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的秋天,清晨出门时,会看到落叶铺满整条小路,那时你会深深闻出秋天的味道。扫路之人一阵打扫后,路上便留下稀落的扫帚的纹理,让人觉得有些清闲,也有些寂寥。
一叶知秋,秋而生愁,仿佛是时间约定俗成的。
没有人喜欢忧愁,但不喜欢并不代表不存在。所以很多人都对秋天满怀喜爱,因为落叶纷纷时节是最完美盛放忧愁的容器。
喜欢秋天的人中也包括小雪。
晚秋好像一片变黄的枫叶,一阵萧萧的风,一场 稀疏的雨,叶子便会从树梢飘落。
小雪的阿妈就是在一个这样的季节永远离开的。
小雪一家乃是我们村的典范家庭,阿爹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阿妈貌美如花且善于持家,小雪乖巧懂事,村里人从未听到过从她家传出过争吵声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村民羡慕至极,心眼小的人,甚至会生出几份嫉妒。
然而,得到的,皆是以失去作为交换而得,太过圆满,终究会被更大的缺憾所替代。或许只有这样,人生的太平,才不至于失衡。小雪上初中时,阿妈被诊断出身患肺癌晚期,一周之后,咯血而死。
秋叶铺满她阿妈的坟头,掩盖住曾经鲜活的生命,自此之后,小雪的阿爹整日以烟酒解愁,家中那张曾经摆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的柜子,便成了他抽烟酗酒之后沉默的角落。
曾经的幸福,如同手中的那朵棉花糖,舔舐后便化作一丝甜蜜的滋味,最终缓缓地淡去。
谁不曾有过温馨甜蜜的时刻,只是很少人会做好有一天被孤独包围的准备。岁月看似深厚,实则凉薄如纸,那些说好不散的人,最终或不相往来,或阴阳相隔。
上职高之后,因不在同一所学校,我和小雪渐渐失去联系。
秋已是哀鸿遍野,而冬风依旧肆无忌惮的吹来,就像雪莱说的那样,冬天已经来临,春天是否还会遥遥无期?可人生之春始终遥遥无期。
放寒假回家后,初中班长组织同学聚会,我本想去小雪家通知她,阿妈告诉我,小雪肯定不会去。我原以为小雪仍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未能缓过来,但阿妈说她在学校体检时被检查出患上了与她阿妈相同的病。
寒风长驱直入,微雨渐渐下成雪。萧索的秋和酷寒的冬,色彩都不夺目,因悲恸永远是苍白的。
我踌躇一番,最终还是来了小雪的家。她阿爸不再沉默在柜子角落,而是竭尽全力撑起这个家。雪挂树梢,天气阴寒,已经逝去的无法挽回,而他当下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种郑重的仪式和庄严的承诺。
小雪躺在房间里,此前糯软的嘴唇变得苍白干涩。她望着窗外的雪,无法预知春天何时到来。她问我,像她这样的人,可不可以拥有爱情。我转过头,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我们如同往昔一般牵着手,窗外则是凛冽的冬季。
等她睡熟后,我抽出被她紧紧攥住的手,帮她盖好被子,从屋门里轻手轻脚地钻了出。那时,她的阿爸正在给她熬制中药。正当我踏雪迈出大门时,恰好碰到初中同学贺嘉礼走进来。我的眼泪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他满满心疼逃不过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小雪问我的话。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雪靴踩在地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咯吱”的一声响成一片。
我回到家后问阿妈,贺嘉礼一直在照顾小雪吗?阿妈没有放下手中的报纸,只是应了一声。语气中,是赞叹,是惋惜,也是无奈。
爱情从未被赋予单一的定义,一千对情侣,便存在一千种对爱情的阐释。它可以轰轰烈烈,天涯海角相追随,它也可以平平淡淡,看尽细水长流。不管它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它都有一种属性——笃定。笃定彼此的心,叠在对方心上。
小雪问我,她可不可以拥有爱情。其实,她是害怕辜负一个人的心。她亲眼看到阿妈去世之后,父亲的生活是如何从精致美满变得粗糙残缺。爱情有着最甜蜜也最苦涩的滋味,可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亦可戳破一个虚幻的泡沫。尽管小雪已经爱上贺嘉礼,但因预料到了残破不堪的结局,所以每次贺嘉礼去看望她时,她或是在睡梦中,或是将房间上锁。
如若小雪在睡梦中,贺嘉礼便静静坐在床边,直到她醒来;如若她将房门反锁,他便悄悄帮着她阿爸熬制中药。在爱情中,多半是中听的允诺,殊不知,真正的允诺,就是这允诺的一举一动,都被自己人看在眼里。
因知晓两人的缘分留给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他想要给她极致的爱情。所谓极致,于他而言,便是每日下午前来陪伴。一句‘我爱你’远不及一日的陪伴,这便是他的爱情箴言。
贺嘉礼的阿爸阿妈不是没有反对过,他们曾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在决定爱她的那一刻,爱本身就产生了意义。
这是贺嘉礼心中的想法,但他始终没有回答。他只愿有一天,阿爸阿妈会理解他。
花落尽,叶落尽,又到深秋。
小雪咳出的血将白衣单染于身下。她的手在贺嘉礼的手中渐渐变凉。
人们都在追寻永恒的爱情,以为永恒即是完全。但在那个凉风秋月夜,贺嘉礼永远失去了小雪,却收获了一份完全的爱情——不会变质,不会过期,跨越时间,超脱空间。
再见到贺嘉礼时,是在初中同学15年聚会上。
他极其大方地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妻子,脸上的平静和幸福。
秋叶轻语,我不知道在下一个秋风吹起时,他会不会想起小雪,但我知道这是小雪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