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爱人回了一次农村老家。午后,突然想去南山看看。南山所在的村庄,是过去有名的贫困村,也是我的出生地。
在小学读书时,每逢夏季,学校都组织一些有趣的活动,其中就包括到南山野游。南山,不是单纯一座,而是由无数个山坡连在一起。去南山野游,最有意思的游戏就是找宝。班里统一买好小件物品,并将物品名称写在纸条上,由先头“部队”到南山将纸条藏在隐蔽处。同学们到了南山后,第一时间就是找宝,为了能获得宝物,个个脑洞大开,不管荆棘丛生,但凡可能藏纸条的地方,几乎都有人去。纸条找到多的同学成就感十足,没找到的同学也向关系好的同伴要一两个,然后到老师那里兑现物品,同学们以得到物品的数量多少为荣。现在想来那真是一种充满乐趣的活动。
周日休息,南山也是屯里伙伴们的打卡之地。虽然有六七里路远,但靠步行也感觉不算近。去时带足吃的喝的,一玩就是一小天。那里有一些山丁子树,尽管果实不大,甚至有些青涩,但这已是伙伴们较为喜欢的食物了,我们围在树旁扯拽着树枝,将个头稍大、颜色渐红的果实摘下来吃,只吃得嘴巴涩苦了才罢手。山里红最受伙伴喜爱,它的果实比山丁子大,外皮呈红紫色,周身分布着不均匀的小麻点,肉嫩味鲜,但吃的时候要注意,因为有些山里红被虫子吃过,外表看不出来,咬开后才知道。有时我们嘴急,不加分辨一口咬下去,觉得味道不对,马上就吐了出去,并且连吐几口,生怕虫子及渣肉留在嘴里。
诱人的果实还有臻子。这种果实呈铜褐色,外皮比山里红坚硬,咬开后果肉可食,不过味道一般,很多时候,我们只是采集回去,晒干,用火炒好后再吃,那味道是特别香的。
早上去时,天不是很热,等到中午,阳光毒晒,我们就选在树荫下行走。有一种树的叶片非常大,我们把它摘下来放在头顶,或者坐在树下,而躺下来更放松。
南山也是我和伙伴们牧放马匹的理想之地。分产到户后,多数家庭分了马匹,而放马则成为我们小孩子的特许,伙伴们会相约一起去南山。那时放马的设备极其简单,一个小马鞭,一条空麻袋对折成坐垫,当马鞍用,讲究的人家会将坐垫加厚略显精致一些。选好晴朗之日,我们十几人的马队在村头集合,我从地面上到马背有些困难,于是把马牵到地势低点的地方,借助高台窜到马背上,然后坐稳。能够灵巧跃上马背上的人,都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在小孩子眼里,南山很大,两山的坡底偶尔袒露出农户种的庄稼。我们找到适合放马的草地上落脚。为了控制马匹踩踏农田,我把马的缰绳盘系在其腿部膝盖的上方,然后将坐垫铺展到平坦干净的草地边上,看一会手里刊物的文章,再站起身望一眼远处吃草的马,如果马走远了距离农田近了,就赶紧去将马拽回到草地的中心或离自己较近的位置,这样能有更长的时间用于看书。大致一小天儿,马吃饱了,我们也坐得累了,该启程回家了。一路上,大家赛马似的要跑上几段路程。胆颤的我死死抓住马鬃,两腿夹得紧紧的,屁股不敢坐实,因为马跑起来时肚子和后背前后蠕动,我的双腿也势必跟着前后动,坐垫是简易的,不是固定的马鞍,所以极怕从马背上摔下来。可谓紧张的一路颠簸,最后总算安全到了家。
到了中学,学校的西南角隔着一片田地,对面也是长满树木的山。这里的山,也是许多个山坡相连。每当夏季午休,我们便有了休闲的去处。玩够了,也就回来上课了。
