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到天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在那里了。
老李支好自行车,把塑料凳放在地上,整了整车筐里那个写着大大的“理发”两字的牌子,白大褂一穿,等着开张。
那个女人坐在路边休息凳上看手机,浅红色褂子已经穿好,胸前那朵花格外明显。早市正红火,路人行迹匆匆。见没人来理发,老李点燃了一根烟,用黝黑粗糙的手指夹着,缓缓放到嘴边,浅浅吸一口,好久才轻轻吐出来。
老李在西安流动理发已近十年。他之前在老家陕南国营理发店当理发匠。改革开放后,工作了一辈子的理发店就像铁匠扒火炉一样──散伙了,他在当地开了个理发馆。后来,老婆来西安带孙子,老李一日三餐成了问题,听儿子劝关了店。来西安后,他先后在工地干过临时工、做过保洁,最终还是因为年龄大失了业。
本想重操理发旧业的他,在环城公园没干几天就被同行像挤牙膏一样挤了出来。当然不能让已经置办的工具睡大觉,他骑着车子四处乱转,发现这个早市还行,就决定在这里干。
老李手艺好,收费比理发店便宜一半,找他理发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时候围得他有点透不过气来,但他喜欢这种感觉。每天快到九点时,城管让收摊,老李自觉配合,还给排队的人解释,让明天再来。
本想这样一直干下去,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那天是周末,往常的话,老李的理发摊就会围满人,可那天却有点异常。有人对他说:“那边来了一个女理发匠。”其实老李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他扭头看见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在给小男孩推平头。老李虽然心里像打了酱油瓶一样,但想想自己在环城公园的经历,他竟然没有发作,笑着对那人说:“各做各的生意嘛,咱是生铁补锅——凭本事吃饭,没事。”
那个女人似乎也认定了这个地方,天天来。
冲突发生在大约一个月之后。那天,在天桥下等了半天,两人都没有顾客。老李抽着闷烟,想起早上出门前老婆子的唠叨,越想越烦。这时,有人从身边经过,老李刚起身,那个女人已经开口了:“师傅,理发不?”那人看了女人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老李说了一句:“人家理不理发,不是叫一下就能成的。”
那个女人竟然不高兴了:“我叫不叫人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老李提高了嗓音,“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在这儿理发都好几年了,你来抢生意我都没说,现在还明着拉客叫人,你还有理了。”
“什么拉客?你把话说清楚?这是大街上,又不是你家,你还管得宽。”
“咋不关我的事,你抢我的生意,你还有理了?”
“……”
一来二去,两人谁也不让谁。直到有人从旁边经过,他们才止住了争吵,可是老李看到女人褂子上的那朵花,越看越刺眼。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愿意退出,好在两人每天都有生意。后来老李听顾客说,那个女人也来自农村,孩子今年考上了旁边一所著名的高中。还说她原来也在老家开理发店,为了管娃才干这个。想到这个,老李也觉得女人挺不容易的,虽说同行是冤家,但儿子每月给咱生活费,理发就是打发日子。再说了,不能和女人一般见识,对不对?想到这里,老李释然了。
城市女人的出现又一次引起了不小的波斓。
当初农村女人来这里占据她自以为的有利地形时,对老李生意并没多大影响,可城市女人偏偏就在紧贴着农村女人的前方支个凳子开张,无疑就是放了一个炸药包。
两个女人的冲突因一位老人引起。见老李和农村女人都在忙,老人刚准备往城市女人那边凑,农村女人喊住了他,是她的熟客。自己的客人被别人抢走,城市女人当然不愿意了。忙完手里活计,她就对农村女人冷嘲热讽,农村女人也不示弱,两人就干上了。老人见两个女人吵架,就说选择谁是他的自由,手艺好也要态度好。旁边就是学校,路上人来人往,你们这样,谁还找你们理发?老人主动找的老李。
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只要有生意,两个女人倒也相安无事。而老李却已经做好新的准备。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他最近接到不少电话,农民工兄弟请他去工地去理发,这边早市一结束,他就骑着车子去工地了。他有时候也给保洁员理发,据说有一次给保洁员理完发还没收钱。
这天,趁着没有顾客的当口,两个女人一块向老李这边走来,这是老李始料未及的。
“大哥,我们想和你商量个事。”城市女人开口了
“啥事,说嘛。”
“俗话说‘和气生财’,咱们这样僵持也不是个事。我有个提议,咱们三个人合成一个摊,挣的钱平分。这位妹子已经同意了,就看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实际上我早就想这样了。”老李满口答应。“咱们一块把摊子摆整齐,叫人家看着也像回事,既便民,又不给政府添麻烦,理完我负责打扫卫生。”
“不能让你一个人打扫,咱一块来,一块来,哈哈哈……”农村女人开口了。老李突然觉得她褂子上那朵花好像今天才绽放,从未有过的鲜艳,甚至捕捉到了芬芳的气息。
不久,老李才知道两个女人的孩子是同班同学。
后来,他们还定期为农民工兄弟免费理发呢,据说这是老李的主意。
原文刊载于2022年4月14日公众号《秦岭书苑》(原《眉县作家》)
2022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