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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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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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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门



 

题记:本来,我写此文是为了让大姐能够看见。但在我写下此文时,大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在我的心中,她一直未曾走远!写下此文,也是一种怀念。

从省城ICU转到普通病房那一刻起,她有一种破茧重生的感觉。

不是说就是一个简单的囊肿手术吗?自始至终她没看到过诊断证明。

多疑,成为许多病人的特征。丈夫、儿子,连家里的兄弟姊妹都被惊动了,说明自己病得不轻。他们的表情有些阴郁,安慰的微笑象刻意挤出来的,在她看来,一些解释不能自圆其说。

除了大姐不知道她已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而外,其他人都已清楚。最让人揪心的是医生告知我们大姐的时间已经不多,最多三个月。姊妹们难以接受,抱头痛哭。

我是在大姐被确诊后做手术的当天下午赶到省医院的。很不凑巧地,大姐手术后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医院人满为患,像大型超市一样,来往就诊的人流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们兄弟姊妹只有在医院院子里面花台占了一席之地。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姐夫的神情忧郁,心有不甘。他简直不明白当前的医疗技术,偏偏对他最亲密的爱人无计可施。

他变得沉默寡语。平常不爱玩手机的他,今天却不停地埋头拨弄着手机,他在手机@一切有关胰腺癌的关键词。我们见面,他很少主动说话,对我们的关切,他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由于工作原因,我只待了一天一夜,没有等到大姐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与姐夫打招呼要离开时,我看见他眼中抑制不住的泪水。他把手机递给我,我看到在记事本上是他每天为大姐写下的文字。这些文字是用心写下的,我感到姐夫的心在泣血,泪水在我眼眶打转。大姐在重症监护室期间,在漫长的等待中,姐夫备受煎熬,他告诉我他要把大姐最后的日子里的每时每刻记录下来。

5月10日早晨7点我跟儿子6点2O就起床,很快洗漱完后,就拎着包,搭乘3号地铁后转1号地铁,早早地就到了华西医院。到了后,我们先到了重症监护室——你昨晚上的住处,想找一细缝看看你醒了没有,看你是否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就睡不着睁着眼在那里胡思乱想;想通过医生了解你昨晚上的情况,是否手术处疼痛难忍,是否胃管还让你不舒服,是否你感到一个人很孤独,是否流泪了一整夜。可敲了很久的门,始终无人应允。

8点钟,重症监护室终于有医生了。但我们向医生询问你的情况,以及何时转科,医生却只有一个字:等!无奈,我们只有等,等,等…

5月12日10点20分我们在重症监护室外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突然,医院给我们打电话过来,说是你可以马上转出ICU到二住院部6楼胰腺外科。我们兴奋地提着住院用的东西急急地赶到二住院部6楼,想尽快看到你。

我们两眼急切地望着6楼医生专用电梯门,期待着你的出现,但还是让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11点3O分,才看见你从另一个电梯口被手术车推了过来。我急忙跑上前去,喊了你的名字,你慢慢地睁开眼,很茫然地看着我们,但你还未看清我是谁,还来不急说一句话就被医生推走了。我们紧跟在手术车的后面,一直来到57号床前,在医生的指导下我们把你从手术车移到了你的床位上。待医生处理完一切后,我看见从你的鼻孔引出了一根导胃管和一根两孔的氧气管,同时在你的腰间左右两侧还分别引出了两根导流管,左手臂缠着血压计的帖带,用来时刻监测你的血压变化,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灰色的指套,用来检测你的心率,加上监测仪引出的导线约有10根管线,横纵布满了你的上半身,仿若蜘蛛织的网。我想你一定很难受。我们急切地叫醒你,问你手术的情况和在重症监护室的情况,还问你现在疼不疼。

命运总是喜欢作弄人。大姐的手术是不乐观的,甚至可以说是白白挨了一刀。通过手术进一步诊断,因为病变在胰头,无法进一步手术切除。按照医生的说法,大姐最多只有三个月光景,姐夫想都不敢想,也最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相濡以沫二十多年,难道这么快就要真正面临生离死别。自从大姐开始患病,姐夫基本上是彻夜难眠,他想到了生命的脆弱,想到了老天的不公。生活的片段,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闪现。

