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树沟”原本是秦岭南麓的一条极其普通山沟,沟的东岸居住郧西县安家乡长岗岭村三小组126个村民。近些年,山里人对河沟动作频频,或筑坝蓄水打造景点,或滩涂种植特色花果,开辟小游园。光是“郧西县天珍桑蚕菌种专业合作社”就一口气在沟里摆下了74个种植大棚,农业专家给这里取了个时髦的名字——“山沟经济”。
壬寅虎年的伏天格外长,交秋都五天了,“稠树沟”的温度还高达三十七八度。晌午时分,太阳更毒,知鸟的鸣叫一声赶着一声,营造出静悄悄氛围。心静自然凉,我们沿着“稠树沟”的步行栈道惬意向前,左边欣赏河水里游动的鱼群、莲花,右边观察辨认大棚内的作物。说来惭愧,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湖北人,竟然有大多数植物不认识,好在栈道旁立着图文配套的科普宣传栏,可以就地施教。不知不觉中,我们被一个大拖斗的三轮车带进了温棚。那温棚宽大,足可以打场篮球。棚内才叫一个“热”,我瞬间大汗淋漓,衬衣贴了前胸贴后背。开三轮车的师傅和他的助手,两个中年汉子,短袖短裤,脖子上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一分钟也不停歇地把刚高温消毒过的羊肚菌菌棒从车斗中搬下来,次序摆进大温棚。一车卸完了,借着三轮车转弯调头的短暂空隙,我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得知,这个温棚占地半亩多。可以摆放20000只菌棒,生产40000斤羊肚菌。那身着红T恤的汉子,姓黎,附近土门镇农民,来“稠树沟”打工已有些时日。
跟着放空回头的三轮车,我们走出了稠树沟。岸上,“湖北十堰均强食用菌有限公司”的生产车间和实验室与三小组的农民新居,相隔一条几米宽的巷子,自成体系。“稠树沟”不是想象中的村庄,没有公鸡在树枝上打鸣,也没有狗儿追着陌生人狂吠,而是一个设施配套齐全的新社区。宽敞的马路,两边配有太阳能路灯、花坛和健身小广场,村庄中心有达标的村卫生室和设施齐全的幼儿园,还有从早到晚为村民办事的“服务中心”。沟里与岸上,有之字形的汽车路相通,如果步行,可上下百十级石板台阶,沟底的种植大棚与岸上的生产车间,一年四季是“灶里不断火,路上不断人”。村里没能外出的男人和正在照料孩子、老人的妇女都可以来合作社打工,每天劳务费100元以上,还管一顿中餐。
三伏天,正是羊肚菌大棚进菌棒的时节,全湾人忙得像麦收一样起早贪黑,加温消毒的、出菌棒的、粉碎树枝的......人人都在忙,连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
不忍心打搅高温下紧张作业的人们,我们走到了村民楼,信步来到黄堂芝家。黄堂芝家三室两厅、卫生间厨房齐全。客厅里,家具不多,显得格外宽敞。那天是周末,黄堂芝上六年级的女儿刚刚打开电视。正在做中饭的黄堂芝关了煤气,走出厨房,热情地招呼客人落座。黄堂芝,40出头的年龄,体型偏矮,壮实,浓黑的短发修饰着一张圆圆的脸。她手脚麻利,语速快捷,笑声爽朗,一看就是那种心里“明亮”的山里人。她不认识我们,仅凭我的自我介绍,我们便开始了通畅而愉快的交流。
“你们家几个人呀?”
“四个人,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咯咯咯......”他用笑声省略另外两人,好在我们也不傻,明白是夫妻二人加两个孩子。
我也来了一个哑谜,“还有两个人呢?”她超有默契,知道我在问什么,说:“孩他爸在外打工,儿子上大学了。咯咯咯......”
笑声,从儿子上大学的那一句开始,变得有甜味了。
气氛融洽,我的提问无禁区:“你们家是从山上搬迁下来的?
“老屋在山上,三里地之外。”她认真起来,没有笑声。
“搬得好不好呢?”她的脸上又灿烂起来,“好嘛。”接着,笑声再起,而且是一长串。“住进了新楼房,女儿在乡集镇上小学,我骑摩托送,早出晚归,方便。咯咯咯......咯咯咯......”
“没有地种了,不担心过日子?”我有点故意,抛出一个敏感的话题。
果然,黄堂芝面有难色。她愣了一下,眼神流露出对我问话的不理解。我唯恐得罪于她,不免有些紧张。还好,黄堂芝的表情很快轻松下来,“每天送完女儿上学,我就在村里的公司打工,粉碎桑树枝,采摘羊肚菇,烧火做饭,什么活都干,每天工资收入100元。”到底是个开朗爽快的女人,毫不设防地报出收入账。“还有,她爸在外打工的收入......”还有,“山上栽桑树,老屋养蚕......”
咯咯咯…咯咯咯…
黄堂芝再一次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甜,很自然,因为光明磊落,因为实实在在,因为过上了好日子。
我和我的同伴也都笑了,笑着说谢谢,笑着送祝福。
出门很远,黄堂芝甜甜的笑声还在不时地在我耳边回响。午餐时,我向当地作陪的朋友讲述了黄堂芝的笑声。我问他们,那笑声为什么能让不相干的陌生人开心,是不是被“稠树沟”的溪水浸泡过,具有大山里是原始与清纯?
朋友们一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