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生一个

7年前，在我们那个闭塞的小村庄，发生了一件大事：我那初中都没念完的街溜子表哥，竟然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高材生，不仅如此，还一分钱彩礼没花。这件事轰动乡里，不仅让叔叔婶婶扬眉吐气，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本事。更是让村里那些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男青年眼馋得不行。

表嫂自幼在江浙地区长大，江南水乡的滋养赋予她温柔娟秀的古典气质。家中三姐妹，表嫂排行老三，家里人自然是百般宠爱。表嫂聪明好学，硕士毕业于某名牌大学，毕业后便就职于一家知名外企。而表哥，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从小就爱惹是生非，虽是家中独子，却也早早出去闯荡。这些年积累虽没有大富大贵，在我们这穷乡僻壤，也算不错了。

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最后结成连理。表嫂来到我们村的时候已经快30岁了，这个年龄即便放到今天，也得被列为“大龄剩女”。然而那时表哥都35了，却被称为“黄金单身汉”。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从未改变，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叔叔婶婶对表嫂自然是万分满意，无论是家教修养还是长相学识，都是极为优秀的。然而表嫂家里对表哥却颇有意见，没文化、大老粗，家庭条件也很一般，但在表嫂的坚持下勉强同意了。婚礼当天，叔叔婶婶高兴坏了，大摆三天流水席。

婚后，因为表嫂的工作，两口子搬到城里去住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结了婚免不了要被公婆催生孩子，夫妻俩也在积极备孕。半年过去了，表嫂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婶婶急了，不知听了哪个神棍的话，每天求神拜佛，香油钱捐得毫不吝啬。表哥只由她去闹，就当花点钱买个心安，做点功德也无所谓。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怀上，去医院检查，两口子都很健康。这下可把婶婶急坏了，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偏方，要给表嫂熬药喝。作为有基本常识的知识分子，这没来由的药表嫂肯定不敢喝，每次都偷偷倒掉。有一次实在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喝了，当天晚上就上吐下泻，发起高烧，在医院住了一星期。表哥发了好大的脾气，家里茶几都给一拳干碎了。

此后，两家人都没再提生孩子的事，一切顺其自然。几个月后，表嫂怀孕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两家都非常开心。那段时间，表哥和表嫂都属于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时间照顾家里，而且表嫂孕期反应很大，家里人都劝她离职好好养胎，但她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不肯放弃。婶婶主动要求做他们的“住家保姆”，照顾饮食起居。表哥原本不同意，一来是婶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太辛苦，二来他们完全有能力请一个保姆。但婶婶不放心，认为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一次，婶婶陪表嫂去产检，忍不住问医生是男是女，医生斜视了婶婶一眼，略带鄙夷地说：“生男生女都好，这是第一胎，产妇年纪也不小了，好多人想生都生不了呢！都什么年代了，老太太的思想要改观呀！”婶婶讪笑着点头：“那是，那是！”表嫂虽然理解婶婶，但还是有点介意，说道：“不管生男生女，我只生一个。”婶婶愣了愣，只说：“你们还年轻，先把这个生下来。”

十月的一天深夜，医院产房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声，小侄女妞妞来到人世。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太招人喜欢了，性格超好，不爱哭闹，也不认生，一逗就笑，简直是个天使宝宝。表哥从此变成女儿奴，店也很少去看了，天天搁家里当家庭煮夫。不仅把老婆照顾得很好，女儿也是悉心呵护，没事就研究研究育婴大全，朋友圈全是女儿的日常和育婴知识分享，搞得大家都以为他转行了。表嫂休过产假，立马投入到工作上去了，家里有丈夫和婆婆这两员大将，无比放心。

妞妞两岁的时候，表哥又渐渐投入工作了，家里由叔叔婶婶两个老人照顾。婶婶宠孙女宠的不得了，要什么有什么。表嫂一方面很开心，婆婆没有因为是个孙女就嫌弃怠慢，而是百般呵护，另一方面又怕老人家宠坏了孩子。于是经过一家人商量，决定好好教育小侄女，不能宠坏了。妞妞跟奶奶很亲，每天都要一起睡，一刻都分不开。侄女要上幼儿园了，婶婶比她哭得还厉害，反倒是四岁多的妞妞安慰她。

今年清明节，表哥表嫂忙于工作，叔叔婶婶带着妞妞回老家。本来打算高高兴兴地看老人，走亲戚。一天下来，回到家却忧心忡忡。叔叔问她怎么了，她担心地说：“隔壁那几个，都是孙子，只有我这是孙女，人家虽然表面上说孙女好，但我听那语气，阴阳怪气的。那李老太一张烂醉，说咱们家虽然条件好一些，但你就一个儿子，如果没有孙子，你们家就绝后了。”叔叔心里也不是滋味，老两口决定让儿媳妇生二胎。

本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这突如其来的催生二胎让表哥表嫂措手不及。尤其是表嫂，态度比较强烈，坚决不生。表哥也觉得没必要，好好抚养女儿长大就行了。叔叔婶婶心有不甘，家里的气氛日渐焦灼，表哥一方面要忙工作，另一方面又要在父母与妻子之间周旋，心力交瘁。老两口看着儿子愁容满面也很心疼，但也没有让步。

妞妞感受到了家里紧张的气氛和爷爷奶奶的疏远，也不笑了，也不闹了，每天小心翼翼。儿童节那天，幼儿园小朋友表演，要求家长们参加。平时幼儿园有表演活动，爷爷奶奶都会去给妞妞加油打气，还会用手机录视频。这一次，当妞妞穿着亮闪闪的公主裙站在舞台上跳完一支舞，台下却没看见爷爷奶奶，她很难过。回到家，就开始抹眼泪。家里人都以为她在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正准备给老师打电话。突然，妞妞嚎啕大哭起来，大声问：“奶奶，你为什么不喜欢妞妞了？妞妞太调皮热奶奶生气了吗？奶奶为什么不去看我表演？今天幼儿园小朋友表演，我得了第一名呢！”

婶婶愣住了，她没想到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让自己不知不觉疏远了孙女，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她一把抱起妞妞，祖孙两哭作一团。“对不起妞妞，是奶奶不好，奶奶错了！”婶婶哑着嗓子说道，“奶奶谁也不要，只要妞妞。只生一个就一个，妞妞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自此，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家人其乐融融。最近听说，表嫂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