5月12日清晨6点早早地我就醒了,在床上想你想了很久。由于正好6点,就自然地想起了你每天的饮食起居:早上6点你准时起床(调好的闹钟),穿好衣服后,第一件事,就是喝一碗温开水,你说是利于排毒,接着就是吃一个苹果,你说是增強营养,然后才洗漱,吃早饭。

你从来不在学校食堂吃饭,不管是早饭还是午饭、晚饭,你说不合你的胃口,实际是你太挑食。中午即便是12点30分回家,我们都是自已做饭。米饭要适当硬一点,蔬菜汤和凉拌素菜是必须各有一个,其他的可有可无。你不喜欢吃荤,说太油腻胃受不了,就算做青菜汤,最好也不放油。唯一爱吃的荤菜,就是我给你蒸的粉蒸排骨,但你不是想吃排骨而是想吃里面的粉蒸渣,你认为那渣最香最好吃。每次我都蒸一大盆,你都会把粉蒸渣吃得一干二净。每当看你吃得那么香,我就感到无比的高兴,因为我做的食物能让你多吃点,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荣幸。晚饭你基本不吃,不知是你说的肚子胀不想吃还是为了减肥(虽然你很瘦,你说要预防长胖)。平常儿子说出去吃点饭店里的饭菜,你却对中餐、营养汤锅不感兴趣,只吃红汤火锅,但要最不辣的那种。即便这样,你看见有红椒出现在锅里,你还是要用筷子一个一个地打捞出来。我们都说,你吃清汤吧!你说清汤味太淡,就喜欢辣味,实际是你怕辣味太重会使你体内火、热重,身体受不了,但又想吃!

在华西医院,只允许一位亲属到病房陪护。大姐每天只要姐夫陪护。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外面祈祷、等待,最多就是通过网络查询更好的医院,以及关于此类病情的治疗病例。连续几天下来,姐夫黑眼圈很重,平日精力充沛的他,看起来很疲惫。兄弟姊妹让他轮换休息,他执拗着说他能行,每天寸步不离地在医院“守护”。姐夫知道癌症病人中不乏康复的奇迹,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诚心能感动上苍,多么渴望生命的奇迹能在爱人身上发生,无论需要自己付出什么!陪护在大姐身边,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默默祈祷。

5月14日早晨6点5月13日晚12点,我终于看见全天所有液体全部输完,帮你解完小便后,我也疲倦地躺在紧挨着你的陪伴床上睡去。躺下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听见你不断地在咳嗽,我问你什么情况,你说喉咙发痒想咳但又不敢用力,因为每咳一声都牵引起你伤口,使你疼痛难忍,所以只能强忍着疼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憋得很难受。我急忙去找了值班医生,向她说明了你的情况,医生说可以喝点开水润润喉,实在要咳,就用手轻压伤口,慢慢地把痰咳出来。一个小时以后,情况缓解了很多,你才又睡了过去。直到凌晨6点,医生叫醒你,给你测血糖指标、量体温,测量结果:血糖6.8,体温37度,两项指标均正常。测完后,我们叫你再睡一会儿,实际上我也想再脒一会儿。大约睡了半个小时,就听见你喊腰、背酸痛,我立即起床给你按摩了一会,使你疼痛稍微缓解了一点。我猜想,可能是久睡引起的吧。于是,我们根据你的实际情况,给你穿上鞋,扶着你,在过道上慢慢地走了一个来回约50米。看到这里,我们都感你术后的身体恢复还是很快的,都为你感到高兴。

