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浞水是黔北一个比较闹热的小镇,地处黔渝边结合部,与务川的泥高镇、分水镇、茅天镇、道真县桃园乡、龙塘乡接界,与武隆县管辖地域隔河相望,乡脚很宽、附近二三十公里的人都喜欢到浞水赶场,因为浞水场相比一些乡场的货物要齐全的多。浞水赶场的习俗由来已久,浞水场兴起于明万历年间距今四百多年,其间场期多有变化,据清道光《思南府续志》载:濯水场县北一百五十里,场期一、六。现在浞水场赶场的场期是赶“三”、“六”、 “九”就是说在农历日期中,含有“三”和“六”、“九”(也就是包括“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的日子都是赶场天,每个乡镇的赶场日期与赶场习惯都不尽相同。赶场的主角就是居住在场镇上和场镇附近的乡亲们,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春种秋收、夏耘冬藏、施肥拔草、养猪放牛等农活占了他们一年的大部分时间。乡亲们大多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日子。小镇附近的村子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有的只是晚上空闲就到隔壁邻舍串串门,摆一摆龙门阵,聊一聊庄稼收成,扒一扒别人的风流韵事。看一看仅有个把频道的电视,那时有电视的人家户很少,电视差转台在沙马山上,天要黑了管理人员才会上山去开机,人们要看电视都要向沙马山望一望,看差转台的红灯亮没有,亮了才去开机看电视。晚上十点过后,乡民都会不约而同地关灯休息,村子就变得黑森森静悄悄。日复一日,能突破这种循环往复的,给乡民带来兴奋的,恐怕只有赶场天了。农村人每隔两天一次欢快兴奋的日子,至少我是这样的感觉。
在赶场的头一天,乡亲们都会认真想一想自己家缺什么,或者自己家有什么东西可以卖掉,趁赶场的时候进行古老形式的“交换”。记得小时候,村里大部分人家都种稻子。在我开始懂事的时候,生产队已经分田到户,每家每户的耕种收获,除了一年人自吃、养牲畜之外,还可以剩下一些粮食。人们还会利用农闲上山挖一点药材卖给供销社,乡亲们通常都会在赶场天卖粮食,牲畜、蔬菜、土特产、药材,然后再用卖东西得到的钱购买需要的东西。
赶场那天,乡亲们很早就起床,把该做的事情早早做好,比如把牛放赶到山上,给牲畜准备足够一天的粮食等等。简单吃过早饭后,卸下了平时破烂的服装,穿上比较鲜亮的衣服,唤上要去赶场的邻居,高高兴兴地往镇上赶去。那时交通非常不方便的,车少路窄,人们都是步行到镇上,小镇的乡脚很宽,附近二三十公里范围内的村子都到家乡的小镇上赶场。用时大概两三个钟头。那时很少有人有手表,赶场的乡亲会根据太阳位置的变化来估计确定赶场和散场回家的时间。赶场路上遇下雨,也是一件烦恼的事,条件好的人家在赶场时也会根据天气情况提前准备雨伞。那时候的路大多是泥土路,一旦下雨,就会变成泥泞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身上挑的背的,容易被雨淋湿,走在路上要小心翼翼,防止打滑跩到地上。
