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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志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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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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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之上

——纪念天才诗人海子、王芗远

出了一面墙都是书的屋,到朝阳挑高的待客厅,如老家前屋那般通爽。上到露台,迎头见红砖砌成的高灶台,烧过了三只土鸡。因这敞亮的阁楼带露台,从城中搬来城边,又见炊烟的怕仅此一家了。我家居最后一排,再后面是被征两年待开发的荒地,需要顾忌的是城管和芳邻。和芳邻的露台相距不足两米,打开栏杆放一木板,两家抬腿就可出户往来,如农家比邻,比对门还近便。

也因阁楼和露台搬来的芳邻,却不常到露台上来,没有我们利用露台多:洗衣、做菜、吃饭、纳凉和读书等等,而且我还练气功,扎手扎脚地让人好笑。女芳邻美则美矣,据说怕风怕光,戴不同颜色与式样的头巾现身,三年中不重样,东家之人,踮脚窥之而不得。大男孩上学寄宿,假期里见之二三。比较常见的是男芳邻,身壮而高,顶半秃,到露台抽烟、整土,侍弄花草。招呼都是我向他打的,他的话很少。或许东邻如此不上台面使芳邻搬家的喜悦早已消失了,没遮拦的栏杆渐渐刺目起来。

象是为了证实我的想法,他摧花拔草,新种的东西借着夏天连绵的阴雨飞速地爬上绑在栏杆上的木格栅,不一月,密密织织地筑起一堵绿墙来,是茶豆啊。如此芳邻在那边窃窃私语,这边尽量不去寻找来源,除了上小学的女儿不免好奇。我和妻总不由得猫腰坐着,那半自然生成的绿墙仅有女儿高。

某日傍晚,女儿突然扑到我的怀里,叫一声“金刚!”原来他站在墙后,高出了半截身子,硕大的脑袋死看着一枚超大的紫色茶豆,背后的天阴沉得要压塌了露台,委实象前天我们仨在常州恐龙园看过的金刚。也是三年中仅外宿一晚,家里就遭了贼,菜刀动了位置,少了包烟,门被反锁;芳邻亦失窃,丢了贵重物品,警察判偷儿从东邻跳转到西邻,洗劫后从容离开。大约他死看那枚特异的茶豆时下定了再次搬家的决心。渐渐地茶豆架干枯了,萧瑟地透着冷风,即使泼水过去也不济事,芳邻已搬走一个月了。

有位哲人说,皮囊不过是灵魂的住所。那么皮囊住那儿?房子里。人是自由的吗?先要看能否住到自由选择的房子里去。自到了S城,我起初住的是单人宿舍,婚后居城中一小套房,灵魂十二分地受拘束,写出的文字干巴、无聊,听说伟大的作品多半是由阁楼里写出来的,如果再加上罗密欧、朱丽叶深夜对白的露台,多美妙!

阁楼三间房,东是书房,中间待客而无客来,西为带卫生间的卧室,最喜向露台开的两个一平方小窗,探出身去,感受露台上风云变幻,想象窗内外眼神与心灵的交流,诚为不逊西厢的优雅布景。虽经小贼光顾过,但不学西邻装防盗门窗。露台放几盆花就是空中花园。进露台右转,洞开一门,是单元楼梯间顶上三面为墙,向后网开一面的花房。离家后无论何处,常心有“我家后花园”的念想。

芳邻搬走以后,妻儿渐少到露台。我在露台上支起三脚架,透过高倍望远镜向荒地扫描逡巡,犹如高居山顶的大王那么从容,时不时地君临“山谷”中的草木,以及各种形状的“石头”。之后似搬走的男芳邻附体,我也开始为露台选秀了,从荒地向上移植草木花,有草地里“白茅纯束,有女如玉。”的白茅,水塘边“一苇杭之”的芦苇,“投我以木瓜”的木瓜以及榆树、槐树及其它不知名的野树根茎,在人弃我取的瓦盆里生根散叶,还有菊花、牵牛花及其它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盆景用喜爱作品中男主名之,花儿自然以女主命之。

不久工人们从四周砌起围墙,荒地要开发了,以此我改称之为“荒园”。略微平整的地方早已让老头老太们种上垄垄山芋,星罗棋布的豆颗、花生,随着围墙将合拢,老人们侍弄得更勤了。在一个不起眼的高坡上,我瞄上它,荒园独有的一棵银杏树。傍晚溜到树下细看,高不过三米,干比拳头粗,不蔓不枝,在顶端向三个方向伸出枝丫,近乎等分,叶片密实,多好的擎雨盖、遮阳伞啊!我那花房里虚位以待的不就是它嘛。待我凝心聚气如鲁智深上前倒拔,唯有叶片簌簌作响而已。

由此及彼,书固然多点,但是没有让我常从架上取下或放在枕边读之不掇的书;若能有一本此生足矣,而不求珍本善本。全本《金瓶梅》吗?显然不够格。书店有两本西川编的《海子诗全集》,数次上前摩挲过,现在想来堪作一面墙上的神龛之书。只不知是否还在,真想半夜飞进书店看看。