姐夫曾经担任过多年县级高中校长,他性格坚毅、乐观友善。姐夫与大姐就读于同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姐夫比大姐高两届,他们分配到我家乡的县级高中。这所高中校,在他们刚分配时还只是一所乡镇高中,后来建区时才成为县级高中的。当初学校条件很简陋,教师的宿舍是一排破旧的砖瓦结构的平房,一大间隔成了“一套”,依次为客厅、卧室、厨房。那个年代,电视靠天线接受信号,只能收看几个有限的频道。好在先后分出来的有七八个年轻教师,基本上都是单身汉。业余时间在一起吹牛、谈天,改善生活靠“画鸡脚”,就像现在青年倡导的“AA”制,不过出钱多少靠运气了。简单的生活,就有简单的快乐。姐夫与大姐就是在这个“圈子”相识相纸,到后来成为了恋人。他们是在九十年代初结婚的,婚礼很简单,没有风光体面的仪式,仅仅四桌酒席招待了亲戚朋友,我在外地读书,因交通不变,没有能够参加他们的婚礼。后来,我毕业也分配到了家乡的县城工作,经常在他们家“蹭饭”。大姐个性很强,但姐夫很乐于听她的,很少有磕绊和争吵。学校这个“圈子”的围墙,隔绝了一些世俗的纷扰,我从他们身上明白了,简单不失为一种幸福。

    在医院,姐夫对大姐的陪护一次又一次令我感动。一对真心相伴的伴侣,连接他们的情感不再只是爱情,更有了亲情。姐夫在用心感受,感受着爱人的呼吸,疼痛着亲人的疼痛,他多么希望这份疼痛能够转移他身上。他要给心爱的人以力量,共同战胜病魔。

5月16日早晨7点5月15日下午6点,我们给你买了一碗白米稀饭(医生说你只能吃白米稀饭),虽然一天你都没有输营养液,一天都没吃饭,但你还是只吃了两三口,就不想吃了,你说你肚子有点胀痛,我们也没硬劝。于是,我们就把医生开的通肚子的药给你喝了半袋,然后扶着你在过道里走了两圈,想让你消化一点再多吃两口饭,无奈你还是吃不下。我只好把你扶到病床上让你休息,可你始终坐卧不安,一直喊腰、肩以及伤口多处疼痛。我以为你只是暂时的,没想到越到夜间疼痛越剧烈,使得你整晚都未合过眼。看到你一整晚始终睁着眼睛流着泪,也疼,卧也痛,样子实在太令人心酸,心痛。即使我给你按摩,还是减轻不了你的痛苦,不能让你闭眼安睡。即便这样,你还是一个劲地催我去睡,不要管你。在你的再三催促下,我只好爬在你病床的床边假装睡去,眼泪却从眼眶里涮涮地流了出来。我感到太对不起你了,结婚近30年,让你工作就换了两个地方三个学校,使你工作强度加大,辛苦程度加大,心理压力加大,让你少了许多休息娱乐的机会,少了许多转路健身的时间,没有让你过上几天幸福日子,沒能让你吃上几顿好吃的饭菜,沒有陪你玩过几个好玩的地方,现在更不能为你分担一丝半点痛苦,不能为你做一点事情,我真心愿意把你的这些痛全部加在我的身上,让我去承受你的一切,只要能让你健康快乐地生活。大约过了3、4个小时,你的痛才稍微减轻一点,才勉强睡了近两个小时,不到6点,你就又醒了。我在想,你被病痛折磨,这才是开始,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我难以想象你能坚持多久,虽然你已经很坚强了。

在医院待了一周,大姐就嚷着要出院。她有洁癖,在医院待不住。

饮食很清淡。按照医嘱,一日三餐都是稀饭相伴。姐夫很有心,通过网上查询,在稀饭中不断变换着添加茄子、西红柿、青菜,把稀饭熬制出不同的花样来。

万变不离其中。大姐每餐只吃得了小半碗稀饭,很费力。

大姐性格变得烦躁。她本来就性急,体重从100余斤骤减至不到80斤,背部疼痛与手术前没有一丝缓解。家人“睡久了,自然会痛”的解释,已经搪塞不过去了。大姐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该不会是癌症吧”,把姐夫和侄儿吓出一身冷汗。任何人都难以接受突然面临死亡的现实,他们怕大姐知道病情后承受不了,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掩盖事实真相,给大姐坚强的信心与力量。

