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并非深圳独有,潮州也有一座。辽宁丹东的凤凰山,属长白山余脉,云舒雾卷气象万千,山上的凤凰洞和乌骨城充满了神秘,我登过此山的感觉是:此山有泰山之雄伟,有华山之险峻。深圳市宝安区境内的福永凤凰山,气势上确实比前者矮了半截,但生态资源及文化底蕴却盖过了前者,三座凤凰山均因传说有凤凰栖息而得名。
“青山列画屏,雨余翠欲滴。春花更秋叶,纷披似锦织。”说的是丹东凤凰山的美,我以为用来赞美福永的凤凰山,才是最妥帖的。来到宝安,扎营石岩二十余载,身旁有一座阳台山氧吧也无暇光顾,加之为了生活加班加点,埋头苦干于企业一线,错过了相隔十里的凤凰山森林公园,实在抱歉。
辛丑年十一月,我有幸参加了南滨文学院首届《名家名刊》写作高研班培训,被动采风至福永凤凰山,忍不住心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慨。站在迄今有600余年历史的凤岩古庙前,见香客虔诚膜拜,唤醒我登顶望远,放空心灵的豪气,便吆喝文友们一起,向山顶攀爬。
凤岩古庙是凤凰山风景名胜的主体部分,建造在飞云岭南侧,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前拥珠江龙穴,背靠云顶鳌峰,四周被凤岩八大奇景众星奉月般环绕,沿袭了元代建筑风格,古庙供奉观音老母,是文天祥的曾孙文应麟为了纪念自己的曾祖父文天祥而建。今天,人们所见的凤岩古庙是1983年重建。凤凰山下的凤凰古村、凤凰古城是目前深圳乃至广东地区遗存古建筑最多、最集中、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村落之一,村里有六十多座由明清民居构成的古建筑群,是宝安区的文化名片。
在登山途中,文友赖辉腆着大肚子,上了一半便脚下发软,屁股生根,蹲在台阶上不想挪动。刚刚经历过退休洗礼的中学语文教师龙佩是爬的最艰辛的一位女性,也许平时忙于教学,错过了身旁的山水,难得的一次登山体验,她说啥也要自己爬上去,几次拒绝了我伸出的援手。听说南滨文学院郭建勋院长也动过半途而废的念头,后来经不起大家的口水煽动,走走停停,三个人最终还是坚持到了山顶。
人在高处,秋风一熏,顿感神清气爽,攀登的劳累被内心的成就感和筋骨的疏松感冲刷的一干二净。狭长的山顶,并不影响十八个人的团队聚集,文友们内心的喜悦,从盛菲老师跳上石桌张开双臂拍照的丰姿里,从大家对凤凰山周边环境迫切瞭望的神情里流露出来。文学创作有时候真的需要走出书斋,方能“开门见山”,避免闭门造车的局限。写作必须和山水融合,与生活接轨,或许这正是文学院刻意安排学员们采风的真实用意。
凤凰山顶沿山脉走势呈一弯下弦月状,而我们正处于月牙的牙尖上,目之所及,视野开阔,奇石多姿,沟壑峻秀,峰峦叠翠,树木葱茏,鸟鸣山涧。身处山之巅,云之下,月之上,不由得生出吟诗的冲动、挥毫的兴致、歌唱的激情、喊山的念头、化为彩凤振翅高飞的幻想。举目四顾,西边的伶仃洋若隐若现,南侧的深圳湾静卧水中,东边的石岩湖与日争辉,晃人眼目。我忍不住想起宋人廖行之《书怀寄黄梦立》中的诗句:“人生安可论穷通,失马有时同塞翁。会须决起凌云志,高抟九万扶摇风。”这是廖行之对于同是科举同僚的劝勉,也可视为对我们文学创作者的劝勉。我们选择了创作之路,就应当学会放下,将功利放下,将挫折放下,将世俗放下,专注于研读好作品,专注于自己的文本创作,才有可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文学之路。
在写作课上,鲁奖得主王跃文、《青年作家》副主编卢一萍、《福建文学》常务副主编石华鹏、《收获》APP负责人走走、《广州文艺》编辑部主任陈崇正等优秀导师,为写作班的十五名学员分析了当下的文学生态,为我们今后的阅读及写作做了一些方向性引导,但那并不能快速提升我们的写作水平,也不能决定我们的文学前途,这是每一位老师的观点,也是我们参与培训的真实体验。写作是纯个人的行为,必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头,经得住挫折,以最低的姿态保持不断创作的状态,方能有所收获。
我一直认为,我对文学的满腔热情和挚爱,并非我生命的全部,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前提必须是拥有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快乐的生活、强健的身体,才能求得生存,进而从事业余创作。一开始就把写作目标放在山巅,忽视了对生活的真实体验,效果不见得好。其实山下的风景一样充满魅力。
有人说:“读书为身上之用,而人以为纸上之用。”对于痴迷文学的我们,当然不能仅仅局限于纸上而忽视了个人修养的修炼。我觉得无论为人或者为文,都应当发挥专长,才能越挫越勇,越写越精,急于求成只会制造出一堆苍白的文字垃圾。这是培训给我带来的思维转变,也是这次凤凰山之行带给我的思想启发。
在凤凰山上,文友们唇枪舌剑,如华山论剑。开花店的赵静同学给大家讲述了一位买花姑娘的故事。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从上午开店就在花店门口徘徊,几次进店询问玫瑰花的价格,当时因为忙,赵静没有在意。到了晚上正准备打烊时,小姑娘突然怯怯生生的挤进花店,问她有没有剩下的打折玫瑰?细心的赵静从小姑娘的举动中明白了原因,热情地为她制作了一大束玫瑰想免费赠送。最终,小姑娘并没有接受她的馈赠,她将攥在手心里的五元钱搁在桌子上,双手抱着那捧鲜花,一蹦一跳地跑出花店。
