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人世间?
勤,与母亲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亲叫雨琴,勤的家与我们不是一个村庄,叫马家原,母亲与我们也不是一个村庄,母亲的村是车家寺,一个古老的富有的木匠村,村里人都会做木匠活,舅爷是一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张木匠,献身于火红年代,也是中国最后一代老木匠。
勤的母亲我叫姑姑,盘龙原堡子村我的同宗同族,也不知道那几代联姻有瓜葛,小时候她经常夸赞我,婆(奶)说:“有一年夏天,一天响午,大人们围坐在四合大杂院一起做针线活谝(说)闲传,穿着开裆裤的我,拿起地上的铅笔乱画,地上的杂俱物品很多,敏秀姑姑说: “这娃将来要耍笔杆子。”
琴是姑姑的大娃,还有一个弟弟,有时候,她经常带着弟弟来堡子村看她舅妈,我们就经常看见,说话,嬉闹,暑假时偶尔,一块在割完麦子地里捡落在田野的麦穗。
那年我们在渭水滩十八孔桥分手后,再也没见到,不知道还在吗?好吗?唯一的音信,全靠她舅舅给我说,其实,都是我每次试探性的询问她的近况,她如何?在哪里?她舅,也就是我表叔,黑狗叔.
黑狗叔,不知道是否擦觉到我的问话?灵敏的他,我想他是知道的,偶尔也笑笑,我从他的嘴角,张开的大口,又闭合上,看出了他心里想说欲不能说 ,他是知道了,我不敢多问了,我怕他给四娘娘(婶子)说了,再传给村里,村里的大喇叭,就挂在她舅舅家的村口大槐树荫旁,浓密的树叶象铁皮一样,罩着饭前茶后吃饭的人们,其实,村里更本就没有茶树,老人吸着旱烟,邻居家在外工作人每年过年才回来拿的细白砂糖,茶叶,队上人,羡慕死了.在坡上找到一种类似茶树的细细矮小荆棘,摘下来叶子,泡于碗里,后来我才知道, 这是一种野苹果树,嫁接的,队里饲养员说: “马与驴搅合能生出骡子”,么听谁说这平果树也是歪种的结晶,树也不结果实,我没明白,是一种啥树,我去寻找了,没有找到,不管它了,只想寻找勤,打问一下下落,嫁在啥地方?表叔说: “他跟一个在她村里盖房子的木匠了”,来我们村里串亲戚回娘家的珍大娘说:“她娘死的早,与她爸爸一块过活,她爸是聋子,她让木匠拐跑了。”我追问,啥时候?“前些年”, “啊,啊?”,那年,我中学毕业了.忙于高考难寻踪影.
记得有一年,她来看她舅了,留住了一晚,帮舅干了一天地里活,第二天,傍晚时候,夜幕垂帘下,她要走了,我也要下原了,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坡边,一言不发,走了半天也憋不出话来,本来我第二天走也行,我给婆说,学校有晚自习,我要走了,勤那年,已没上学,帮家里干活。夕阳余晖,硕大的太阳掉在山间,映衬格子衣服,两根发辫在微风中摆荡,琴,明媚皎洁. 细高高个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 体态轻盈穿行在乡间小路, 袅袅婷婷的身子楚楚动人,偶尔缓步停下来 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唇红齿白, 含情脉脉的朝我,秋波微转,荡漾于心.
后来婆说: “琴的母亲嫁过去后,婆家里很穷”, “距离市区很近,属于蔬菜队,为啥这么? ”,我问.“丈夫有残疾,腿不好,后来听说,少时候发烧,吃错药了,高烧不止,变聋了,腿是小儿麻癖后遗症”.姑姑漂亮,是我们村里一枝花,为啥要远嫁高飞,婆说: “那年月,她带领大批少年,扫牛鬼蛇神,砸烂塑像,把族谱都烧了,封死了窑洞口,风光极了”,哦,我心底有一丝点记忆, “名声不好,与大队主任有点,风言风语,三十出头待在闺中”,我说:“那为啥不找村里人? ” ,“谁要哩?” 后来,我见过姑姑几次,短头齐耳,浓密的头发,大眼睛,高鼻梁,穿着黄色大翻领,舒坦死了,我直瞪眼睛看着。
寒假快要放了,勤又一个人来,是来看她舅的,她舅爷(姥爷),我叫碎爷,死的早,我小时候见过,给我经常剃头,刀子很锋利,勤大大的眼睛,看着舅爷熟悉的动作 ,“等完毕了,给你也剃”,舅爷还没有说完毕,“我才不要哩?”伶俐的嘴还了一句,嘟囔起来,跑了,与同伴跳皮筋了。“不要动,在动,刮破了”碎爷说,“我没有动”,“还说没有动,你的眼睛往哪里看?”被碎爷看见了,我眼珠子,直愣愣,望着勤,翻转滚落,宛如皮筋一上一下。琴,小辫子呼啦啦来回煽转,西北风刮破小脸细嫩的皮肤,露出来了血红色,在暖阳下,茸毛一清二楚,手指涨的通红,绳索印遗留下道道瘢痕,“快来啊,快来跳”小红姑叫着她,小红比我年纪小很多,她是碎爷的小女儿,她出生时候,我已六岁,小红与勤是要好,小红姑年纪小,她不知道勤为啥老来她舅家,勤的舅爷常常不在家,早出晚归担个扁担去城里剃头,在城里马道巷,勤来了后,就来找我婆(奶奶),我们经常就能见到。