5月23日中午中午1点,你匆匆地吃了一点无味的稀米汤,在沙发上休坐了半个小时后,就很疲倦地躺到床上睡去。我以为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沒想到你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了床。见你起床,我也跟着起了床,只见你又坐在你熟坐的沙发的位置上,面无血色,显得憔悴疲乏;颧骨凸显,眼窝深陷,显得瘦弱无力。看见你这样子,我一阵心酸,并向你走过去,轻轻地坐在你的身旁,然后握着你的手,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你说,背又开始疼痛了。原来你以往主要是晚上疼痛,没想到你现在白天也开始疼痛,我想一定是病情加重了,让你承受疼痛的时间增长了。

你坐了没几分钟就站起来不停地走动,并不断地呻吟着,而你每呻吟一声,我的心就紧缩一下,也在跟着疼痛。我知道你难受,但我却不能为你分担一丁点,我感到自己太无能,太自私了。我多想病的是我,痛的是我,老天要惩罚什么全都给我。

心情好坏对病人恢复有着极大影响。

姐夫和侄儿最怕有熟人和朋友来看望大姐,他们担心会向大姐暴露病情。最大的担心,就是怕年迈的父母知道病情后经受不住打击。在省城医院,大姐就提出想见父母亲。我们不敢满足她,心里都没底。

大姐也不愿意见熟人,尤其是她的学生。姐夫与大姐同在一所学校教书,而且都是补习班。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时间了,大姐心里一直牵挂着她的学生,她最不想在这个时候以极为憔悴的面目示人,尤其是她的学生。

学生们强烈地要求到家里看望她。

大姐特意嘱咐姐夫把屋子认真收拾了一遍。

大姐以极为挑剔的眼光,认真把客厅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认为合格。

大姐特意画了下妆,对着镜子不知照了多少遍。

学生代表们送来了鲜花。

与学生见面,大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语音语调拿捏很到位。她不停地询问学生们近期的情况,给学生传递的信号是她马上就会去上班,要与学生们共同战斗,冲刺高考。在学生们告别时,她又喋喋不休地讲述高考英语知识点和注意事项,直到学生们准备离开。

她把学生送到门口,扶着墙准备换鞋,执拗地要把学生送到楼下。

纸包不住火,该来的还是要来。母亲从其她几个女儿掩饰不住的忧郁神情和举动中开始怀疑,并不停地盘问。在知道大姐诊断结论时,母亲嚎啕大哭,像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几个女儿费了很大的功夫安慰、劝解也难以奏效,最后不得不打电话让我做一下工作。母亲见到我时,却哭得更伤心了。

“妈,大姐一直想见你和爸爸”

“我早就想去看她了,你们不让我们去”,母亲悲伤中带有责怪。

“不是我们不让你去,像这样你见到大姐不知会哭成啥样,我们哪敢让你们去看她!大姐刚出院,经不住这样折腾,我们要给她信心”

在我反复安慰下,母亲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

母亲与我们达成了共识:我们首先要坚强起来,要对病情向大姐保密,同时还不能让高血压多年的父亲知道大姐的病情。

不到一周,父亲还是明白了一切。虽然他年龄大了,耳朵有点聋。我看到了他眼角泛起的泪光,更多的是经历70多年风雨的坚毅。

在临出发之前,我又给父母叮嘱了一下。父母亲象孩子一样听话,承诺保守秘密,只是急着要见上大姐一面。

我开车把他们送到远在近两百公里的大姐家。

爸妈出奇地配合,我甚至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演技”,实在是超乎了寻常。他们按照我们预定的“攻守同盟”,至始至终没有向大姐透露半点真实的病情,还反复作了让大姐到上海检查治疗的工作。

