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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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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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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缘

 依稀听的懂人话时,就总听见一个女人在我耳边闹腾。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着声音却心安得很,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让我觉得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她说:"我的儿啊,能生下你,真是我今世最大的缘分。"

 我刚满五岁时,母亲在山上割了一些木藤和竹条,给我做了一个和我一样高的储物柜,又带我去镇上吃了一只甜皮鸭的鸭腿。

 回家的路上,我拿着那只鸭腿,高兴坏了,一路上边走边跳还哼着歌。母亲清冷的声音传来:

 "好吃吗?"

 "好吃!"我说到。

 "那你记得,我给你做的柜子,就是放这些你觉得最好的东西"

 母亲说完,又摸摸我的头发,我撇了撇嘴,说到:"摸头长不高的!"

 那时候,天空时高时低,时光忽远忽近。虽说日子过得清苦,可总有那么些许的快乐,值得我为之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那个迷一样的储物柜,倒成了我的秘密基地,每次遇到难过的想哭的事时,便躲在里面。

 偷偷抹眼泪时,还时不时的透过木条间的缝隙看母亲有没有来找我。每次母亲都会在走近时突然离开,嘴里唱着我最爱听的歌,搞得我心头慌慌的却在不知不觉中像跌入云彩,渐渐睡着。

 后来的结果便是每次换来外婆的一阵毒打,那时候,母亲则在旁边浅浅的望着我笑,只是那笑似乎夹杂着些许苦涩,我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只是觉得母亲眉间似有清雪。

 后来才知道,为了我能去镇上读学前班,母亲要去外地打工。

 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离别的到来,反而还琢磨着怎样赚点钱去买甜皮鸭吃。于是,便把我储物柜里的东西都卖给母亲。里面有稀奇古怪的石头、看起来是双黄蛋的鸭蛋、路边傲气的野花以及……我和母亲唯一的一张黑白合照。

 母亲拿着那些东西,很认真得数着,还笑着说:"这些就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啊。"我边跳边说到:"对啊,都在这儿了。"刚说完,我便看见母亲望着那张黑白照片怔怔地出神。

 我以前对母亲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那张照片,把我照的黑黝黝的。母亲一定没想到,我最宝贵的东西,也是那张照片。

 最后,母亲给了我五张一块的。我捧着那五张一块钱,跟着村头张大娘进镇买了半只甜皮鸭。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充满了那浓郁的卤香味,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却忍住一口都没咬,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红线缠在那半只甜皮鸭上,让我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回到家后,我蹑手蹑脚的跑进母亲房间,将那半只甜皮鸭用布包着放进了那个难看死了的红蓝帆布口袋。趁着心情好,还送母亲到了村口。

 母亲那时一个劲儿的叮嘱我,什么不要到处乱跑啊,又不要到处蹭吃蹭喝啊,还有要多帮外婆多干活啊什么的。我耳朵都听出茧了,在我不耐烦的表情下,母亲看着我笑了笑,随后蹲下来,抱着我,很紧很紧,最后在我额头上亲了我一下,说:"妈妈走了啊。"我摸着额头的口水,说了个嗯,便慌忙的转身回到家。

 我跑回家时,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想着肯定是没有吃到甜皮鸭的原因,便对母亲产生了些许哀怨,躲进了储物柜里哭。

 在柜子里,我发现了半截有母亲的黑白照片,最让我吃惊的是,那只冥冥中缠有红线的半只甜皮鸭,就躺在我的面前,香的让我哭出了声。

 后来因为哭的太大声,把当坝里的鸡鸭惊得到处跑,外婆拿着小竹条,死命追着我。我紧紧抱着那半只甜皮鸭,边哭边逃到了山上,坐在一块石头上,眺望着山间,微风吹拂过我的脸,斜阳洒在我的心间,将我的思念照的通红通红的。

 直到我读六年级,也就是过了七年。母亲才慢吞吞的回到家。那个时候,我们全家都已经从村里搬到了镇上,住的房子虽小,但我很满足,特别是母亲回来后,房子里很暖和。

 我见着母亲的第一面,还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脸还红了,就一直盯着母亲。母亲望着我,咧开嘴笑到:

