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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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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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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笔记(组章)

           远远看见施恩的祁连山

借一只入定的苍鹰俯瞰,民勤以远,绿意踌躇徘徊,戈壁皱起山脉的眉头,敦煌壁画上的圣容寺,踅进御容山深谷读经,圣僧预言的香火,活了一千六百年。

峡谷,通常是上苍眼泪的通道,雪山的悲悯顺流而下,绿洲感染冻土。

源于南美的土豆,安居河西,它们按照怎样的编程,迁徙时间,金黄的皮肤里储备着黄金和分享。阿富汗的胡萝卜和消失的古罗马军团,沿着丝绸之路,越过宽仁的佛经和沙海,它们的后裔,远远看见施恩的祁连山。

辣椒染红秋天的村庄,也辣得秋风急喘,马群追撵爱情,绕过山脉的阻拦,杨树林向烽火台举起来客的音讯,酒和羊肉,掏出珍藏已久的团圆。

哦,就在山脚下依湖夜话,捉来星辰,细嗅精神的水源地。窟窿峡泄露的天光,打亮永昌鼓楼记忆,谁要取经去向敦煌外,谁要传旨策马嘉峪关,谁要牵手骆驼,追随巴丹吉林孤绝的魂魄,谁的先人等在前方驿站,像我们从未走散的兄弟。

风一遍遍抚摸河西走廊的肋骨,渴望从瘦硬的石头里得到慰藉。一只盘羊越过巉岩,驻足回望,我想和它交换内心的纯净。

          你有多精彩,就有多孤独


  你种植的诗意,如今依然粗粝得可以磨刀,你放生的传奇,也一直没有戒掉高歌的嗜好,浩瀚河西走廊,有多少沉埋和淹没,就有多少复活与增生,每一次都会打开一个壮阔的时代。

洞窟无水,涵养着烟雨、飞天和经书,驿路有酒,温热了马匹、航线和庄稼。

是谁,暗暗囤积着韧性岁月和火种?

是谁,以苍茫的名义,反哺苍茫?

是谁,擦亮了河流,山岗和祈盼?

是谁,让一条路连通世界的经脉?

牛羊吃剩的草根,依然还有春天的味道,深埋大地的脚踵,挖掘着生命考古真相,雄关的精神叙事,层叠垒砌,初心不改,行走和穿越方能抵达梦想。

鹰翅如铁,抬升了西部史诗的云层厚度,雪线陡峭,阻拦了荒芜再次拔高,砂石与历史把大漠推来推去,磨砺与锻造,才是命运的真理。

一个古老民族,有伟大的莅临,也有伟大的痛惜,就像瀑布撕裂巉岩,惊涛怒卷悲欣。厚雪覆盖了低洼处匿名的众生,但燥热的流水,终究要归于哺育的专业,如同狂野热恋的女孩变成了安详的慈母,你有多精彩,就有多孤独

今年的春天多好啊,马群转过山坡,还听得见牧人的歌唱,苏醒的西部,仿佛能安置更辽阔的奔驰和人间的通达,包括我彻夜的遐想。

牲畜们垂首黎明湖面,饮完水又照了照今生的容颜,鹭鸟搅动阳光,完成了又一行清冽的抒情,云霞依然沧桑怀旧,日子却璀璨如新。

         西出阳关,走在今天的传奇里

我要把自己的追寻,放进西部无垠的视野,倘无金戈铁马展男儿壮志,倘无十年离家千载守望,倘无执意独行至死不悔,倘无孤城不倒埙声不息,旷野苍茫山河峭立便为虚设,大地便少了魂魄和支点。

这样的舞台,不止长风浩荡凌厉,不止融雪催醒绿洲,还需要跌宕的命运咏叹,需要死在史诗中,活在石头里的主角,需要抵命催促的羯鼓,歃血西出的豪情,需要深埋的骨殖里不熄的磷火。

三千年,也许不比我刚才的一次心跳更长,因为,那一刻我想到了人类生生不息的死亡,这戈壁不老,也不年轻,犹如地表上一块必然的伤痛,我和一只蚂蚁或一簇荆棘,在这个痛点上,仿佛经历了生命原初的瞬间,人具有的梦想,时间和空间都无法度量,我们以一生为步距,无数人连起生命长途,走向未知,用灵魂接力。

古老的西出阳关,走在今天的传奇里。

河西走廊,像一个时代的破折号,指向下一个辉煌。

             我要寄给你飞翔的西北

有人前来执行石头的遗嘱,今天的史官记录了一行新生的白鹭。

流徙的云,无常的风,来去极尽偶然,但混沌中似乎有人,早已算出猛士的宿命。

驿卒送出的寥寥几字,压垮了烈马的脊梁,秋风中的骨笛声,楔进了岩壁,把此刻的粗粝和我的喘息,复制粘贴在信鸽的喙上,我要寄给你飞翔的西北,寄给你千万人用过的光阴。

过了嘉峪关无人能搬动的城碟剪影,我回望了一次中原,前瞻了一次帕米尔,然后像前人一样紧了紧肩上的羊皮口袋,把影子和人生伸向大漠,老胡杨,踮脚送行,驼铃,擦亮了前来汇合的鹰翅。

疏勒河还要向西吗?死过一次的古楼兰等着你忠贞的诺言。六百里后,已无地表径流的河,要潜回爱的昨天。

在执念的西北,我是那朵飞翔的浪花,一千次湮灭,一万次重生。

           我留下的蹄花,刚刚开放

过于辽阔的视野,让我疲倦也让我炫目,太多来自泥沙和石块中的问候,让我迟钝,也让我惊醒,残酷和美都在这暮色里。

枸杞投身的酒,沙海里浸泡的行踪,山尖上痛彻的银白,西部有能醉倒半生的莽苍和雄浑。

我把自己也扔进凛冽风中,让砂石磨砺胎记和骨头,我无限接近死亡和新生,呼吸中饱含尘土和野性,我曾经的苦难和挫折都已失去分量,一切越来越轻,一切越来越重,我似乎一直渴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美。

多少事物进入了它们热盼的自由,我越上马背,像一片树叶飘在空中,也像一枝响箭,射向梦幻。人类的海洋,涌动古老的波浪,在蛮荒以外,发出低吼。

我留下的蹄花,刚刚开放,一定会有人看到,这新鲜的时刻。

             抟出一条崭新的翡翠绿洲

多少烽燧已成休止符,长歌驶过,留下山前洪积扇,留下西部幅员辽阔的秋天。

雄鹰心中的城碟也有翅膀,砖石的缅怀飞越戈壁和关山,肉身的城门像流泪的眼眶,看过去,千里故人,一封来鸿;看过来,十万铁骑列阵,已然整装待发。

需要在寂静中倾听,沉潜如一块岩石,蚂蚁的咳嗽被放大至奔雷足音,前朝的飓风缩进一块遗骨,古城熙攘从容,发出英雄安眠的鼾声。

沙丘的胸脯,恋爱般起伏,柽柳从中,一只沙鼠哺育儿女,告诉它们今年春天的路径。

在这富含宝藏的语言长廊,疏勒河,黑河,石羊河像三册族谱,支持我把泥沙和碎瓷还原成丝路,乌鞘岭,马鬃山,阿尔金山像三位寡言的父亲,送我远行,也接我回家。

河西儿女耕耘故乡和幸福,和他们在一起,也许只需一场好雨,我就可以抟出一条崭新的翡翠绿洲。


(首发于《天山散文诗月刊》2019.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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