到省城医院拆线那天,大姐知道了病情真相。

一进医院挂号,是肿瘤科,大姐嚷嚷着“我又不是癌症,干嘛挂肿瘤科”,她对姐夫的唐突非常气愤。

拆了线后,大姐强烈要求要见她的主治医生,姐夫和侄儿怎么劝也劝不住。

在医生办公室,她找到了主治医生。大姐非常强势地要求看她的诊断证明。

主治医生拗不过她,把诊断证明给了她。

“癌症晚期”,大姐看到这几个刺眼的字后,仿佛有些怔住了,目光在钉在苍白的纸上。

那么一瞬间过后,大姐出乎寻常地平静,她仿佛早已预知到了结果。

“儿子还没买房,还没结婚,我还没有抱孙子,爸妈年事已高——,需要我做的事还很多”,这些想法一股脑儿地窜了出来。

大姐把姐夫和侄儿叫到身边,不容争辩地说“走,我们回家,现在就走”。

大姐是个性格十分要强的人。每次一起在外面吃饭,她从来都不给任何人买单的机会。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打的,抢着付10元的车费,她赢得了付钱的机会,却把刚花两千多元买的新手机落在了出租车上。

大姐说话象演讲,总是不厌其烦地围绕一个话题喋喋不休,直到接受她的观点。可能是多年当教师形成的职业习惯,因为她的英语课从来都不乏激情。

这次回家后,大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讲话的语气很温和,也很愿意倾听别人的意见。

 “好久到上海,我要到上海去治疗”。

第一次手术后从医院回家,姐夫与侄儿通过熟人联系好上海的一家医院,要带大姐去,机票都订好了,就连爸妈做工作她都不肯去。这次,她居然主动提出来了。大姐、姐夫、侄儿一家登上了赴上海的飞机。

上海这城市,要进大医院看病其实是挺难的,排号的人每日近万。好在侄儿的大学同学是上海人,托了些关系才联系好了医院。大姐不厌其烦地给我们介绍,这家医院在肿瘤治疗方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医院,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她的这些讯息,无疑给我们莫大的安慰与寄托。

就是联系好了医院,也不能马上入院,医院已经人满为患。

6月5日晚早晨5点20我就醒了,因为今天要在上海长征医院挂胰腺科专家邵医生的号,给你看病。我在宾馆里简单地用手浇了点热水洗了个脸,揉了揉发红的眼腈,然后烧了点开水,将从老家省医院带过来的中药用开水汤热,从床上扶起你让你喝下后,我就带上医院预约挂号信息和华西医院关于你的病历资料,急急地赶到长征医院排队挂号。虽然还不到6点,离医院正式挂号时间还有1个小时,并且专家挂号窗口也有6个,但我进去时,仍然看见每个窗口已站满了人。

7点正,医院挂号窗口正式开启,由于工作人员动作熟练,到7点半我就把号挂了。挂完号后,我抄近路迅速返回宾馆敲门,但却未见你有回应。我又立即沿我们熟悉的路寻你,最终在长征医院门口见到了你。我说:离邵医生就医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你怎么不多睡一会。你说:躺在床上睡不着,头还会晕。我说:那好吧,我们在街上慢慢走走,还可以顺便找个地方吃个早饭。由于你没有多少力气走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餐馆,喝了一点白米稀饭,就赶到长征医院等候邵医生。

大约10点半,按顺序终于该我们了。我把华西的病历资料和检查片子交给了邵医生,等候邵医生的诊断。邵医生全面而仔细地看了你的病历资料后就让你出去等候,你不情愿地走出诊室后,邵医生表情很严肃地给我说:她这个胰头的病灶位置不很好,它包围着两个动脉血管,所以不能手术,我建议你们到我们医院的肿留科去找秦医生,让他给你们一个好的治疗方案。听了邵医生的话,我感到病情真的严重,原来我们预想的是,胰头肿瘤部分可以手术后再治疗应该会比较好,现在知道了,连这点奢望都没有了。

出了邵医生的诊室,你就急切地问我,邵医生说了一些什么。我把邵医生的原话告诉了你,你脸上表情僵硬,没有说话,你也知道,病情比我们的想象还严重。沒办法,我们只好按邵医生的介绍,到了和田路64号长征医院肿瘤科。由于肿瘤科床位少病人多,医生说先挂床,等三天后再来医院检查医治。

