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我坐车从县城回到了镇上。我将钥匙从包中取出,轻轻摩挲着上面古朴的骰子,打开了这道与世隔绝的铁门。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杯在在茶几上静静伫立着的一杯半温热的水。我微微勾起嘴角,蓦然间,又紧抿着嘴唇,流下一行又一行的清泪,一如那杯半温热的水,滚烫又炽烈。
我妈,她是一个特别精明的女人。你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骂人时都不带喘口气,但只要一旦涉及到钱的事,细致的不得了,一分一毛都给你算的清清楚楚。
我妈经常把我骂到怀疑人生,甚至让我一度认为,在她心里,钱比我还重要。
我将茶几上的那杯水轻轻端起,阳光从窗帘缝洒进杯里,泛起层层光晕。窗台上本应枯萎的吊钟海棠正随风微微摇曳,卫生间传来洗衣机轰轰的响声,腰带旁钥匙上的骰子摇的当啷响。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或许我还搞不清,多远才算是离开的距离。其实,也就只隔着一碗孟婆汤的距离而已,一饮下来,物是人非。
我妈得了一种病,就像是一碗孟婆汤,什么都忘了,整个人变得傻傻的,一点也没有从前那精明的样子。饭也不好好吃,一餐下来,到处都是从她嘴里漏出的米粒,也不喜欢她最在意的钱了,倒像是对钱深恶痛绝得很,喜欢一把将它们一把撕碎。
我妈喝下孟婆汤后,最爱做的事,令我无法理解。在太阳刚刚露出尾巴时,倒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殷勤地浇灌着我认为早已死去的吊钟海棠;一次又一次的将空的洗衣机开启;时常盯着我钥匙扣上的骰子傻笑。
我无法理解的是,我妈明明一点都不爱我的,怎么可能……一直都在做着这些傻事,渗进我的生活,连我都未曾发觉。
早晨起床的我,会喝一杯温水,奉行我的养生之道;心情不好时,喜欢盯着那株吊钟海棠发呆;卫生间堆满了我的脏衣服;还有那颗古朴的骰子,是我妈在大雄宝殿为我求得的转运之物。
我妈,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啊。就连她最在意的钱,也是因为我,才无比在意的吧。
牡丹亭有言:"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我妈,当真是将这份爱藏进了骨子里,如果不是那碗孟婆汤,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觉,这平淡无奇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厌烦的日子里,藏着轰轰烈烈最为疯狂的爱意。
我将钥匙上古朴的骰子去下,沿着刀痕轻轻一掰,一颗血红的豆子落到我的手中,我拾起那颗豆子,丢进了另一只手端着的杯子里。豆子如同一珠血泪渐渐沉入水底,逐渐弥散开来,这一杯水仿佛变成了一碗孟婆汤,红红的,穿刺着我的胸膛。
在我妈还未喝下那碗孟婆汤时,不管我决定做什么事或说什么话,她的第一个动作,一定是嗤笑一声,不屑的撇撇嘴。我时常因为她这表情而憋出内伤,生气的坐在沙发上,而我妈,完全不把我当回事儿,继续做着她自己的事,偶尔不经意的经过我身边,用奇怪的语气,重复着我说过的话,让我笑出声来。我完全忘了我有做过什么决定或什么话,那个一副不在意的女人,却牢牢地将那些事刻在心头。譬如,那句,"玲玲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这斑驳的十多个年头里,给予我支援的,一直是那个喜欢骂我、笑我、吐槽我的女人。她从未对我讲过"我爱你"三个字,而我也从未对她讲过。
所以,孟婆啊,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把我妈还给我。虽然她现在傻的挺可爱的,但我还是好喜欢从前那个暴躁却细致的女人,纵使她无比无情,实非良母,可我有一句话是一定要对她说的。
"妈!我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闭着眼将手中的那杯水一饮而尽,一如喝下一杯孟婆汤,期待再次睁开眼时,能见到一个暴躁的女人,叉腰站在桌子旁,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指着我,大声嚷嚷到:
"你看哈你,又只考了四百多分,就这样子还想考北大,我看考北门车站大学还差不多,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个说你是我娃儿。还愣待那儿干啥子!过来吃饭了,今天弄了你最喜欢吃的小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