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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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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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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火

纵观每一场山火,我敢肯定,纵火者只有一个,然而,观望者,淡漠者,却在逐年增多。

在我年轻岁小的时候,经常跟随父辈们进山伐木和砍柴。我们冷了,就在山里烧火取暖;饿了就在山里围石做饭。火把结成的马帮,男人们长成了刀斧的模样。一座座砍光了树木的山岗,让伐木的路径越走越远。那个时候,村庄的炊烟,孱弱地在低矮潮湿的土屋里盘桓。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举着火把,在山林野地寻找可以充饥的食粮。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我的家乡只烧过一次山火。现在,我的家乡,家家户户高门大院,富足的人们,早已把进山的路径遗忘。可每年必有的几场山火,防不胜防。尽管已层层把关,尽管已层层落实和防范。

我相信,一些我不敢深挖的细节,在很多年前,就在这贫瘠的土地上颓废和滋长。

轰隆隆,一阵刺耳的轰鸣声滑过我们头顶上空。

“飞机!哦!……飞机,爸爸,我要坐飞机,我要坐飞机。”我两岁多的小女孩狂呼起来,很是兴奋。

“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坐飞机去读书了。”我的妻子说。

“我要坐飞机,我要坐飞机……”

小女儿不依不饶,开始撒娇。我不由自主,再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一架红色的直升机吊着一个巨大的铁桶,已飞离我们的头顶上空。说实话,这三天,我已看了几百次这样的场景——一架或是几架红色的直升机,都吊着一个巨大的铁桶,在天空盘旋。我从最初的企盼到现在的彻底失望——一直到山火烧了一天两夜,火线连绵成几公里,我才看到一架直升机在山火附近的上空盘桓飞行,为什么飞机不能早来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几天前,我在手机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是一棵树可以做成几万颗火柴,可要毁掉几万亩树,只需一颗火柴。前些年,我还在抽烟的时候,我偶尔会把烟头用两个手指捏灭。我说一大堆废话,无非是想说,灭火一定要及时,星火不灭,一旦火势成了气候,后期就要多付出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代价。

天空灰蒙蒙的。

遮天蔽日的烟雾,肆意地搓揉着太阳,血红的太阳软软的,柔柔的,悄无声息的,像一个打碎的鸡蛋。滚滚的浓烟,张牙舞爪,已成翻江倒海之势,很快就将一个山头吞没。无数的火苗在咆哮,我似乎听到无数的生命在顷刻间倒下和挣扎。

“太恐怖啦,你说这火给烧得到我们这儿来?”妻子问。

“你说这火是谁放出去的?”见我没反应,妻子又问一句。

“你不要问我这些废话,我怎么知道这火是谁放出去的。谁要故意放火,除非不要抓到,抓到就应该把他全家老小丢到山里烧死,让其他人看到火就怕。”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瞧瞧你,发这样大的火,值得么?”妻子不满地说。

“这几年,附近的村寨,年年都有烧不完的山火,那像我们小时候,几年都不会听到一次山火。现在,日子好过了,这些杂毛,闲得蛋疼,非要整些事情出来。今年烧东边山,明年烧西边山,烧去烧来,我们这儿,还有什么山可烧。”我气愤说道。

“这一次,指不定,又是那一个流浪汉,或是神经病、疯子烧的山火。”

“哼哼,那你们这儿的流浪汉,神经病、疯子也太多了。”

妻子不着边地说了一句,我不满顶撞道。

“你别一回家就跟我大吼大叫。”妻子生气地吼道。我不以为然笑着,反驳:“前年龙溪沟的那场山火,已经算得是扑灭了,可就在当天晚上,另一座山头,东南西北,四处起火,难道也是流浪汉、疯子烧的?”

“哎呦!不要争了,回家。”

妻子争不赢我,一声怒道。

起火的第一天,我们正在铁道上作业。

下午3点,以我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我看到西边的群山背后浓烟滚滚,冲天而起,很快就积攒成厚厚的云层。我高声叫道:“烧山火了!”

“哪里?”

“哪里?”

“……”

“不可能,是云彩。”

“西边,你们快看!”

