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地球

穿刺者用“地核号”的两只大钳子扒开最后一抔土，疏的一弹，从地底下蹦出来，他本以为可以看到广袤的大草原，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的蒙古马在草原上肆意的奔腾，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地核号是人类在广泛探索太空后，向地底探索的先驱，人类要了解地球是否有边界，探索地下文明，决定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法，从中国内蒙古包头掘进，直线前行，到达与地球对称的另一端，穿透地球。穿刺者在地底前进了二十一年，当他行进到人类从未到达的地核时，剧烈的高温高压使他极为不适，他试着继续前进，然而潜艇发来的警报声使他头皮发麻，望着前方黑红色的物质，他望而却步，听说最坚硬的金刚石，在这里也会被压成黄油那样软，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温度计，已经到达6500℃了，他思索着，到底要返回还是继续前行，经历一番挣扎，他启动按钮，用潜艇自带的收集机器爪切下了一些地核物质，小心翼翼地装入真空玻璃里，调转潜艇朝原路返回。

地球已经很久不回应他发出的声波信号了，也许是行进太远无法将地震波发出，或许是潜艇故障，不管怎样，人类到达地核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若是真的出了意外，那么做什么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顺着原路返回，满怀期待地想着重见光明，他在黑暗的地里掘进了十年，已经快要忘记太阳的样子，然而当他兴奋地弹出地面，却看到火红的岩浆在屏幕前滚滚流淌，一座座像石头般的物质做成的黑山高耸着，伸入黑洞洞的天空，无数的火山岛从狂暴的巨浪中露出，蓝色的、红色的闪电像鬼魅般尖叫着撕裂天空，轰隆隆巨响冲向宇宙，像发烧的婴儿在啼哭，似怪兽在嘶吼。

穿刺者呆呆看着，喉咙已经苦涩到没有声音，他呆滞的眼神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然而泪水始终没有流出，为了使探索地核的掘进者不用受食物的困扰，科学家们对他们的身体进行了改造，使他们不吃不喝也能存活30年，同时，掘进者的身体也不会流出任何体液。突然，“地核号”潜艇的快速移动拉回了他的惊讶，岩浆越聚越多，推着他的潜艇快速向下流去，他急忙伸手按下按钮，四只强有力的“爪子”砰的刺入地面，然而都是徒劳，爪子不够长，只能抓住一小层岩浆下的硬物质，滚滚的浓浆裹挟着他撞击着一座座火山岛，幸好科学家们研发潜艇的时候将潜艇设计得足够坚固，穿刺者就像被保护在一个坚硬的蛋壳里，然而，他很快发现，真正的“惊喜”还在身后。

岩浆裹挟着“地核号”向一座万米高崖流去，火红的像血一样流淌着的岩浆瀑布，在重力的运作下，像一把把流淌的剑挺立着砸向下方的碎石，一片汪洋般的岩浆海!穿刺者狠狠咒骂了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立马打开潜艇的鳍，这是科学家们为了让地核号顺利游过软流层而作出的专门设计，他开足马力奋力向上流去，鳍发挥了作用，使他逐渐远离了岩浆瀑布，然而，不幸的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向他迎面驶来，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来不及避让，被撞了个底朝天，潜艇翻滚着从几万米的悬崖俯冲直下。

潜艇左摇右晃，穿刺者的脑袋眩晕，已经快要没有辨别能力，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感受着巨大的恐惧将自己包围，“啊啊啊啊啊”，一声声尖叫在艇内沉闷地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穿刺者缓缓睁开眼睛，然而，预料中的岩浆包裹没有出现，他眼前站着的，是他此刻最想见到然而万万不敢幻想的——人类!穿刺者以为自己疯了，已经出现了幻觉，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破膛而出。两行干瘪的白丝从眼中流出。

“你好，你是地核号成员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是是，请问……请问……你们是人类吗？”穿刺者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几个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是的。”

穿刺者欣喜若狂，高兴得手舞足蹈，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绝不是他原先生活的人类世界。万丈高楼鳞次栉比，密集的小窗像绣球花一样开满每一栋楼，红色的楼，红色的铁轨，红色的世界!一些穿着红色大褂的人拉着小小的手推车在房与房之间的过道上急速行走，地上铺满了石头，行走的人满面愁容，这里没有绿树，没有花草，没有阳光，眼前的明亮只是岩浆红彤彤地映衬!

