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我的新闻写作恩师唐建军不幸因病逝世。噩耗传来,令我一时难以接受,处于深深的悲伤与无限的思念之中。这些年来,我不论身在何处,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于脑际。最近,建军老师又走进了我的梦里,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如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频繁闪现。
与建军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尽管过去几十年,但至今还历历在目。
18岁那年,一脸懵懂的我刚刚走出校门,就来到了位于湘南的马田煤矿参加工作,被分配在一个离矿部十余华里远的名叫平峒的工区,从事井下采煤工作。下井之前,按照规定都要进行安全培训,考试合格后方能上班。在参加新工人培训期间,有一个搞卫生的女工,很关心我们这些新来的工人,看到我们初来乍到,在生活上食堂饭菜不合口味,吃不下饭,闷闷不乐时,她就从家里带来些萝卜干、酸豆角等咸菜,给我们帮助下饭,还像大姐一样劝导我们要安下心来,克服困难,好好学习和工作。身在异乡,来自大姐的这份关心关怀,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给我们带来了温暖。因我在校读书时,就对文字有所爱好,喜欢写点东西,被这位大姐的热情所感动,于是便产生了一种想将她的事迹写成新闻稿的想法。我先向分管我们培训的技术主管报告,技术主管说,这事你得去问问工区宣传干事唐建军,他分管这事,里手,懂行。说完,他告诉了我唐建军的办公室在哪。
我利用课余休息时间,找到了唐建军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但我还是“咚咚咚”地轻轻敲了敲门。听见敲门声,只见一个坐在靠窗边的30岁左右的青年人,扭头望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你有什么事吗?”我回答说:“我是新来的工人。找一个叫唐建军的老师,有点事情想请教他。”“哦,你进来吧。我就是唐建军。”说完,他站起了身。
我径直朝他走去,他连忙招呼我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时,我才仔细地打量着他。只见他中等个子,一头浓密的头发,有点自然卷曲,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挺有精神。坐定后,他也坐了下来,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说话。我将来意说了一下,他听后,非常赞同,十分鼓励,并要我以后多写,多来他办公室坐坐。还说,煤矿就是一个大社会,不仅出煤,还出精神食粮,是生活的温床,文学的富矿,要写的东西可多了。你只要肯写,一定会大有用武之地。一席话,说得我热血沸腾,暗下决心,一定要紧握手中的笔,写出好的文章,不负他的鞭策激励。在得到他的首肯后,我着手进行采访,写成了一篇人物小通讯《一个女工的情怀》,不久,局矿工报就发表了。捧着散发油墨芳香的报纸,看着自己的处女作变成铅字见报,我激动了好几天。
培训结束后,我分配到采煤队三班当了一名采煤工人。煤矿井下条件是艰苦的,工作也相当繁重,可是井下工人们那种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战斗的精神,却深深地感染着我,激励着我,写作的激情也随之迸发。我利用工余业余时间,写出了一篇篇新闻稿件和文学作品。记得当初,我每写出一篇稿子,都要拿去给建军老师看看,他也不厌其烦地帮我从标题到正文,甚至标点符号,一个字一个字地进行修改,还一边教导我新闻与文学的区别,新闻的五要素是什么,及一些写作技巧。望着改得凌乱的稿子,每改完一篇,他都拿出稿纸要我重新抄写一篇,说道:“工整点,看着舒服。编辑老师容易采用。”说完,他都要习惯性地“咯咯”爽朗的笑两声。如是新闻稿子,他就帮我盖上一个鲜红的印章,再用信封装上,要我送到矿宣传科,由宣传科的老师安排处理,文学作品就要我直接投递。
当时,我与父亲同住在矿部一间单身宿舍里。每天下班后,我都要走十余华里的路赶回矿部,第二天又得赶去上班。下班回到矿部,往往天色已晚,矿宣传科已关门,我只好将稿子从门缝下塞进去,赶上第二天的矿区新闻联播。