“瞎眼的,那么大烟子,你看不到。”

“哦!是呢,火烧山了。”

我一声大叫,同事们停下手中的作业,四处张望。劳务工小海和大宝朝我投来探寻的目光,他两人来自周边的村子。同样是劳务工的杨十三咧着嘴笑,说我瞎说,不可能。带班班长老罗抬头看了看,慢慢地挤出一个字来:“哦!是呢。”老罗当兵退伍分到铁路上工作,已三十多年,除了每天把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再没一点当兵人的特质。外号黄毛的劳务工幸灾乐祸地叫着:“烧!烧得好,烧得妙,就是要把有些脏官烧下台。”

“你这个杂毛,公报私仇,心态不端正,咋能这样说话,青山绿水的,烧了多可惜。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这一烧,又要几十年,才长得好。要死咯,要死咯,这回谁放出的山火,要坐大牢,头发胡子都要关白呢。”反应过来的杨十三驳了黄毛两句,唏嘘不已。

“你有本事,你去打火去,烧死你杨十三。”黄毛连笑带骂回击道。

“噢哟!我没本事,但是我不会像你这样幸灾乐祸,做人么,咋能这样。像你这种人,如果当官,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你心态不正。”杨十三同样连笑带骂的怼回去。

“烧,就是要烧,就是要把有些脏官烧下台去。”

“呵呵!杂毛,心术不正。”

“我心术不正?比我心术不正的事多了,我们镇上,镇政府把我们老百姓的田地以一百元一平米的价格征用过来,随便平整一下,水电都没接通,就转手以两千块一平米的价格卖给老百姓盖房子。这事过去十多年了,还有多少人家咽不下这口恶气呢。现在这块地一直荒着,政府不敢动,农民不能种。我不是说现在的政策不好,我敢说,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政策。现在村村免费通路,通电,通水,老百姓盖房还给补贴,种田不但不交粮,还给粮种补贴,但就是有些贪官污吏在里面。”

“你操哪门子的闲心,小老百姓,安安稳稳,本本分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要给国家添乱就行,那些脏官自有他们的去处。脏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个个国家都有,不是你我小老百姓操心的。”

黄毛以更大的声音叫嚷着,杨十三呵呵笑骂道。

以此同时,我又看到南边的群山之间浓烟滚滚而起。这时杨十三不淡定了,他慌忙抬头细看,眼神中闪烁着丝丝焦虑:“嚄!……,那个地方,好像是在沙朗。”

“沙朗?离你家很近了。”劳务工大宝探寻地望着杨十三。

“咋会到处烧山,一天就两处烧山。”

“呵呵……”

“一天两处烧山算什么,你去‘快手’里面瞧瞧,这几天,到处烧山。”

杨十三郁闷地叹了一句,黄毛哈哈的怪声笑起来。劳务工小海抢过话头,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态。

“杨十三,赶快回去打火。这回轮到你们这些共产党员上了。回去晚了,你家的牛就烧死在厩里。到时候,你就真的是条牛了,你白天耙地,晚上犁田,不用两个月,你就是条死狗。”

“……”

“呵呵……”

黄毛的一番讥笑和奚落,大伙开怀哄笑起来。

“你说些屁话。政府会打火呢。人家瞧不上我们这些乡巴佬。人家的打火工具多先进。全部清一色的森林消防部队和人民解放军,政府怕伤害到我们这些老百姓,从来不要我们去打火。”杨十三底气十足地回击和反驳,他极力想挽回一些面子。

“哎!你是过着哪一年的清明节,尽说鬼话,现在哪个还会去打火,山火都是自己烧熄的。”黄毛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攻击和讥讽。杨十三面红耳赤大声争辩:“你才是说鬼话,前年在龙溪沟的那场山火中牺牲的两名武警战士,难道是假的,说我说鬼话,做人哪能这样,人家为了打火,年纪轻轻的就不在人世,那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说话咋这么难听。”

黄毛摇头,砸嘴唇,僵硬地笑着,他如果再继续争执下去,就是自讨没趣。

“老罗!收兵,晚上肯定要叫我们去守火,早点回去。我看烟子起处离铁路太近。”我建议性地大声说。

“不可能,咋可能叫我们去守火。”班长老罗说得很肯定。

“不可能,你等着瞧。”

我这么一说,大伙再无心作业,都在张望着远处两股滚滚升空的浓烟,指指点点。远处,两股滚滚升空的浓烟,像两个小丑,不停地变换着丑恶的嘴脸。

晚上8点,班长老罗推开我的宿舍门,先探进来半个身子,叹声道:“刚才车间打来电话,火车司机报调度,山火已烧到铁路边。车间领导让我们赶快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老罗把话说完,才走进我的宿舍来。