 "娃儿,你长大了。"

 她这一笑,倒称得上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在我充满波折的旅途里,牢牢的刻下了一个印子。

 回来后的母亲没有一刻不在唠叨,唠叨时嘴角还泛着笑意。去了一趟外地,母亲变得亲切还很有活力,本该感到开心的,可我望着母亲黑发深处的几根白发与眉间若隐若无的清雪,心里酸酸的。

 都说人内心到底有多难过,光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最孤独的人最亲切,最难过的人笑得嘴灿烂,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别人承受和他们一样的痛苦。母亲啊,果然是遗传呢,你的儿子也清冷又倔强,一个人活出了一群人的勇敢。

 初中三年,是在镇上读的。因为外婆住了院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我便瞒着母亲,在外面做了兼职。

 在路上发传单时,遇到了当时的同学。(因为一些原因,我从小被称作灾星,在学校有一些不如意的事。)

 我发给他们的传单被他们折成纸飞机,丢到我头上,又居高临下的对我说:

 "我还要一张。"

 我紧抿着嘴唇,弯下腰捡起地下被折成纸飞机的传单,将它捋顺,递给他们。

 正当他们又将传单折成纸飞机向我丢过来时……我母亲出现了,她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讲将我拉在她身后,又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纸飞机,捏成一坨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结果当然是他们全都落荒而逃。

 那时候,我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脚底生风的向我飞来,心里似有股暖流滑过。

 只是,结局似乎偏了些。

 母亲转过身来,给了我一巴掌,半弯着身子,把我拥入怀,我能感受得到母亲浑身都在颤抖,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但意料中的眼泪却并没有流下来,反而觉得很轻松。这或许……便是打一个巴掌又给颗糖的感受吧?

 我偏了偏头,看向母亲泛有涟漪的眼睛,对她说:

 "真好。"

 母亲怔了怔,抱住我的双手又紧了些,说到:

 "我打了你,还真好啊。"

 我摇了摇头,说:

 "你来了,真好。"

 ……

 其实我知道,母亲一直就在我身边。她一早便发现了我在做兼职,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做兼职的地方,找了份工作,时常望着我,笑靥如诗。我也从未打破过,就这样 静静守护着只属于我们母子的心安。时光似乎,也倾城。

 临近中考的那个月,母亲每天都会很早的起来和我一起出门,看着我进入校门,才安心的离开。放学时,也一眼就看得见那个穿着大红色衣服、像颗小太阳似的女人挺拔的站在校门口等我,眉眼如画。于是,我不得不放下那几份兼职,开始全身心的备考,所幸,最后考上了县上的高中。

 不知道为什么,收到通知书时,内心没有多少波动,有的只是脑海中火红的身影,盘旋不去。

 先人有言:"厄以铸圣贤,劫以炼仙佛。"我想,母亲或许便是那厄与劫,让我修得凌云正果,也让我在劫难逃。

 去县城读高中时,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我只是一只井底之蛙罢了。大多数人的成绩都比我好,而且有我奢望却无法拥有的物质支持,若说我有而他们没有的东西话,或许,只剩下我眉间那些许的坚毅吧。

 那个时候的我,时常待在狭窄的出租屋,想着过去的种种快乐的事,便没有那么多羡慕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亦如我,后来,我便依然如初中那般,边读书时边做着兼职,将母亲寄来的钱都存了起来。只是高中学业有些重,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又舍不得放下。有时晚自习回来后又去酒吧做服务员,回来后都是一身的疲惫,可是我却越来越有干劲,以致都没在意过自己尚且羸弱的身子骨能否支撑住。

 高一下期临近期末考试时,收到母亲寄来的一封信,信中有一颗骰子,很廉价的感觉。我拿起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刚一接,我便笑骂到:

 "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寄信啊,还有啊,送什么不好,送颗骰子……"

 我还没说完,母亲便笑着说到:"你懂什么,这叫情怀。这骰子你要一直戴在身上,你不是说你运气不好吗,这可是幸运骰子。"

 "嗤~,知道了,我吃饭了,妈,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啊。"