穿刺者定定地看着眼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突然痛苦的嚎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看你衣服上的编号，你是探索地核的先驱吧，在你行进后的十年，我们又派了地核二号、地核三号、地核四号……地核2023号继续探索，太多的掘进船到达软流层，他们身后掘出的长洞使岩浆的压力得以释放，顺着地道猛烈地喷涌而出，像是一个水气球，被尖利的东西刺破，在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淹没了我们的地球。在这期间，人类采取了多种措施，试图阻止岩浆的喷射，然而，地球内部的压力太大，我们开挖的隧道太多，就像蜂巢，岩浆很快就以不可抑制之势蔓延地幔、地壳，从人类创造的每一个缺口中喷涌而出，好在人类在最后的时间里，争分夺秒建造了这座地下宫殿，储存了种子、人类基因以及固体淡水，我们把宫殿建在高山上，然而没想到的是，地表塌陷导致这座山跟着坍塌，落到了原先的平地下面，上方慢慢形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熔岩瀑布，十年过去了，外表的强互作用力保护罩被岩浆侵蚀得只剩下最后一层，这就是你的飞船能砸进来的原因，你看，你的飞船撞进来的那个地方，已经有二氧化硫、硫化氢的毒臭气飘进来了，待裂缝口越来越大，岩浆冲破保护罩，人类也就走到尽头了。

穿刺者不敢置信，他激动地问，“就没有，就没有什么办法吗？”他不愿意相信，因为这等于宣告他才涌起来的希望又被掐灭，而且连试一下的机会也没有。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保存我们的基因和大脑，等待新的水球撞击，冷却，带来生命的第二次演化，或许，人类作出的最后这一点努力，能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我们相信，若干年以后，生命会在时间与空间的交合处，由简而繁，由细而深，慢慢发展，最终变成我们过去那样无所不在，神采奕奕，生机勃勃的样子。我们保存基因，为了延续人类火种，我们保存大脑，为了延续人类文明，我们的思想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等水来吧。”

穿刺者什么也没说，慢慢走向热浪呼啸的城市间，身边有人匆匆走过，谁也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或许到了走向生命尽头的这一刻，谈论什么都没有了意义。他慢慢走着，越发感到奇怪，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穿着红色的衣服，整座城市就像一个蒸腾着的红色火炉？“哎，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人类做的每一件事情，不都有自己的原因吗？”

突然，一声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叔叔，你不热吗？”穿刺者呆呆地看着马路上站着的小女孩。

“什么？”

“你不热吗？为什么不穿红色的衣服。”

“为什么要穿红色的衣服？”

“因为叔叔们说红色的衣服光波最长，穿上不容易热，而且我们每人都分配有红色的衣服呀”。

“原来如此，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谢谢”。

穿刺者摆摆手，满心绝望，正要继续走开时，一抹鲜艳的绿色紧紧抓住了他的眼睛，他看向小女孩，这才发现小女孩手里捧着一小盆像仙人掌一样的植物，他像鬣狗夺食一样疯狂地冲向小女孩，把那小盆植物紧紧攥在手中，“可活!可活!可活~”，穿刺者兴奋地大叫，全然没有听见小女孩愤怒的叫喊“还给我，还给我，还我的绿宝!”小女孩用手使劲扣着穿刺者的衣袖，他这才反映过来，连忙蹲下，兴奋地问，“这是哪儿来的，快告诉叔叔。”“小女孩显然还有些生气，嘟囔着嘴抢过自己的“绿宝”，把它放入衣服内层里，狠狠瞪着穿刺者，一言不发。”

穿刺者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感到十分抱歉，悻悻地对小女孩说“孩子，抱歉，叔叔刚才太激动了，你知道吗？就是一种感觉，就是，，，新生，一种新生，还有希望，生命还在生长，除了人类之外的生命，一切都还有可能性，我们不是山穷水尽，人类可以延续。”

小女孩这才缓和了一些脸色，摇摇头说：“你前面说的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但是最后一句好像听懂了，我听妈妈说，世界末日要来了，可是，现在不就是末日了吗？”

“不，一切都有可能，只要‘绿色’存在，你可以告诉叔叔，这个小仙人球是从哪里来的吗？”

“恩，，，这个仙人球是我从《绿野仙踪》里带出来的，它是开启循环之门的钥匙，我和小伙伴们都有一个，看你这么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我们的《绿野仙踪》，不过你可要保密，眼镜叔叔说不可以带大人进去”。

“好好好，太感谢你了，不过，眼镜叔叔是谁？”

“这个.....保密。”

小女孩拉着穿刺者的手朝着街道路灯的尽头走去，穿刺者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暖流温暖着他的心，像是太阳照在美丽的松花江上，他几乎要流出热泪，然而，却始终没有一丝。

穿过红光笼罩的街道，走入一座深不见底的黑暗森林，组成森林的钢筋石块是支撑这个生存空间的重力柱，因为极其密集且高大，竟然将上方的红光遮挡住了，出现了与这个世界唯一不同的黑色。岩浆在上方滚滚流动，发出的“咕嘟咕嘟”声让穿刺者不寒而栗，这声音像是猛兽在喝血，又好像肉汤在沸腾，在原本黏腻的地下城市里，这些声音像是烤红糖，黏着本就流汗的心。穿刺者紧紧盯着小女孩手里的绿色小仙人球，害怕一眨眼，它就会消失不见。大约过了两刻钟，他和小女孩来到了两颗巨大钢筋围成的像树一样的门，门卷成一个完整的圆，小女孩用仙人球往门上的一个地方轻轻地按去，仙人球完美地填满了门的一个空间，寂静无声。穿刺者还在犹疑之际，小女孩微笑着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迈入循环之门。

