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这个冬天似乎有些特别,先是立冬冬不至,后是春来冬还留。“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节却“秋高气爽”,燥得在田里干活的汉子脱下棉袄,还恨不得把内衣袖子挽至胳膊上。江南的人很失望:难不成又是一个暖冬?不来一场像样的雪,能叫冬天吗?
不曾料想,这抱怨的言语刚落地,像模像样的冬天就真来了。可来的不是时候呀,“五九”“六九”本该沿河看柳,长江中游一带却降大雪,甚至局部暴雪成灾。雪大?何以记述?权威人士定论:仅次于2008年那场雪。还有更厉害的——冻雨,何为冻雨?睁大眼睛看电视新闻,竖起耳朵听天气预报,大抵知道是气温低,雨滴还未落地就成了冰疙瘩。推开窗户,果不其然,屋檐下挂起了成排的冰柱,最小的一根也比夏天的冰激凌粗壮。湖边的大树小树同时穿上了冰装,远远望去,白雾袅袅,颇有东北雾凇的味道。
观赏雪景的收获全在于赏雪人的心境,一百个人的心中装着一百样的冬天。
不说柳宗元一曲《江雪》写尽了雪天的清冷孤寂;也不说老舍先生期盼下场小雪把他钟情的济南变成水墨画;不说鲁迅赞美江南的雪“滋润美艳”,也不说英雄豪杰欣赏“惟余莽莽”“银装素裹”的辽阔壮丽。阳春白雪的上乘之作一时半刻说不完,就让我说一丁点下里巴人的东西吧。如果你步入田畈,稍不留神就能听到农谚,其中不乏关于雪的内容。大别山南麓的农家把雪分类,观雪相而预测年成,譬如:“大雪下雪,雨水不缺”“一场腊雪一场旱,一高(方言一次的意思)春雪一高漫(发大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等等,至于“瑞雪兆丰年”之类的吉祥语,则是大众化的口头禅。
坦白说,我对龙年门槛这场大雪的情感十分复杂。突然间,大雪与冻雨联袂出场,街道上,公园里,那些被捧在手心的景观树,一一败下阵来,或四分五裂,像个老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或主干折断、裸露着撕裂的筋骨,老远便可闻哭爹喊娘的呻吟。
我家院子里的一棵开白花的广玉兰也未能幸免,一次又一次地折断枝丫。
腊月二十九的上午,为了看雪,我特地去武汉东北部山区。汽车沿红色旅游线小心行驶,窗外不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颇有山石崩裂的感觉。那就是树干折断,海量的冰雪石块滑落的声音,我的心情瞬间被拖进了冰窟窿。
好在,人们没有退缩,在武汉市新洲区一场与冰雪灾害搏斗的激战就此打响。政府部门各司其职,上街上路保畅通,村(社区)委会对困难户关照上门。位于大别山南麓的狮子崖、杨家山、大雾山、长岗山等数座山峰里的村湾,皆因冰雪袭击,供电线路严重损坏,导致南方小年那天不能正常供电。第二天,风雪更加厉害,据气象台预报,武汉气温降至零下六度,山上就更冷。新洲供电公司挑选体质强壮的工人,组成火线抢修队。几个村的支部书记也分头带领村民上山,协助抢修专班疏通供电通道,搬运器材设备。
应我的要求,杨家山村的支部书记杨茂等朋友传来了相关图片,让我身临其境。
第一张,在冰雪包裹的山林中,电杆高高耸立的顶端,两个工人系着安全绳正在相向作业。一切都是白色的,电线磁壶上堆砌起馒头状的冰雪,唯有迷彩服工装和蓝色的帽子标志着他们是雪地大活人。可以想象,那时刻,山风定然刺骨,雪花一朵朵地钻进颈脖,我潜意识地一阵寒战。工人兄弟啊,您能坚持吗?
第二张,背景是白雪皑皑的山坳,隐隐约约可见车辙逶迤的公路。公路旁,两人怀抱饭盒,一人蹲着吃,一人站着吃。杨茂告诉我,站着吃饭的村干部姓王,蹲着的村民姓杨。他们都是好汉,咽下寒冷,冒出热气。
长岗山村的女支书谢丽芳也发来了一组照片,人们跋涉于白皑皑的雪地上搬运高压电杆,在黑黢黢的夜空中用头盔灯照明抢修架线……女支书特别强调,参加抢修的电力工人有孙孟军、孙友章、吴与斋等七人,孙孟军在十二米高的电杆上连续工作三个多小时。
够了,我已经被彻底征服,被深深地感动。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几个村全部恢复供电,雪地群山间终于又是灯光闪烁。朋友,如果你亲眼目睹,欣喜之余,也一定会产生“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错觉。但是,这并非虚幻,这是大别山南麓的一片美丽乡村,这银河般的璀璨灯火是一群人接续鏖战的成果!
明天除夕,中央电视台春晚节目照常走进几百上千个幸福的农家,歌声与笑声在大山的夜空逐起春天的波浪,冰雪满头的松树随风摇曳恰是那一朵朵隐隐约约的浪花,十分威武雄壮。我倏然想起了元帅的诗句:“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