后来,通过邻居赵静了解到:小姑娘正在上小学,家里生活特别困难,看到母亲每天在工厂里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非常辛苦。为了让母亲开心,小姑娘决定拿自己攒下的零花钱给母亲买一朵玫瑰花,后来一询价,最便宜的单束也要十元,而小姑娘手里只有三元钱,她两次回家,只找到了两元钱,还是不够。守到晚上,眼看花店就要关门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店里。
听完这个故事,我在心里感谢作为老板的赵静能够心怀善念,面对毫不相识的小姑娘,她不光维护了她的自尊,还破例为她制作了一大束特别的玫瑰。我觉得赵静讲的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那是人世间关于孝道和良善的故事。都说老板心黑,我看也不尽然,至少受过文学熏陶的赵静女士就不属于此类。不光如此,赵静的良善还体现在她的作品中,比如2020年刊发在《西部》文学第五期上的跨文体作品《不知所踪的树》,对城市变迁对人与环境的影响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这也是宝安作家通过文学语言反映现实生活的优秀作品之一,文本中隐含着孝道、善念和作家的情怀,收到了读者的好评,值得阅读。
凤凰山上,文氏后人为我们留下的凤岩古庙前,跪地膜拜的男男女女,神情肃穆,满脸虔诚,挂在许愿长廊上的各种许愿符和福字吉祥物,花花绿绿,在山风低吟浅唱,这一切既是中国福文化的沉淀,也是众生对孝与善的文化传承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是缤纷世界中情感释放、压力缓解的福地,是人类对环境的爱护换来的回赠。一切看起来似乎与生活毫无意义,但是,当你心有千千结,被生活压抑地无处排解时,许愿长廊或许能帮你“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倘若不信,不妨走进这座森林公园,真实体验一番,定能明白其中奥妙。
原路返回。郭建勋老师特意将大家引入了凤凰书院。沿楼梯上到二楼,进入院士讲坛,与文天祥第二十六代后人——文沛勇馆长在书斋里相遇。室内书香味浓,地面铺着地毯,墙上的岭南派山水画云蒸霞蔚,流水无声;书柜里的地方史志塞得满满当当;宽大的红色书案上,墨香已淡,宣纸上留有文天祥《过零丁洋》里的诗句: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行书与律诗融合,翰墨与宣纸映衬,章法自然,气韵流畅。正在读大学的龙思韵同学最先发现了这幅墨宝,她的一声惊叹,引来了众文友的围观品鉴和轮番抢镜拍照。可见文氏文化的影响不止诗文,还有书法、历史与爱国情怀。除此之外,文山先生笔下的《正气歌》也是气壮山河,和他的英雄事迹一样,人人耳熟能详,影响深远。
在古色古香的茶桌前,原来一直以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赵静令人眼前一亮,居然反客为主,给大家泡起了功夫茶。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杯、运壶……敬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茶欲”大开。看来,中国功夫茶的魅力,不光在茶上,还得茶中有功夫,手中有绝活。
文馆长说:茶是单枞茶,水是山泉水,上次作家徐东一行来访,喝的也是这种茶,这是我珍藏的最好的茶叶,只有你们文人才有这个口福。可见文馆长待客大气之说,在圈内并非虚传。
大家随性而坐,一边品茗,一边倾听文馆长和郭老师交谈。从文馆长口中得知,大家杯中的单枞茶,是今年从潮州凤凰山上仅存的那棵七百年树龄的单枞树上采下的新茶,总量只有八斤,这是最后一泡,为了能分享那八斤中的一斤,文馆长是费了一番周折的,具体细节,文馆长不讲,我也不便询问,只能留个悬念。
对于一位好茶者来说,能尝到极品凤凰单枞茶,绝对是人生一大享受,得意之状全流露在大家的脸上。颇有学识的郭老师对于凤凰单枞茶并不陌生,他说:单枞茶是岭南名茶,主产地在潮州凤凰山,“愿充凤凰茶山客,不做杏花醉里仙”,难怪著名茶叶专家黄柏梓能写出如此优美的诗句,那是一位好饮者发自内心的赞叹,是先生一生与茶为伴,品尽人间甘味的内心体验,所以大家一定得细品。
从古至今,中国人对茶的品鉴要求越来越高,我们杯中的茶香,醇厚爽适,回味持久,汤色明亮,滋味回甘,为这次凤凰山之行留下了味觉记忆,结下了难忘的茶缘。“凤山福水福盈地,登高望远是首选”,这是文化人对凤凰山留下的口碑,经过这次体验,我认为一点也不夸张,全是大实话。
今天,我们脚下的凤凰山森林公园早就纳入了国家4A级旅游景区规划,未来可期。新建的生态型、郊野形和文化形凤凰山绿道,从凤凰山入口至西乡绿道交汇点,全长约七公里,充分利用了凤凰山的自然生态条件,沿山地林道、登山道路、滨水之道建设,与石岩的阳台山遥相呼应,成为深圳人休闲健身、沐浴日光、享受天然氧吧的好去处。在生态保护、资源开发方面,福永的凤凰山与石岩、龙华境内的阳台山一样,没有一味地追求经济效益,而是保持了天然风貌,成为深圳这座沿海新城中的原始森林,为众生提供了休闲的好去处,为喧嚣的城市留下了一方净土,为周边水库提供了天然之肺。
诗意的凤凰山,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偏爱和眷顾,凤凰山的历史与凤凰古村为这座小镇注入了人文内涵,和此山错过多年的我,终于与这座灵山结下了缘。什么文学,什么名利,暂且放下吧!“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此时此刻,面对一片森林,一杯清茶,只想“把茶临风”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