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座驿站与情怀有关
文明走过蛮荒,石头被刻录了密码,从前要等一阵马蹄解锁,如今人脸识别,我粗糙的额头和颧骨,正好可以唤醒沉睡者。
这条河西走廊,还是千年前时光的卧榻,丰腴的中原和江南从梦中挤过来,都变得铁骨铮铮,一位弱冠书生走着走着,走成了凌厉的山势。
天地浩大,总有铁树开花,长路将尽,春意已过楼兰。
掩埋了忧伤,留下水源,已经可以猜出,下一座驿站与情怀有关。已经可以确认,下一簇篝火就要照亮天山,那些爱情的遗址,可以烤热今夜的马蹄。
小城腾出宽仁的上座,给一枝响箭和平的落脚点。
绿洲的白杨互相钟情,为相隔千年的炊烟,搭建了通婚的鸟巢。
三峡的月光,过了阳关一再回甘,牵骆驼的汉子,酒囊里晃荡着乡恋。
我跟着叮叮当当的线装句子,把自己蜕变为峡谷里行吟的雪水。
与那些源源不断的高山拱手道别之时,我看见先人们正在返乡途中。
到了哈密别忘了吃瓜,过了星星峡别忘了烧香,那朵波斯菊送给相好的甘州。
我呀,我在帕米尔举杯,你在酒泉醉了三天三夜。
祁连的每一次凝望都有舔犊之情
倘若此刻的月色不够浓郁,是否因为那些书写苍凉的笔墨,已被前人的惆怅用完。
羊群和牦牛没有用完的青草,我取一叶放在嘴边,仿佛已经亲吻了游牧的五千年。
我临摹的孤独,沉浮在卵石疼痛的河道间。那些山群,肃立如大地之碑,挡住了充血的雷霆和我内心的沙暴,也接纳了我足迹的认祖归宗。
前路残损,去要去探寻那理想正盛的朝代,和隔世的蜃楼。
这么大的风,吹走了眼里的迷雾,吹不散时光中的隐晦。
他乡中的故乡,咫尺天涯,依旧是苍云东浮,明月西巡。
我秘密的爱着,又独自发呆,袒露理想,又藏起伤口。
今夜的河西走廊捧着我,像捧着一粒浪子回头的流沙。
哦,祁连无言的雪峰啊,我知道,你的每一缕沉思,都是父亲的叹息,你的每一次凝望,都有舔犊之情。
丹霞,为忧伤盖上斑斓的绸缎
大漠孤烟耿直,发动了苍茫的属性,身披十月的胡杨,怀里可能揣着探幽的路径。
借黑河饮马濯足,乘秋风潜入张掖,丹霞地貌泄露了岁月的珍藏。
哦,需要怎样的亘古酿造,砂石才会发酵,需要怎样的磨砺锻打,灵魂才会熠熠生辉。
土层复制了云霞,生命拓印了彩虹,时光亮出一张底牌,赌你想不到的来生。
在更强悍的命运里,苍天也无法拒绝屈服的低垂,你揭开皮肤,伤口里就是致命的景色,折断过刀戟的风,在这里也只能呜咽。
陈述过河西走廊的词语,都有粗犷雄浑的面孔,那些皈依了大地的灵魂,都有历经劫难的皱褶。
从天堂泛出一条慈悲的河流,为亘古的忧伤盖上斑斓的绸缎。
在绿洲,我有一株蒿草的蓬勃
多少往昔,在没有尽头的荒漠踽踽前行,一支抽搐的火把,离乡去国,数朝忠勇血脉,马革裹尸。
所有祁连的河流,都选择了施恩和受难的方向,像人间的眼泪,顺着血缘和命运流淌。
城垣坍塌,是荣耀的祭品,民谣摇曳,是流浪的故事,行走的绿洲,才是戈壁的人性。
一滴水,发源古老的裂变,雪的核能量,从大地的枯涩里浮出,绿巨人抖落浑身砂砾站起来。
山前平原,沟渠整饬田垄,峡谷冲积扇,融雪孵化绿洲,大河聚拢良善,塑造岁月的根据地。
风雨平抑恩泽,岸树饮水思源。一个穷人寒凉的手心里,总会有春天的孩子出生,总会有驴子负暄而行,寒瘦的旷野里又分泌出乳汁。
哦,长河运筹草木汁液的浩大流转,村庄慢煨彻夜不熄的情欲呢喃,绿洲每一寸光阴都是良辰美景,每一次神奇的遇见都热泪婆娑。
深埋的骨殖也会给故乡写信,载着秋天的马车也会突然驻足聆听,在这雪水与火焰和骊歌交织的疆土,人类是一种耐苦耐寒植物,是一种滚烫而韧性的重金属。把命里钉进了痴心不改的河川,一锄一镐不屈不挠的劳作,眷恋不绝如缕,繁衍了一望无际的葱茏。
在绿洲,我有一株蒿草的蓬勃,叶子沉吟,碎花安静,内心多汁。
(《河西走廊笔记》,首发于《天山时报.散文诗月刊》2021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