 没等母亲回答,我便匆忙的挂断了,轻轻摸了摸手机,深呼吸了口气,便拿起钥匙,出去打零工。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会带来厄运,可我始终是不愿相信这些的,孤倔的遥望着未来。外人都认为我一身的清明,无惧外界风雨,可我妈知道我的心里始终存在着荒芜,知道我清冷的面庞下隐藏的是浓稠的迷茫。

 可有些事情正因为知道才会小心翼翼;有些事情等到失去了的时候是来不及后悔的;有些情感就如同织毛衣,织起时需要一针一线地穿,扯散却只需一瞬。

 在高三的某个早晨,我终于因为劳累过度进了医院。我醒来时,天很黑,人已经在病床上了,而令我难过的不是医药费,是依偎在我身边,紧拉着我的手,一只手撑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睡着了的,我的母亲。我小心的触碰着母亲的手,一点一点的十指紧扣。一生一死,紧扣十指。我望向窗外,是万家灯火团圆。

 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吧,应该是小学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母亲的诊断单,上面写着很多字,我唯一记住的,是"乳腺癌"这三个字。在班上听老师说癌症是很难治的后,我的脑里能想到的,便是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医好母亲的病。斑驳的岁月里,途径了许许多多的大山,都一一翻了过去,支撑我走下来的事物,其实一直都清晰明了,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不愿承认,渐渐到来的曲终人散。

 出院后,我便与母亲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冷战。起因是母亲要我停下兼职,好好的准备高考,其实现在想来,就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可当时的我却不知什么原因,将过往隐藏的情绪爆发了出来。可能是一直以来,我认为母亲在意的是成绩,会害怕母亲对我失望。

 怎么可能。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我打了个电话给母亲。我和母亲都心有灵犀的没提之前那破事。我唠唠学校的日常,说的都是些开心的事儿,母亲则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低沉的笑声。虽说母亲没有说一句话,但我身上的绳子似乎松了些,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是猪头般的我,为什么没有意识到,那么爱我的母亲,为什么,这一次电话最后,没有哭?

 狭窄的出租屋,在我的进进出出下,充满了人味儿。只是窗台上,我最爱的那株海棠,愈发的枯萎,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我还在教室上晚自习。

 高三的冬日,我以为即便成绩不如意,但总归还是有些许温暖的事,值得我勇往直前。只是长夜漫漫,冷风悱恻,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罢了。是我让母亲失望了,没能活出她想要的模样,经常对自己撒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长久的陪伴?

 我几乎是用飞的速度跑回了寝室,拿起我储钱的布包,坐车去医院,这途中,我竟是出奇的冷静。

 在出租车上,我望着车窗外渐渐往后的虚影,车速很快,快到我有些恍惚。

 我轻轻摩挲着手腕上戴的骰子,看着上面隐隐约约有着刀痕,蓦然想起,我曾对母亲说过的话。

 "妈,你知道古人是用什么表达自己的思念的吗!"

 "不知道,麻烦大文学家告诉我这个没文化的妇人。"

 "噗……哈哈,是用你吃西米露时最爱吃的红豆,古人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死死地掰着那颗骰子,倏而间,一颗豆子滴了下来,红红的,像珠血泪,我似乎见了很多年了。鬼使神差地我拾起那颗红豆,吃进了嘴里。

 一股甜味在我嘴里弥漫开来,渐渐渗进我的身体。霎时间,十多年筑起的冰川化作涓涓细流,如飞蛾一跃进火焰,化为永恒。

 直到此刻,我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下来。我捂着嘴,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一直以来,母亲与我都不曾明确的向对方表达爱意。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母亲对于我的爱早已超乎了我的想像,未说一句煽情的话,却一直小心的潜藏在我身边,这轰轰烈烈最是疯狂的情感。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我早该想到的。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会离开这一事实,所以从未在你面前说过"我爱你",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其实我一直都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这慢慢长途,我会一直前进的,用指尖文字的力量,化作一丝一丝的微光,终有一日,这浩瀚长夜会被我点亮的吧。

 若当来世,我一定会说出那从未说出口的"我爱你"。还有啊,这奇怪却又温暖的母子缘,我续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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