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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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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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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仓子埠

仓子埠是一方粮仓,一座繁华的埠头,这是她的名字告诉我的,未踏进仓子埠之前我就知道。不需要弄清这名字出自何方神圣,我相信中国的方块字。也可以想象,“仓子埠”里有嘹亮的汽笛,有商贾的吆喝,还有车马的喧嚣。以至于许多年以后,站在仓子埠苔藓斑斑的石阶上,仿佛可见码头工背驼肩挑的影子,甚至还有“哎哟、哎哟”的号子声。极目远眺,仓子埠地处长江中游的北岸,坐拥一望无际的武湖,能不草肥水丰?这膏腴之地,就该是保障天下的粮仓。古时如此,今时亦如此。建国几十年,东有武湖乡,西有武湖农场,为了乡民和睦安宁,中间还塞上了偌大的隔离带——军队武湖农垦和国营武湖养殖场。单从这布局,就可知仓子埠之金贵,乃鱼米之乡也!

然而,我念想着的仓子埠却是一片学堂。正所谓“仓廪实而知荣辱”,那长江与武湖的涛涛文脉,不舍昼夜地撞击着大别山南麓的仓阳岗,撞出了一片耕读传家的乡风,哺育出一拨华夏栋梁,二者联姻,催生了一批私塾,后为学堂,其中,闻名遐迩的有私立“正源中学”,新中国谓之“新洲二中”,堂堂的省重点。

记忆中的“二中”有一条宽阔的马路,一头连接着的高中部,一头连着初中部,中间串着小学和教师村,旁边还有一家医院,俨然一个知识份子的社会。那时候的马路尽管没有来得及铺上柏油,可并不寒酸,师生们脚下的“沙沙”之响格外给力,无论是配上急促的上课铃声,还是伴以悠扬的手风琴音乐,都让系着红领巾的我如痴如醉。我们的少先队辅导员每次报告必提“新洲二中”,“二中的学生‘了不得’啦!”“二中的同学喊出了‘向清华、北大进军’的口号啦!”等等。每每讲起这些,那个五官端正、身材魁梧的男青年总要夸张地撅起嘴巴,扬起眉毛,伸出大拇指,还加上一句——“鸿鹄之志!鸿鹄之志!你们燕雀安知?”作为二中教师的子弟,听了辅导员的讲话,心里不是滋味,既兴奋,也有点不服气。

从那时起,我心目中的“新洲二中”美好得无可挑剔。

二中的校区林木森森,炎炎夏日也能给人一丝阴凉。特别是高中部,法国梧桐遮天蔽日,枫树红彤彤,青松翠碧碧,桂花四季香,还有许多我数不清的树和叫不名字的花,氤氲成一片随风浮动的绿色,那明明该是学校主角的工字型教学楼却羞答答地隐进树丛中。正对着学门的那栋楼虽然才两层,却大气恢宏,一排红砖立柱托起圆拱型的大梁,外方内圆;红漆木地板,油光锃亮,叫人不忍落脚,生怕踩坏了,弄脏了。据说,这栋楼曾经是“湖北省革命大学”的旧址。我几次忐忑地跑到门前,刚要伸头看看,却又来了人,只好一溜烟地躲到花园的大树后面,让好奇目光穿过那两扇宽大的雕花玻璃门,瞄一眼门内的“美景”。然后,什么也没有看清楚,极不甘心地离开。我对那棵大树说,你等着,我还会来的。

二中的教师颇有大文豪的派头,整洁的发式,无论是青丝还是白发,梳理得长的飘逸,短的庄重;整洁的衣着,西装也好,便装也罢,穿在他们身上俗中有雅。架一副或方或圆的眼镜,腋下通常夹着厚厚的书本,讲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一个个毕业于名牌大学。他们辛勤耕耘,日不睡夜不眠,天未亮就进教室,夜半时才回宿舍,把一群一群的学生培养成共和国的拔尖人才。几十年后,走进“新洲二中”的校史陈列馆,便可看到杰出校友简介,其中,有著名的科学家、经济学家、企业家,还有大国工匠和人民公仆。

念想仓子埠,还因为忘不掉“柿子树惹的祸”。

二中初中部的东南边有座“徐公馆”,也就是当年“正源中学”主人的公馆,如今已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徐公馆”中西合璧,既雄伟壮丽,又儒雅典致。高大的石头门柱耸起叠加数层的石牌,石牌上的雕刻图案和“阆苑春浓”四字横匾经年不毁。两扇厚厚的木门如历史般的沉重,每次开合都会发出“吱呀呀”的呻吟。侧身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院内别有洞天:主人居住的是一栋三进式的古民居,外墙青石垒砌,刀枪莫入,更不用说那毛毛盗贼;屋内则木楼叠起,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金碧辉煌。出得门来,便是私家花园。花园里,修整得体的灌木组成多种图案,或围着浅池假山、小桥流水,或绕着八方亭角,或拥着姹紫嫣红的美人蕉,每方造型都有一个主题,足以可见当年园林工的匠心独具。花园的院墙边有几棵柿子树,柿子又大又甜。一阵秋风吹过,树枝上的红灯笼晶莹剔透,欠得人直吞口水。那天,我赤脚爬了上去,摘了几个又红又大的,用褂子包好,背在背上,双手抱住树干往下滑,正要庆祝胜利,脚下却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原来树下的草丛里藏有碎玻璃。回到父亲的宿舍,我不敢告诉严厉的父亲,洗尽了满脚的血污,早早地上床。满以为坚持两天就好了,哪知道脚板的伤口太深,而且塞进了沙子,又灌了生水,第二天就化脓了,脚红肿穿不进鞋,走路也瘸了起来。父亲发现了,他问明了情况,居然没有骂我,还背着我到学校医务室治疗。趴在父亲宽大的背膀上,我的脚突然地痛得钻心,我哭了,把两天的疼痛与委屈全哭出来了。脚包扎完后,父亲又背我到教师小食堂,那大木桶焖子蒸饭的香气钻入了我的鼻孔,触动了我的味蕾,我那“火炉一般”的肚子立马“咕咕”叫。那天,我们爷俩奢侈地买了一份肉菜,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像,父亲停下筷子笑眯眯的说:“慢慢嚼,莫急。”那是我吃得最放肆的一餐饭,三下五去二地把碗里的饭菜扒进了嘴里。父亲见状,用筷子在他碗里一划,把半碗米饭几乎全给了我,只留了一口给他自己。

我感觉到父亲一直在看着我。

我把头埋在饭碗里,不敢看父亲的眼睛。这次不是担心父亲的责骂,也不是不好意思——吃完自己的饭又吃父亲碗里的;而是觉得有父亲看着自己吃饭的滋味很好,为的是让父亲多看一会儿。我像一个倔孩子,把饭一粒一粒地数进嘴里,然后,有一下冇一下地叽嚼,拌着父亲的微笑、父亲的叮嘱,还有父亲慈爱的眼神和我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泪,把父亲省下的米饭吞进了肚子里。

那餐饭,我不知道吃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父亲一直陪着我。

五十多年了,我一直无法忘记父亲看我吃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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