学的一部小说,实际上是我的的确确的人生际遇。 我这个婚姻赌注下的大,输的惨。
这二十年,是我痛苦又不屈服于命运的二十年。幸运的是,我常常路遇贵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贵人和恩人是我的一位中学老师和班主任,后来从政,并还到了我工作的县区做主政一方的父母官,他的官品,人品在当地有口皆碑。他对我这个学生鼓励,欣赏,提携,为不辜负老师的期望,我努力上进,甚至还有了“野心”,梦想做个院长什么的官,然而,必须得承认,在男人的官场地界里,光有小时候和男生比试跳水的勇敢精神是不行的,我的“情商”的不够(不得不承认),我的“心有所畏,行有所止”的书生气式的人生信条像一道符被贴在“野心”二字上,因此只能作罢。
今天,四十五岁的我,伏案写下这些,洋洋洒洒,不知所云。窗外初夏的小雨丝,没有雷声结伴,悄然飘散,正如文字里还有许多不曾记下的散落的记忆。我系上围裙,继续整理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