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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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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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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月亮会动

母亲的月亮会动

“咗!老三,你看,月亮会跟着我动。刚才我在田里,月亮在田里。现在我来到你表姐家,月亮又会跟着我来到你表姐家。”母亲用手指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煞有介事地对我说,我没有理会母亲。

表姐家杀年猪,村里的一些乡党在她家吃年猪饭。

我没有理睬母亲。我不想理睬,我只要搭上一句话,母亲就会神神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她只要不说得过头,我就不再骂她。我骂她已起不了什么作用。我骂了她二三十年了,她依然如此。我骂够了,我不想再骂了,随她去吧,她爱说什么就是什么。母亲总是逢人便讲,她是玉皇大帝的三姑娘。如果我再骂,就是我的不对。不是母亲执迷不悟,不可理喻,反而是我执迷不悟,不可理喻。随她吧,只要她开心,只要她不要再去诅咒村里人,诸如咒骂那家养不起小猪啦,那家养猪全喂饲料,猪肉难吃啦,又是那家盖的新房难看啦,要死人啦。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见我没反应,母亲把手指绞成兰花指,对着月亮,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哦哟!今天晚上的月亮,大!……”。母亲把大字的尾音拉得很长。

“喏!老二,你瞧你瞧,月亮会跟着我动。刚才我在田里,月亮在田里。现在我来到你表姐家,月亮又会跟着我来到你表姐家。”母亲说着,把兰花指凑到我哥面前摆弄。母亲的手指抖动得很厉害,仿佛簌簌摆动的麦穗。

哥哥板起脸孔来骂:“你怕是(是不是)疯掉了,月亮本来就会动。月亮在天上。不管你到哪儿,都能见到月亮。月亮都会在你头上。

“哦!......,我疯掉,刚才我在田里,月亮就在我头上。现在我来到你表姐家,月亮又在我头顶上。我疯掉,我疯掉能挨你们养得这么大。”

母亲抢白了哥哥几句,不耐烦地转过身,对着正在吃饭的客人说:“我爹(我去世多年的外公)是玉皇大帝,我是她的三公主”。没有一个客人搭理她,母亲说着就跳起大神来。

哥哥的怒火就要发作。我用脚碰了碰他,小声说:“管她的,好在她生活上还能自理,要不然,她就是个疯子”。哥哥懊恼地说:“今年我不买猪给她养,她说不给她养猪,她就要死了让我。去年她去跟猪贩子赊了一对小猪养,才养了半大就养死,白白花了我四千多块钱”。

“猪贩子为什么会把猪赊给她?”我疑惑地问。

“她跟猪贩子说我家哥俩个是铁路工人,有的是钱。”哥哥气恼地说。

客人们陆续散场,母亲站起身也要离开。她和表姐打过招呼。在离开表姐家大门时,又自言自语:“今晚的月亮大!走……,月亮,跟着我。”她同样把大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我突然想起父亲来。在父亲和母亲离婚后,母亲一度在村里造谣中伤我的父亲,说我的父亲跟其他女人有私情。母亲逢人就讲,添油加醋,说得有板有眼。在那个离婚还不被大众认可的年代,尤其父亲又在我们那个村开了先河。事情的发展和结局,我的母亲得到村里人的同情,父亲得到村里人的唾弃和不齿,都在指责我的父亲是负心汉陈世美。其实,我的父亲并不在乎村里人对他的指责和非议,他最在乎的是我们兄妹三人对他离婚的不理解。他一直认为,是因为他的离婚,给我们兄妹三人造成了伤害而亏欠我们。我一直想对父亲说:“父亲!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换做我,这婚早离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沉淀,村里人慢慢地看清了我的母亲,不再和我的母亲往来。母亲不管不顾村里人对她的冷漠和指责,依然我行我素,今天指责张家的不是,明日咒骂李家的不好。渐渐的,村里人又想起我的父亲,都念我父亲的好,说我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父亲老了,他不再在乎村里人说他的好与坏,他最在乎的还是我们兄妹三人。当我们兄妹三人遇到人生的挫折时,父亲就像一个知道自己犯错的孩子一样,在自责,在懊恼。

今年,我家兄妹三人合计着,每人凑一部分钱出来,帮母亲盖一栋楼房,以供她安养晚年。我母亲的房子是“土改”时候分的土木结构的瓦房,经过多少年的风雨剥蚀,早已风雨飘摇,破败不堪。父亲知道我们的打算后,拿出3万块钱资助我们,说帮我们减缓点负担。

我父亲退休下来,每个月就是两千多一点的工资,还要和我的继母一起生活。想攒够3万块钱,得花几年的时间。

当我们凑够钱,要拆母亲的老房建新房时,已找好村里一处闲置房子,先让母亲暂时搬出老屋。母亲死活不让搬,不准盖。母亲振振有词地说:“谁敢拆老房子,谁就破坏了菩萨的庙堂,谁就要受到神灵的制裁”。母亲不但不让我们拆老房,还在老屋的堂屋里跪在她供养的菩萨面前,烧香磕头祷告父亲和我们兄妹三人,让我们不得好死。为了不拖累我们兄妹三人,七十多岁的父亲,带着他六十多岁的女人,两人风雨兼程,早出晚归,操劳了半年多的心血,总算把母亲的房子盖好。

如今,母亲和她的三十多位菩萨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洋楼里,而我的父亲还带着他的女人——我的继母住在一间四十多平米的单位宿舍房里。上个月,我看到继母的脖子处有一条伤疤,我问了父亲,父亲才告诉我,继母刚做了一个大手术。我说为什么不通知我,父亲说:“我还能动,可以照管你妈。你除了要上班,还有自己的家庭要照管。真到那一天,我真的不能动了,你可要照管好你这个后妈。”父亲慎重地把这句话交托给我后,清风云淡地说:“我前些年烟抽多了,这次查出来肺气肿。我岁数大了,今天不知明天,你的烟酒,要好好控制,能不抽就不抽,尽量少抽”。相比于父亲,母亲一天可以给我打几十个电话。电话接通,她有时候呵呵地笑,不讲话,有时候在电话里问一句:“你是那个?”有时候她说,我的饭吃了,我要上山背柴。

最让我苦恼的是明明晓得又是一个恶作剧的电话,但还得要接,总想着不接的那个电话,又真的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乡党们完全散尽,我和哥哥还在表姐家和表姐夫继续喝酒。

突然母亲又跨进表姐家来。母亲和颜悦色地说:“哦!这家哥俩个还在呢,我还以为走掉了呢。”母亲说着,坐了下来。

母亲坐在我对面,从头到脚细细地端详着我,痴痴迷迷,像是要把我装到她的肚子里。

我们一个也没理会母亲,母亲又绞着莲花指,指着头顶上方煞有介事地说:“你们瞧,你们瞧,你们的外公来了。啊爹!你来咯。”

“孃孃,你不要吓(he)我们。”

“呵呵!”

母亲神神叨叨说着,突然一声尖叫起来,表姐被吓了一个哆嗦,恳求着说,母亲呵呵地笑开。

我发自内心虔诚地感慨:“感谢老天,让这个女人能生活自理,会自己煮饭洗衣,要不然,我家兄妹三个怎么办。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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