“试试看!老罗,我让你早点下班你还不听,你还想再干点活。”我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有几分得意。

“没办法,车间领导等着,叫我们火速赶过去。”老罗补充一句。

“嗯!火速他爹。”黄毛偏头骂了一句。

“在那里?”外号叫老电的职工问道。

下班后,我们三人就在我宿舍里吃起小酒,此刻,我们都有些醉意。十分钟后,工区的11名作业人员全部坐上了作业工程车。工程车上拉着灭火器,铁铲和砍刀。

月亮高悬,我们的工程车在公路上颠簸着。漆黑的夜晚,我们的汽车宛如一艘在海面上起伏的小船,而月亮,仿佛一艘归于平静的小船。

“他妈的,谁烧的山,拉来活剐,黑天晚地的带害老子被整出来受罪。”小海牢骚满腹抱怨。

“你说的,人家故意放的火,还会给你知道。”杨十三接话道。

“那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烧地埂上的草,引起山火。山火烧了七天七夜才熄,听说那老头,第二天就活活吓死在家里。”杨十三说。

“我敢说,十场山火,有八场是人为放的。”小海说。

“不要瞎说。”杨十三肯定地制止道。

“你不信……”小海想找一些让人信服的例子,但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烧!就是要烧。”黄毛大声叫嚷起来,我有些反感,这话怎么听都很刺耳。

“呵呵!你这个杂毛,坏得很。”杨十三打趣道。

“怪事得很,这几年经常火烧山。”班长老罗说。

“就你高尚,等一下到了,你们共产党员上,拿高工资的正式职工上,我们拿低工资的劳务工躲起来睡觉。干他妈的,这个月又比上个月少几百块。老子还在十年前就拿两千四五了,现在还是他妈的拿两千四五,干个毛线。”黄毛气愤地抱怨着。

“你敢躲着睡觉,防着被山火烤黄,烤熟。”

“烤黄就给你下酒。”

“呵呵,杂毛,我嫌你的肉臭。”

“喂狗也轮不到你。”

“不用喂狗,我就便挖捧土挨你埋掉,还算你烈士。”

杨十三和黄毛互不退让,两人掐着斗嘴。

我们到时,铁道两侧的灌木已基本烧尽,一些残余的火苗忽明忽暗地亮着。铁道两侧,几十名穿着红色消防服的扑火人员扎堆坐着,很显然,在我们还未到时,他们就与山火搏击了一场。离铁路几百米远的山上,还燃着一处山火,噼噼啪啪,火苗时而低沉,时而蹿起,暗淡的天空,忽明忽暗。我不敢妄加定论,那里有没有人在扑火,我不知道。

铁道附近的一处空地上,停着十几辆红色的消防车。火警的鸣笛一阵又一阵的由远而近呼啸而来。我不停地在铁道上来回走着,不停地大声高呼:“别走上铁道,走铁路两旁的路肩,前方有火车开来。”一大波穿着红色衣服,戴着红色头盔的消防战士涌上了铁路,短暂的杂乱后,他们就很有秩序的沿着铁道两侧的路肩行走。那一刻,我提心吊胆,生怕有火车从前方开来,我不停地吹口笛,不停的高呼:“不要走上铁道,前方有火车开来。”

铁道两旁路堑边坡的灌木丛还在忽明忽暗起着火苗,也许是见惯太多的大阵势,星星余火不值一提,也许是见到我们的到来,再没有其他人帮我们扑灭最后的星星余火。为确保列车的安全运行,万无一失。在老罗的带领下,我们拿着铁铲,提着灭火器,把残余的火苗依次彻底扑灭。虽是余火,还是相当危险,稍不注意,就会烫伤、烧伤。黄毛提着灭火器几次三番地冲进两米多高的火丛,每一次出来,他全身都是白色的粉末,我看到他在火丛里跳跃,跺脚,咳嗽,日爹捣娘的乱骂。我们阻止他,不准他再去灭火,可他哪里听得,像一条犟牛几次冲进火丛。最后一次,他还是被呛了差点窒息,猛咳两声,就扑在火上,老罗和杨十三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把他拉出来。

“尼玛的逼,尼玛的逼……”

黄毛缓过神来,一连串骂着,他前额的头发和眉毛都已被烧糊,双手漆黑,掌心和手指起了几个燎泡。黄毛不停地甩着双手,不停地骂着。

凌晨2点,我们把铁道两侧的最后一点火星灭尽。

返回工区的路上,工程车司机很有兴致地说:“今天晚上,来了一个大人物,我看到一辆消防车,车牌尾号是001,肯定是个省消防总队的大首长。”这个汽车兵转业到铁路上的汽车司机,一说起部队,就很是兴奋。