从长征医院肿瘤科出来,我们就直接回到了宾馆。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都感到不说话比说话要好。回到宾馆虽然已是下午两点多,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但我们都身心疲惫,根本就不想吃饭,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刚躺下,就听见你说,还有三年就可以退休了,就可以轻松了,休息了,没想到现在会得这样的病。前几天,我要求回广元一趟,就是为了再看我父母和兄弟姐妹一眼,最后的告別。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我这病是没有希望了,我们还是回吧,我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离世。听你说完这话后,我俩抱头痛哭,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在想,我们俩辛苦了半辈子,每天早晨5点多就起床,有时晚上将近11点才回到家,正说该享受一下生活了,哪知老天这样作弄人,命运这样不公平。

十一

大姐们在上海租下了房子,接受化疗。医院根本不能满足病人连续待在医院,化疗一天,在家修养几天,再到医院化疗,周而复始。从姐夫的日记中,我感受到了在大城市就医的艰难与心酸。

大姐不管不顾,难得“病里偷闲”。

她们急着游了外滩,领略了大都市的繁华。

 “我想到西湖去看一下”,大姐主动提出了要求。

六月的西湖丰润,湖水清澈,柳树成荫。

大姐喜欢西湖。小时候,我从她给我讲的故事中,知道了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还有冷酷无情的法海和尚。我想,大姐对西湖的情感应该积淀了多年,除了美景而外,就是这些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偌大的湖面,像明镜似的,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沿岸的柳树,如烟似雾,仿佛梦幻的仙境;断桥、三潭映月,充满传奇,浪漫温情给人以力量。

到了西湖,除了大姐过于瘦削而外,绝看不出来她是刚作了手术的病人。大姐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景点,让姐夫给她一一拍照留念,像当下的女性一样,张扬自己的美。西湖的水,仿佛洗却了病魔带来的疼痛。从微信传回了大量的照片,她面带微笑,陶醉在西湖美景中。

“我现在啥都能吃了,背部也不痛了,我简直就跟一个好人一样”,大姐不只一次地向我们传递这些信息,努力说服我们要相信她就是一个好端端的人。

这天姐夫手机记录下的日记很简短。

6月16日晚上9点:昨天应你一再要求,我们到了西湖。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到西湖。到了西湖,我考虑到你的身体,本想乘坐观光车,被你回绝了,我们选择了沿西湖步行。你很喜欢西湖的美景,甚至有些流连忘返。应你的要求,那天我不知用手机给你拍了多少张照片,但每次我都会认真地选取角度,拍下最美的你。你精挑细选了几张,第一时间发到了亲友圈。在西湖,从你身上看不出丝毫病痛。真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在上海治病期间,只要一有闲暇,大姐和姐夫就会到西湖游玩。

我爱在月光下看雷锋塔静极了的影子——我见了那个便不要性命,从徐志摩的话语中,我深刻的体验到大姐多次到西湖的深意,在这儿,时光仿佛静美中凝固,岁月静好如初。

十二

在上海治疗不到一个月,大姐感到病痛减轻了。

上海的日子,他们生活很平静。第一次到陌生的大城市居住,多少有些兴奋,除了该到医院接受治疗而外,更多的时间是调养,趁着空闲,她与姐夫每天会在上海这个城市里到处走走看看。

大姐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出门一般选择坐地铁。吃的很清淡,也很简单。

照顾一个病人很难,长时间照顾一个病人会更难。仅就一日三餐,姐夫可谓绞尽脑汁,不断地收罗网上的咨询,每天变着花样做饭,激发大姐的食欲,尽量想让她多吃一点。

时间转瞬到了冬天。虽然大姐很乐观,但姐夫一直忧心忡忡,医院检查出的各项指标时好时坏。这些情况仅他与侄儿清楚,基本上瞒着大姐。他们面对大姐总是传递着一切向好的讯息,大姐因为身体疼痛基本上消除,也深信不疑。在与大姐的微信交流或通话时,乐观的态度溢于言表,我感觉到她甚至非常迷信她所就诊的这家上海医院。

应同学之邀,大姐萌生了会绵阳参加大学同学会的念头。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姐夫之初,姐夫坚决不同意。大姐闷闷不乐,情绪变得烦躁,她对姐夫的“好心”完全不能接受。