一片漆黑!穿刺者看着眼前的漆黑，巨大的失望席卷了他的脑海，他立马想起了掘进地球十几年的时间里，那些漫无天日的日子，那些睁眼只有黑暗的日子，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后悔不已，当初雄心勃勃地向地球竟发的理想瞬时轰踏，他的肩膀颤抖着。

“眼镜叔叔说：‘只有真诚地热爱着这一草一木，用心去感受它们，才能看见。”

“真诚地热爱、用心地感受”穿刺者喃喃自语。

他沉默了，思绪回到1942年，拉夫运河被当作垃圾仓库来倾倒大量工业废弃物，持续了11年，1987年，这里的地面开始渗出含有多种有毒物质的黑色液体；1989年，“埃克森·瓦尔迪兹”号游轮，在威廉王子湾附近触礁，原油泄出达800多万加仑，在海面上形成一条宽约1公里、长达800公里的漂油带，原来风景如画、盛产鱼类、海豚海豹成群的地方变成了死亡地狱；还有北极干薄的冰川上，孤独的北极熊站在一块冰川上久久凝望的身影；……太多太多，他突然哽咽，心被无尽的回忆撕扯着，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灾难，也是整个人类的灾难。

他缓缓睁开眼，然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冰蓝的天空下，飞着几只花花绿绿的彩臂金龟，河流环绕着青山缓缓流淌，高大的绿树裹挟着阳光钻进云层，各种不知名的花灿烂地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的气息，触目皆是山河，生命在这片小小的空间，恣意生长!

小女孩早已放开了他的手，奔向了她的“绿野仙踪”世界，她轻轻地抚摸着小草，蹲下身子低语着什么，一只蜻蜓停在了她的肩上，好像在看着他，微笑？

穿刺者跪倒在地，他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急切地想要把一切都收入眼底，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热泪盈眶。

穿刺者在这里待了三天，其间小女孩走了又来，看着穿刺者呆呆地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小女孩也静静地不去打扰他，只自顾自地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捉迷藏、打秋千、玩老鹰捉小鸡。

穿刺者已由原先的惊讶转为淡定，他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万物，突然醒悟，当年佛教创始人经过多年的思考，最后在一颗菩提树下得到了超凡的智慧，所念皆空，悟道成佛。他也彻悟了，不过所念皆空里，存着一样东西——对自然真诚的爱。

他猛地站起，酿呛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他飞快地朝着来时的路跑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当他跨出循环门，一个身影和他迎面相撞，是白大褂科学家，穿刺者像是见到了世间最美丽的事物一样欣喜若狂，他激动地说道：“你知道吗？有一片绿洲，一片完整的绿色，在这门后面，我们还有可能，只要从现在开始研究，一定可以再造一个新的完整的生态系统，到那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再次拥有我们当初辉煌的生态文明”。

白大褂科学家沉默了良久，终于，像是如释重负似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这真的是完整的绿色啊，穿刺者又疑惑又愤怒，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搓着头发，在原地转来转去，突然，他注意到了科学家的眼镜，“你就是小女孩说的......眼镜叔叔？”

白大褂科学家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远方，那目光里面，有着穿刺者从未见过的冷静，“忘掉这件事情吧，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你猜，如果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片世外桃源，那么，谁会被授予权利进去呢，绿色就一片，可我们还有十亿多人呢，到时候，会引起多少血腥与杀戮，谁？不喜欢绿色呢？而且，关于你说的研究，太迟了，人类的技术目前还达不到这个水平，我们还不能抛开现在恶劣的环境造出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这是我们的命运，也是宇宙规律呀，生命的诞生本来就是一个奇迹，现在只不过，是寻常”。

白大褂科学家扶了扶眼镜，继续说，“现在大家都习惯了等待死亡，这是最好的局面”。

“不，这不是最好的局面，战斗是我们的信仰，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您一定有办法的，既然您到这里来，说明您知道这一片绿色奇迹，我们还有希望，对吗？您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还有希望的，求求您了”。

“其实，这只是环境保护者们种下的一颗善良的种子而已，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展开的多维空间，这个空间和你的眼睛，心灵相联系，只有你真诚的热爱大自然，并且为自己过去所做的毁坏自然的行为感到真诚的歉疚时，你才能看到这片绿色。”

穿刺者脑海里浮现出两条美丽的螺旋链，他们彼此缠绕，一圈又一圈，无穷无尽。旁边，一颗粉红色的大脑仍然在发散着它的思维，生生不息。

岩浆还在继续注入。

“只要你们不出发，绿色就埋在土里，等待发芽”。

“醒醒，醒醒”，穿刺者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呼唤，他缓缓睁开眼睛。

“该出发了”。

穿刺者摸摸后脑勺，那儿有一摊湿腻腻的冷汗，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觉席卷着他的心，他艰难地呼吸着。

“真是见鬼了”。

在朋友的催促下，穿刺者整理好行装，在一排排科学家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下走进“地核号”，人类对地核文明的第一次探索，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