就这样,我在建军老师的帮助和带领影响下,慢慢学会了写新闻稿件,创作文学作品。第一首小诗《金属支柱》,也在那时被局矿工报采用。区、矿广播站几乎每天都有我的新闻稿件播出,每周两次的局联播也常常能听到我的名字,我成了工人心目中名副其实的“土记者”。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被局矿工报社和矿党委宣传科同时评为优秀通讯员。
记得那天,阳光明媚,建军老师从矿里开会回来,我也是出井下班后往回赶。在通往矿部的一个高高的田埂上,我碰上了他。他手里拿着一个带花的陶瓷脸盆,一见面就对我说:“我刚从矿宣传科开会回来,祝贺你被评为优秀通讯员。”说完,他就将那脸盆递给我,说道:“这是局矿工报社优秀通讯员的奖品,是奖给你的,好好拿着,带回去。以后,要再接再厉,多写稿,写好稿!”我双手接过脸盆,激动地连说:“谢谢唐老师,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下井,上班,写稿,出黑板报,这几件事,就成了我参加工作初期的主要内容。领导见我能写能画,勤勤恳恳,不久,让我担任了采煤队的团支部书记。工作上的事情尽管更多了,可我写稿的热情没减,反而积极性更高,年年评为局、矿优秀通讯员。
两年后,因建军老师下海经商,我接替了他的班,担任了工区的宣传和工会干事。从此,我与写作正式结缘,走上了这条新闻写作与文学创作之路。
那时,通信不发达,加之后来我也离开原单位外出读书,工作调动,期间,我与建军老师失去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联系。当再次见面时,他回来上班被安排在矿职工医院任工会、宣传干事,而我已调到了矿宣传科工作,家也搬到了清水洞家属区,住在他家前面的一栋楼上,打开窗户,我们就能面对面说话。这样一来,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了,有时上下班,都是一路同行。
建军老师生性开朗。他的性格豁达,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爽朗的笑声。有时来我办公室,人还未到,笑声就飘了进来。因这乐观的性格,再陌生的环境,他一下子就能融入进去。在我们这宣传战线,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他都人缘很好。
建军老师多才多艺。他爱好广泛,唱歌跳舞,打球运动,都是一把好手。矿里的篮球运动会,他是主裁判。口里含着哨子,穿着运动服,打着标准的手势,来回奔跑在球场上潇洒的身姿,成为矿区一道耀眼的风景,吸引了不少帅哥美女的眼球。他写得一手好字,工整,漂亮,叫人爱不释手。文章,也写得干净利落。我在局报社当编辑时,他经常给我投稿,稿子基本上不用改动,可以来函照豋。那一年,中国煤炭报社在长沙举办通讯员培训班,我代表局宣传部带队参加,建军老师也来了,我们两个人同住一间房子。培训结束后,要求每个学员完成一篇习作,优秀作品将在中国煤炭报社主办的《通讯员之友》杂志上发表。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的作品都同时被采用,一时传为佳话。
建军老师义薄云天。他非常重感情,讲义气,也许与他那几年下海经商的经历有关。他的朋友甚多,年长的,年少的,工人,农民,个体户,医师等等都有,正因为如此,家里的客人不断。而我,往往会被邀请作陪。一来二往,他的朋友,也就成了我的朋友,他的兄弟,也就成了我的兄弟。这可苦了他的妻子,那时,生活物资乏,朋友来了,总得弄上几个像样的菜吧。他妻子每每都是毫无怨言,想方设法,炒几道菜,买点米酒,客客气气地热情款待。
建军老师年长我整整10岁,且我俩是同月同天生日。那年,他40岁我30岁的生日,中午到他家喝酒,晚上来我家聚餐,两家人在一起,不亦乐乎。且当时相约,以后每年的生日,就这样轮着过。可后来,因工作需要,我离开了马田那方热土,但我们仍联系不断,感情越来越深厚。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乐观豁达的建军老师竟得了绝症,撒手人寰,从此,我们阴阳两隔,思念却愈加浓烈。
清明时分雨绵绵,杨柳依依思无边。充满悲情的清明节又悄然来临,仿佛听见建军老师那爽朗的笑声,正穿越苍穹,从遥远的天际飘来,是那么的响亮,那么的亲切,又是那么的令人痛彻心扉,催人泪下。
我无以回报,以诗悼之:
三十多年前,
拜师建军兄。
教我新闻写,
情比兄弟深。
回忆往惜事,
点滴凄悲生。
如今阴阳别,
梦里总相思。
2024年3月16日作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