参加工作后,我的家搬到了镇上,下乡成为一种常态。057乡路穿过杨文锦屯进入一段山林,因为这里离贾家岗屯较近,被人们习惯地称为贾家岗山,归另一个村管辖。许多年后我每次从市里回镇上的亲属家,闲来无事,都要开车到贾家岗山转转,有时在树木间系上吊床,或者打开折叠椅,或坐或躺,享受世外桃源的幽静,沐浴林间的甜爽微风,有时闻听叽喳的鸟鸣,或是看着池塘里鸭鹅们戏水的欢闹,都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后来工作进城,我接触到的山多了起来,雷劈山、青顶山、花园山……虽然树木大小、茂密程度有别,但也令我长了见识,开了眼界。至于家乡的南山已经多年想不到它了,似乎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了一样,许是它太过渺小,太过单调,不值一提,和我后来领略的花园山是没法比的。
自从有了去南山的念头后,我才认真地站在办公室的墙边看地图,用心寻找小时候去过的南山,原来这里和中学午休时常去的山,以致后来下乡时途径的贾家岗山,都在一大片区域内,只是各村的叫法有别。
成章是我同乡,前些年他在镇上做林业站长。他给我的信息是,在我老家那个村的林地资料中,没有南山的说法,那一带的山其实就是一个个的坡,或者叫沟,没有一定的海拔,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在他的引荐下,我联系到了镇上现任林业站的温站长。很快,权威的资料验证了我的判断,几个村的山林果然没有一个统一的叫法。我们老家的南山叫黑瞎子沟、老王沟,另外几个村的山有的叫老黄大沟、西沟里,有的叫贾家大坡子、长岗山、羊头山、王八脖子,几个村的林地加在一起有227公顷,这是多么大的一片地域啊,足以令我惊叹到吐舌。山的名称也值得探求,黑瞎子沟、王八脖子、羊头山,可能自有其来由和典故,不得而知。
在对老家南山进行多方考证时,我还意外查到了当地的卫星地图,村庄、道路、林带尽收眼底,这一片的林地区域像极了一个人的上部躯体,血管突出,经络交错。翠绿色酷似枝叶的地带是茂密的树丛,深黑色极像血管的线条是山林间的沟坡,而呈灰白色宛若焦土的地方是农田和道路。如果将这片山林比作一棵大树,老家南山则是树的几个小小的枝叶。
初夏的一个周末,我终于按捺不住,相约两位文友再次寻访老家的南山。当轿车穿过镇上街道后,我们没有走捷径,而是循着我当年的足迹,来到老家南面的前房身屯,想从这里找到去往南山的路。我与迎面走来的一位老乡打招呼,说明此番来意。老乡说与我的信息很有限。我所说的南山他们叫南岗,当年去南山路被开荒挤窄了,村民在屯东面的村路旁,向南山修铺了一条沙石路。老家的山已经没剩几处,都被村民开荒种地,山林的面积很少了。
根据老乡指示的方向,我找到了进山的路口。车辆停在一旁,我们徒步前行。原想用相机拍一张全景,可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山的近前。我极力搜寻着当年的路径,还好,顺着一块草坡走过去,发现了有人进山的脚印。走进山内,一个一个的缓坡,和当年看到的样子极其相似。树木长成苍翠,杂草丛生,看到了小黄花、小紫花,玻璃叶和榆树钱,还有浑身挂着刺的树毛。
春风大哥是镇上坐地户,对这一带树林很熟。他父亲是当地一名中医,幼年时他随父亲常来这里采药,穿地龙,野苞米,蒲公英,苍耳子,枸杞,黄荆草,金不换……春风大哥一口气能说出很多药材名,一些树木也随口道来,杨树、榆树、槐树、橡树、柞树、樟子松、山丁子、山里红、臭李子……想不到这座不起眼的南山,盛装着这么多的药材和树种,只能说明我的认知局限了。
走出南山,原路回返,这时天高云淡,微风拂面。站在高坡处,遥望东南面的天际,隐隐可见一群高楼,那应该是邻省五常市区的建筑,难怪晴朗的夜晚,老家的人们能清晰瞧见城内的灯火。再看正东,一道南北蜿蜒很长的山峰映入视线,那是石刀山,随行的朋友打趣说,那才叫山,你说的南山,就是个坡,就是一片树林。
我笑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