快过年了,勤要回去了,我对婆说,“让她不要回去,回去了,就在咋这儿过年,好不好?”那子没行哩?“过年都要在自己家里过”,婆说后转身走了,我说,“不行,我让她在这过!”院子里,麻雀在电线杆上,爬满两行,叽叽喳喳,我挥动,拿起扫把,猛砸上去,嗖一声,一留烟跑了,窑洞崖边黄灿灿迎春花垂下,炕上大花猫死死的窝在墙角,在婆厚厚的独步土布被子上一动不动,我抓起二个耳朵,“喵喵,嗷呜”,在叫唤。第二天,勤来了,很早,她说: “舅婆, 我要走了”, 给婆说一声,“娃呀,我烙的饼,你带上”,婆说.“饼好处死了”我说,“好啊,婆,我过年再来”勤说.放寒假了,我拿通知书,与勤结伴而行下了坡。
小路弯弯曲曲,路边地沟野枣黄灿灿,干树枝,叶子早已脱落,剩下红彤彤的野枣,还有蒿子(可以吃的野果),坡地边,有干瘪的野梨瓜,掉落满地的槐树叶在风声中哗啦、哗啦,被西北风吹裂的红枣,野枣滚落在坡边,悬崖下,她拉着我的手,我爬在悬崖边,使劲把枣树枝往上拉,想把挂在树尖几颗野红枣摘了。琴拉着我的衣角,一只手拉着枝条,一只手摘,野枣树刺破了手心,血红的血,沿着手腕直罐衣服里,翻转身起来后,拿了点面面土擦上,勤,“哎呀一声”,我说没啥,她说:“疼不?”,“不痛”我说。琴说:“去年秋天,手上磨出了11个血泡,我还有一种炫耀感,在村子里的玉米地过17岁生日,向天炫耀我的血泡,也在庄稼地里向那些村里的女孩子展览,回家后我娘捧住我的手,看着那些血泡,她忽然就哭了。却哭着说一些朴素的话,还一个劲埋怨,有一点儿恨之。”第一触碰到了琴,柔软的,滑滑的,热热的纤细手.
过了二道坡道弯,来到了乱人坟,街上(城里)人死了后就都埋了,葬在这儿,高低错落,成片、成片,秃出一个一个小山包,琴去解手(厕所),就跑了,我接过她撂下布包,我怕死了,生怕野草土堆出来一个鬼,片刻,她跑出来了,“你不怕”我说,“不怕,怕啥,里面没有啥?”端详布兜兜,那是个,绣花布兜,菱形图,都是用一小块一小块碎布,手工一块、一块缝的,细细的带子。沉甸甸的布包,黑白线线绳索编织初梦, 宛如一坛清香玖藏泾渭分明.
过了河就是金泉中学,金陵河流淌穿过十八孔桥,窄窄的桥面只能容下一个人行走,“怕,我们并肩走”,时不时,胳臂就碰到了,两手伸直保持平衡,不时就碰到勤的衣服,碰到了隆起的胸部,高高的山峰,触电一般,她停下来,等我走前面,她才走,我怕她掉下行,伸出来拉,“不要”,你先过,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我朝北走了,勤朝南走了,中间是一条引渭河龙渠伸向东,涓涓渠水朝远处西府蟠龙山水库流去。
三十年了,表叔不在了,也没有坟墓,没有坟头,我去哪里找你?
烧不成纸张,勤也不知道,在山西还好吗?三娘娘还在?偶尔听村里人说,琴,她丈夫,木匠活不行了,后来去煤矿上,下井,偶尔一次事故中,死了。她带三个孩子,后来就不知道了.
琴还好吗?多年未见依旧灿烂,在我心里,那年月,飘洒,我你如此放肆,世界停止了跳动。
那年,阳春三月开学,她从十八孔桥走来,上坡,下坡,又上塬。今冬,无暖流,婆(奶)早已风干化作尘埃,碎舅爷,前些年,积劳成疾累死了,琴舅爷,我表叔,还有婆,四娘娘,一个个,记忆沧桑掩埋在塬上,被西北风吹在风沙中. 徐行漫步故乡的十八孔桥,风景还是原风景,桥面钢筋加固,不锈钢护栏锃亮,再也不怕掉下去。原野上,满坡的迎春花喃喃私语,故乡的风景在落日的余晖下,晚霞灿烂,原上风景依旧.缠绵不休的游戏把我唤醒,山茶树花香飘落在原边,引进南方的树种,国光苹果个头大,色泽艳丽,坡上淡黄色腊梅花香气浓郁,粉红色梅花染红了蟠龙原,游人如织,被大风吹走了酸枣树难寻踪影.
而时间的流水似乎可以冲散一切感情的烦忧,睡梦中,偶尔在天空俯瞰,在大地穿越.火车在宽阔的北方原野上奔驰;偶尔蹦腾在地面,站在黄土高坡边,遥望秦岭,八百里秦川西府大片、大片的金黄油菜花点缀在一望无垠的碧绿麦田里,十八孔桥两边,一排排白杨,从眼前掠过,远处的山峦迷蒙在淡灰色的雾霭里。田野里春的温馨气息灌进敞开的车窗里。
时光荏苒,岁月风霜都掩埋在尘世,翩然而去,唯有一点点残余在心底。历经风雨洗礼, 仍怀凌云之志, 笑傲苍穹,母亲健在琴无声,终有一日,拉着琴弦叩问苍天寻觅琴。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橙红,整个渭河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车流如织,人们漫步山间,坡道环线柔软的海绵道上,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朝着光奔跑,终会身披万丈光芒,那是时光的痕迹,也是美好的回忆,琴声歌声震撼天籁,雪花与火花同时绽放,那年花开月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