第二天早上,我们跟往常一样,在铁道上作业。谁也没再提起山火,在大家心目中,这场山火早已熄灭。我们走时,铁路两旁的火星已全部熄灭。山上的明火,只有一个篮球场大,谁也不会怀疑,这么多人,扑灭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山火,那还不是稀稀松松的小事么。

下午4点, 班长老罗接了一个电话,对我们说,火车司机报,山火又烧起来了,车间领导叫我们赶快去看。老罗说的新的着火点,已沿着铁路里程方向向前推进了一公里。

铁道的上方是一个村子,我守在两个隧道口的中央,两隧道口相隔一百多米。隧道口上方是茂密的植被。一旦火势蔓延到隧道口,我就要通知车站,车站有我们的防护员。防护员接到我的通知,就会果断封锁列车的正常运行,以达到列车运行万无一失。

老罗和另外几个人,分散在各处,大家都在密切监视着火情的发展,不停地用对讲机向老罗报告着火情。

我们到时,铁道右侧的山梁背后,只见浓烟滚滚,整个天空被黑黑的烟雾遮挡着。原本蓝蓝的天空,已无一丝蓝色,太阳暗暗的,大地随时都有可能黑暗下来。

村子里的人已撤离到安全地带,几辆消防车停在村口的空地上,如果民房着火,他们就立即喷水。一个四十多的岁男人和一个消防指战员站在路旁。消防指战员问:“需不需要喷水?”男人答道:“来不及了,火太大了,挨近山脚的那两家房子肯定保不住了。”

火真的太大了,几丈高的火苗,冲天而起,一些树木瞬间就轰然倒下,整个火场炮鸣般巨响。起火的山头离我有两三百米远,我已明显感受到烘烤。浓烟步步逼近我,我把情况告诉老罗,老罗说,只要火势还没蔓延到隧道口,就先不要封锁。

我的心咚咚地跳着,我怕火势瞬间就蔓延到隧道口,我怕这个时候来一列火车。我在心里祈祷,别再刮风了,千万别再刮风了。这时,老罗通知我,前方车站开过来一趟列车,问我达不达到放行条件。山梁上的火势自上而下,眨眼间就向下方推进了几十米,就向隧道口推进了几十米。这可难住我了,我说火离铁路还有一百多米呢,又怕火瞬间烧到隧道口。我急了嗓子冒烟,如实报告老罗。老罗说,密切关注火势。

“师傅,铁路有没有封锁了?”

凭空传来的一句问话,把我吓了半死。“你还不走,所有人都撤离了,你还在这儿。”4名铁路公安站在铁道上方观看着火势,其中一个人问我。

“铁路还没封锁呢,我,我要守在这儿看火。”我答得吞吞吐吐。

“以你们的标准为主,铁路人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早撤离了,还要派人来坚守。”一个铁路公安说。

“赶快撤离!”一个消防战士高声叫道,铁路公安迅速离开。整个天空像点燃了一样,一些细小的树枝被卷到半空中,村里的鸡狗惊叫着到处跑。

村里通向外界的公路,一辆辆红色的消防车呼啸着警笛驶离,我已听到火车的鸣笛。我快步走出隧道,好让火车司机能清楚地看见我,只有火车司机看到我们在现场监控防护,才会放心通过。因为烟雾太浓,我只得到隧道里暂时躲避。

苍天庇佑,几阵风起,火势顺着风向,很快跃过隧道口上方。隧道口周边的草丛,虽已点燃,好在火势不大。我掰断一根树枝,三两下就把火扑灭。可一刮风,火势又起,我只得又挥舞树枝,重复灭火。

晚上8点,铁路右侧的几座山梁都已起火。我和老罗他们汇合,我们十几人站在铁道上,看着通红的天空,滚滚的流云,感觉有些四面楚歌的悲壮。工长老梁到相隔工区一百多公里的段机关开完会回来,立马开车,给我们送来饭菜和水。工长老梁为我们带来了饭菜和水,还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老梁说,路局领导高度重视,要求各部门迅速行动,密切关注火情,确保各部门设备正常,确保列车安全运行。老梁还说,路局领导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们要到现场察看火情。