到了早上八九点钟,来镇上赶场的人越来越多,市场、大街、店铺也陆续开张,热闹正慢慢地卷来。街道两旁的住户会用板凳和木板在自家门前搭一个摊子,自家用或租给附近的商贩,摊子上摆的商品大多是诸如服装、鞋子、针头毛线等日用百货。街道本就不宽,搭了摊子后,街道就只剩下三四米的通道,赶场的人经常将小镇的街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人挤人,人挨人,犹其是腊月里的几场年关场(临近腊月卅的场期)更是拥挤,只有农忙时稍微要松敞一点。赶场拥挤时还要防备摸包客(小偷)把手伸进你的荷包里偷走辛苦钱。场镇上有卖大米的、有卖包谷(玉米)的、有卖豆子的、有卖簸箕的,有卖木水桶的,有卖蓑衣斗笠的、有卖竹编背篼的、有卖竹编晒天(晒席)的、有卖各种木瓢的、有卖草烟的、有摆地摊的,有卖水果的,有卖肉的,有卖鸡的,有卖鸭的,有卖鱼的……总之,乡村平时少见的在乡场上都会出现,场镇上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那些卖打药的也会在场镇上摆个摊子用巧舌如簧的语言和夸张的动作篼售所谓的灵丹妙药,也有一些乡亲上当受骗。在场镇上有一些算命先生摆摊为人算命,卜卦吉凶或是抽竖牌(算命、卜卦抽、竖牌等都是一种迷信),一些老乡在生活和家庭中出了一些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会在赶场天去找他们,寻求一点精神安慰。
在离场镇不远的街边有一个专门进行牲畜交易的市场,供人们在那里买卖猪仔、黄牛、水牛、羊子等,在牲畜市场上活跃着一些专为买卖双方做中间人的群体,在家乡把这些人叫“牛偏二”或者叫“猪媒人”。卖猪的人手里牵着几条或十多条猪仔,“猪媒人”会揣测买猪人的购买意愿为买卖双方讲价,买卖牛的“牛偏二”会根据牛的头、眼、体形、牙口为买卖双方讲价,在给买卖双方讲价时“猪媒人”、“牛偏二”会将买方或卖方的手与自已的手藏在衣服下面通过手势“押价”。乡场上理发摊也是男人和小孩们必去的地方,花块把钱剃一个老壳,理的发式只有简单的两三种“木碗揪”(四周剃光,只留头顶部分的头发)、光头、平头。有须要铁制农具的农户也会到镇上的铁匠铺打制自家须要的农具。乡亲们到了场上,首先是想方设法把自家的东西卖出去变换成现金,然后再买自家需要的日常用品,去办一些急需办的事情。卖出自己的东西后,与乡亲们去逛市场商铺,议论着去哪一家店买东西,然后秤点肉打点酒。假如在逛的过程中遇到了外乡的亲戚朋友,妇女们总会站在一旁道家常互相互问候一番,然后再告个别或者邀请亲友有空到家坐坐,也就此分开了。而男人们不同,一见到外乡的亲友,还没到跟前就大喝一声谁谁谁,到了身边的时候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满脸笑容地问“最近做什么?在哪里发财?”,也会互相拉扯去街边的小店,站着喝一两提柜台酒。
那时候镇上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房,少有楼房,满街都是买卖商品的店铺。大街也是用鹅卵石铺成,几座桥都是用石头砌成的老拱桥,桥面凹凸不平。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古老和残旧。街上的喧嚣声与悬浮在空中的酒菜香味相得益彰,增添赶场对人们的诱惑和刺激。到了晌午,赶场的人们大多都喜欢到小粉馆吃碗卤水粉。少部分到团结桥上的牛肉汤锅吃一碗牛肉,或是称一砣磁粑就着炒面当街吃起来,有的邀约几位乡友走进饭馆炒几个菜,喝一点包谷酒,边吃边喝边叙旧。酒足饭饱后,互相告别,唠叨着改期再聚。
赶了一天的场之后,人们各自的须求都得到了满足,高高兴兴地回去。该卖的也卖完了,该买的也买好了,该吃该喝的也吃喝了。下午四五点左右,街上的行人陆续离去,人们来的时候大包大袋的,回去的时候买的东西也很多,一般都是日用品,和生产用品,有小孩的家庭还会给小孩买几个泡粑或捡几个油成回去哄小孩开心,回家的路上,乡亲们的对话声,男女之间的冷笑话,打破了乡村小路的寂静。赶场的人们逐渐散去后,赶场的小贩和场镇上的店铺就开始收摊了,场上沿街的居民打扫赶场的人们丢弃的垃圾,小镇经过一天的喧闹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