倘若书在,有一本买一本,绝不犹豫。待我看到那孪生兄弟相依相扶在老地方,书店导购员说止上架两本已有半年,正考虑撤架呢。我又犯难了,买与不买象面临生死考验。想到我端坐在冠冕如盖的银杏树下,膝上放着这样一本大书,读大诗,不由我不动心。于是拿下一本,瞧着另外一本可怜兮兮的,遂安慰它道:“不相信全S城连两本书也销不掉,好在你俩今天开张了。”

荒园呵!已经在进机械与建筑材料了。那棵树翠绿如碧,娇媚可人让我心如猫抓,若不行动恐将失之交臂。说与来玩的小表弟,他极力怂恿,愿帮我抱得美人归。一阵风过处,片片翠玉翻动,我又起了悔心,怕移栽不活、暴殄天物;小表弟于树周深挖几锹,左右摇晃五下,再猛地一推,“绿美人”倒在了我的怀中。至此浓缩到极致的荒园已让我搬到了空中,向下已不足观。

两个月后的初秋,我如愿坐在“绿美人”荫下,读《海子诗全集》,无比惬意。树是古树新发,书是难得一见的好书。初读不知所云,越读越香,颠覆已有的诗观,始知这样的诗才是诗。我要自然的真实,而事实是最好的老师,也是天然的作品素材。如何写出好的作品?一是要长寿,这样素材丰富,并有时间沉淀;二是能静下心来,加上一点点想象力去勾兑就行了。不过天才如海子、王芗远除外。

朝圣者到海子的墓前凭吊,常有一位老人领去,是海子的父亲。他说“(海子)不听话,当时如果回到家乡省城工作,现在起码是厅级干部了。”令我震撼的是海子的白发母亲,识字不多,却能背出儿子大部分抒情诗,当家乡小学里的学童诵过,一个苍老的声音起来:“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都有母亲,苍颜白发却能诵出天国之歌。我的母亲曾与我激辩生死,为我看穿人生而愤怒!她之信神,我总是不以为然:那么大年纪,折腾什么?!况且永生与牺牲的话题,我辈已不操心了。但直至现在,引领我前进的依然是伟大的母亲。

——随意地看了眼血糊糊的左拇指,我一点也不惯着,看它流血到几时?亦不关心如何撕破的。露台下的荒园已不见了,又一个房地产项目全面开工,烟花绽放在夜空。无数个亮点追高上面的亮点,接着各自再绽放出数不清的亮点,瞬间明灭如缤纷的小彗星划过天幕。

强压下去的那一丝悲凉再次涌上心头,慢慢地侵占了整个心胸。女儿来到我身旁,叫道:“呀,爸爸流血了!”我反而问她诗集读了吗?女儿撇撇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我大吼:“那是毒药吗?吃了会死?!”妻跑上来问:“又是哪地方不顺啦?”妻哟,我是事事不顺。想应付好每一件事,或者不做任何事,只为写出好的作品来。

我古怪如遗老,不应酬、不旅游。胆小鬼读K线绿也害怕,但是养眼;红又拿不住,一样的胆战心惊。也曾花了很长时间,收集了许多资料,做了数本笔记,待静下心来去做作品,却总有一个想法时不时地冒出来要击倒我:我怕不免也是个毫无天赋的人,写出的东西没有一个字和伟大作品沾边!这是我不顾鲜血淋漓的手指,也要急于搞清楚的一件事。瞧瞧吧,一不小心,露台上的草木花全死了,唯有“绿美人”仍然郁郁葱葱,堪慰我心。

这时女儿手指夜空,欢快地喊道:“爸爸妈妈,你们看呀,笑脸!”于是,我们看到了在烟花过后,夜空如瀑般的黑发上别了一把银灿灿的梳子——月牙,上指着两颗亮星。巧得不能再巧,妙是无上佳妙,黑洞里绽开了一张迷人的笑脸,透过望远镜显得那么顽皮而又深沉。

我的心胸宽绰了许多,便说:“我们搬回城中去吧,毕竟那儿离女儿的学校近。”女儿:“可是住这儿爸爸上班近。”妻说:“同意搬回去,我不喜欢这儿。明天就挂出去卖掉它。”

我低头看地太久了,单单地沉浸在逝去的荒园中太久了。池塘里一时一变的蓝天白云,以及如游戏中种植换钱、动个不停的老头老太们,在露台这样的局促之地用再高倍的望远镜也搜寻不到了。纵然预将草木花们浓缩到了露台之上,时间不长就死掉了。“绿美人”名为古树名木,实则早已遍植于大江南北,在我离开之前,若不能落实到土里去,也是活不长的;书可以带走,曾遮蔽我的“绿美人”就留下了,在此和我相守相念吧。

伽利略的望远镜极大地开拓了弥尔顿的视野,使得他的想象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写出了旷古未有的诗篇,而我却用来搜寻土木杂草!呵呵!临走我对着那张“笑脸”,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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