自从老梁来后,他的手机一直没停歇过,此起彼伏,目的只有一个,询问火情。老罗见此情况,大声抱怨道:“这些人,一天就会拿着电话打。我这一天,从早到晚,接了他们上百个电话。都是打来问火的,火问问是不会自己熄的,越忙越添乱,我是顾接电话,还是顾打火。”

铁道两侧的灌木丛还是被点燃了,我们果断封锁了铁路。铁路封锁,火车不再运行,大家绷了一天的心弦才算放松下来。不知何时,铁道上已集结着上百名消防战士,他们像一道铁墙以山火对峙着。他们呼唤着战友的名字,一声声首长,从他们的口中呼出。

“火攻!”

被他们一声声称呼首长的人,默默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山火,他的瞳孔里跳跃着两团坚毅果敢的火苗。

“王然!”

“到!”

“我看这火势,只能采取火攻。”

“是!”

“注意安全啊!”

“是!首长!”

首长声音沙哑地问我:“这隧道有多少米,待会不行,就到隧道里避一避。”我说全长350米,首长说:“还行。”

又是一场大火烧得昏天黑地,半个小时后,火势得到了控制,一百多名消防战士冲进山火,火势很快得到遏制。零星的几处小火还在地表燃着,消防战士就撤离下来不知去向。地表还在燃着的山火浅浅的,细细的,像空中的闪电,像游动的小蛇。离我们几百米远的另一个山头,几十台挖掘机、推土机在推挖隔火带,整个山头灯火璀璨。

老梁说的路局领导来了,他身后跟着路局电视台的两名记者。在我们段工会主席的陪同下,一行人走上铁道。老梁看见,快步迎上前,为他们引路,介绍火情。

“你们几位师傅也跟着来。”拿着摄像机的人让我们跟着。我们就提着灭火器,扛着铁铲跟在后面。

路局领导在铁道上巡视了一遍,朝着一处还在起火的山林爬去,我们自然也跟着爬上去。

“火小了点。”拿摄像机的人说着,脸上有少许的失望。

“刚才火大得很,一个天空都是红的。”老梁急着补充道。

“来,照几张像,靠近火点。”拿摄像机的人,调试着机子,下身半曲,上身前倾。

我们很自然的以路局领导为中心,列队站成一排。我们身后就是山火。路局领导亲切温和地朝我们说了一句:“这是明显的摆拍,太假了点了吧。”随后,我们就错乱的站开,有拿灭火器灭火的,有拿树枝打火的,有拿铁铲拍火的。

折腾了二十多分钟,各个角度照了几十张照片,我们就下山了。刚走上铁道,路局领导就脱下左脚的鞋子,他的鞋底戳进一根棘刺。是一双休闲鞋,老梁照着手电,工会主席帮他翻弄着鞋底,棘刺已断,只有刺头还留在鞋底,一时半会很难把刺头从鞋底挑出来。路局领导把左脚踩在脏污的道砟石上,以此来支撑身体的平衡。我脱下手套,把手套放在石砟上:“领导,踩在手套上,石砟太硌脚了。”“不用,不用。”路局领导亲切地说。这时,我看到他黑色的袜子,大脚趾头的位置破了一个洞,大脚趾头已露出三分之一半。我突然来了个灵感——“这是一个好的新闻素材。”

凌晨1点,路局领导走了,工会主席要求我们留下三人看守,其余人员回家休息。

第三天,我们赶到火场的时候,留守下来的人告诉我们,山火在后半夜又烧起来,并且火越烧越大。中午10点左右,山火已越过四五十米宽的隔火带,把另一个山头燃着。

在离我们几百米远的另一座山头,上百台推土机,挖掘机在运转着。山上人声鼎沸,第二条隔火带正在推挖着。再翻过三座山脉就是几座村庄和几个化工厂。灭火的规模和等级已提高了几个倍。天上,4架直升机不断地吊来水,然后撒向火场。然而火势太大,直升机撒下来的水,很大一部分还在半空中就蒸发殆尽。

田野里平开出一块很大的空地,已为村民搭建好一些蓝色的应急救灾帐篷,几十辆军车一字排开,各个村寨的各条巷道已疏通,并拉上警戒线。红色的消防车随处可见。

“哎!整迟啰!整迟啰,是哪个挨千刀剐的,整出这么大的一场火来。哎!整迟啰……,早两天就整出这样大的阵势,火早就打熄了,现在根本用不着把我们赶出村子来。我就不相信,两三千人的部队,打不熄这火,再比这大的火,也打得熄。”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咂着一根纸烟,手搭凉棚,看着山火哀叹抱怨道。他吧嗒吧嗒地咂着烟,那烟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来。