两个人的世界,容不得长时间的“冷战”。姐夫与在家的儿子进行了沟通,从保持大姐良好的心态出发,他们答应了大姐的要求。

大姐用心地画了装,挑选了玫红色大衣,紫色围巾。

同学会选在老家市区的一家大酒店。

大姐到达酒店时,大部分同学已经到场。

“哇,你依然那么漂亮,没怎么变”

“你看看,我们都变成老太婆了,真是羡慕嫉妒恨呀”

大姐的登场,赢得几位女同学的赞叹。

见到同学,大姐依然喋喋不休,俨然是一位“主角”。

KTV,大姐深情演绎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牵手》。

从大姐在亲友圈晒出的几张照片,她依然是那么的快乐和自信。

十三

事情往往难以遂人所愿。

正当家人们庆幸大姐良好的医疗效果时,我却从大姐晒在亲友圈的几组照片中产生了隐忧。

最近,大姐与姐夫又去了西湖。所有的照片中,大姐头上都围着紫褐色的围巾,看起来搭配很合理,更增添了妩媚和气质。但在我的印象中,大姐喜欢围巾,各种材质和颜色的很有几根,但她从来都不会在头上戴围巾。她一直以来都是长发披肩,她喜欢这种飘逸和洒脱,五十来岁的年龄看上去显得很年轻。

我预感到她开始掉头发了。虽然掉头发是所有接受化疗癌症病人都会经历的,但是我能想象得到,像她这样特别爱美的、精致的女性心理上所产生的痛苦,她能够接受吗?我心里产生了难以排解的忧虑。

我的预感在一个月后见到大姐时得到了印证。她平生第一次剪了短发,让我怎么看都有些不习惯。因为剪了短发,她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许多。

“你来了哇!路上辛苦了哈!”

还是像以前一样直截了当的问候语,给我倒是吃了定心丸,她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脆弱,我甚至没有感觉到她一丝丝的痛楚和伤感。

在单独与姐夫和侄儿交谈中,我了解到大姐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掉头发了,但大姐很平静,她仿佛早已预知了这样的结果。姐夫、侄儿与大姐在一起,从来不谈及病情。我由衷地佩服大姐的勇气和承受力,她随时在亲友圈发照片,从不忘记两三天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把她最美、最健康的形象展示给我们,应该是消除我们的担心和忧虑。每天在镜前梳洗,面对掉落的头发,我能想象到她乐观与自信背后的复杂心情。

十四

癌症治疗的过程是艰难而漫长的。

长期的化疗,对原有药物产生了耐药性,各项指标又开始回升。医生不得不改用了替代药物继续化疗。

大姐开始出现呕吐,有时候甚至不想吃饭。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每天按时进食,哪怕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知道,这一线希望是所有亲人的希望,如果放弃了,会给所有亲人带来无尽的伤痛。她想到这一生未竞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这期间,大姐还想到了她钟爱的教育事业,她向姐夫和侄儿提出翻年后要会学校,回到她几十年站立的课堂。

姐夫和侄儿未置可否,他们清楚医院的定期检查结果。只是,他们把结果对大姐隐瞒了,大姐只知道她的指标越来越好。

十五

转眼之间,春节到了。

大姐和姐夫、侄儿选择了与父母一起过年,这对我们一大家人来讲,无疑是一个与往年不一样的春节。

吃团年饭,发红包,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悦与欢笑。虽然大姐不能像往年那样尽情地品尝家乡的菜肴,只能“开小灶”,吃些清淡的饭菜。

正月初四,阳光和煦。

一大家人相约到“浪漫爱情古镇”柏林沟国家湿地公园去踏青。

柏林湖水清澈,沿湖的柳枝吐露着新芽,远处的树林泛着新绿,芦苇荡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色彩斑斓。扑面而来湿地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姐夫牵着大姐的手,穿过古朴的千年老街,沿着幽静的林间小道,向着更深处迈进,迈向下一个春天。

长长的路,我们一起,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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