老汉挨近我们又大声自语:“三十多年前,差不多四十年不到点,也是在这儿烧的火,那时那有当兵的,全部是村民打火,每家每户出两个工。那一年,烧死21个村民,起先火还在那座山烧着,一时三刻,刮阵倒风,就把这座山烧着,21个砍隔火带的村民,一个都没跑脱,全部成了烈士。”

“火小的时候,就要打,昨天晚上,打火的撤走后,一些小火,我们用脚踩踩都踩得熄,铁锅通了小洞你不补,你要补大洞。”小海呵呵笑着附和。

老汉的纸烟已燃到嘴边,他睁愣着浑浊的小眼睛,看着小海,问道:“你怕是这儿的人?”

“呵呵……”

小海笑而不答,老汉觉得没趣,自个儿走开。

连续守了三个夜的山火,老梁让我回家休息两天,如果有情况,又另行通知。

村里的一家小吃店一如既往地开着。一条贯穿过村庄的公路,将村庄一分为二。几辆大车像负重的骆驼爬行前进。我打算走进小吃店吃点东西,再回家。

“打死了人”——店铺里凭空冒出一句女人的话来。

“打死活该!谁让他跑到别人家承包的山林里拾菌子。”

又一个女人的声音凭空飞出,像寒冰一样把我镇住。我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轻蔑地看了看这个恶毒的女人。

“再怎么说,不能把人活活打死。”店铺老板娘笑着说。

“听说,承包那座山的人,一年交给村委会的承包费就20万。”店铺老板说。我吃着面条,向店铺老板问道。

“是什么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为什么被打死?”

“他去别人家承包的山林里拾菌子。每年菌子出的这个季节,都有村民去承包山场。承包过的山场,承包方就不准其他村民再到山上拾菌子。

“那个地方的事?”

我再这样问的时候,店老板笑而不答。

“……,肯定是公报私仇放的火。”坐在我旁边的两个小青年在大声谈论着他两的话题,毫不避讳。那个讲话冰冷的年轻女人站起来,抓过一张餐巾纸,抹了一下嘴唇,随手把纸丢到桌子下面,扭着屁股摇进一家发廊。紧接着,小店又进来几个男人。他们点好自己的菜,便对他们熟知的老板大声抱怨:“才栽树回来,现在不准我们挖沙了,所有挖过沙的地方,都要叫我们填土栽树,挖了二三十年的沙,要叫我们栽多少树,填多少土。这次政府是动真格的了,你不知道,一天之间,就封停了几十家沙场、石场。”

“你们有没有听说,这两天红丰村有人上山拾菌子被人打死在山上?”店铺老板似乎不太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被活活打死,他想再证实一下。

“要是我承包的沙场,谁敢来偷一袋沙子,我就要他的命。”其中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

“不管怎么说,不能把人活活打死。这个承包山的人,这回肯定要判死刑。现在正在打黑除恶,这回撞在枪口上了,就连村委会的那几个老爷,这回肯定也脱不了干系。”店铺老板娘说。

“嗯!……”

那个恶狠狠的男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句,不屑的神情,仿佛一处待诊治的伤口。我吃完面条,起身离开。路外一股清风徐徐吹来,一轮红日高悬。一些散乱的云层,很快就消失在天边。远山葱茏,归山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次第起伏的山脉,将把它们一网收尽。

晚上9点,刚要睡下,老梁打来电话,让我赶快返回工区驻地,休息推后。

老梁说,他这次有生以来,开了一场最高级别的会议。老梁还说,这次州委书记,州长亲自挂帅,一副省长督战,给几大副州长下了军令状,两军区司令员全力听令调遣,务必在今天夜里全面扑灭山火,不留一处死角,不留一处余火。东线、西线总攻时间定在凌晨2点。我们工区的人要全部出动,配合好这次灭火行动。也许是受到老梁情绪的影响,我听着听着,身板就立直了起来,感觉自己不是去灭火,而是去参加一场伟大的战斗。

山火全线扑灭,第二天早上,我们沿着铁道线巡查铁路,以四五公里长的铁路线为限界,铁道以上是烧得黑乎乎的千亩山脉,铁道以下是绿意盎然的万亩山林,远远地看着,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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