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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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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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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人生江湖

八月十八潮,

壮观天下无。

鲲鹏水击三千里,

组练长驱十万夫。

这是949多年前,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年)的一个秋天,阳光明亮灼人,36岁的苏轼第一次伫立在钱塘江畔,吟出这首脍炙人口赞美钱塘江大潮的诗篇。可谓语言奔放,气势磅礴,意境深远。

鲲鹏,中国古代传说中奇大无比的神兽。战国时期,哲学家、文学家庄周在《庄子·逍遥游》里说“鲲”是一种大鱼,生活在北方的大海里,可化为鹏鸟。“鹏”是一种大鸟,双翼如同遮天蔽日的云雾,“鲲”变化成“鹏”而后迁往南方。苏轼正是借助于“鲲鹏”之说,来描写钱塘江大潮的壮观。诗作的大意是说,农历八月十八日钱塘江潮水最大,也是天下最壮观的,此时的钱塘江大潮就像传说中鹏鸟的翅膀拍击在水面上,激起三千里波涛,像十万个人不停地向前奔跑,浩浩荡荡,形成一条巨大的白练。

以心观物,以物观心。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奔腾的江河,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住前行的脚步。由此不难看出苏轼澎湃的心潮,那个初秋,苏轼观潮也是在观照自己的内心。与其说他用鲲鹏来形容气势如虹的钱塘江大潮,倒不如说是在抒发自己心中壮志未酬的情怀。他这个来自北宋朝堂的“鲲”,虽然到了南方,但却依旧无法舒展忠君报国的“羽翼”,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自己的“鲲鹏”之志。

江风徐来,轻柔拂面,衣袂飘飘。苏轼静静遥望着钱塘江大潮奔涌而来的方向,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暂时陶醉于眼前壮观美景里,可官场被贬的落寞,忠诚反被误解的委屈,以及背井离乡的孤独,这些都如同一根根的毒刺,不时刺痛着他,使得内心久久难以平静,五味杂陈。回想起自己从出仕起,就立下的忠诚朝廷至死不渝的誓言,如同眼前汹涌澎湃的钱塘江大潮样,任何时候、任何困难都不曾动摇过,可这些又有谁能懂的呢?而今,经历被贬劫难,又身处距京华千里之遥的江南杭州,他发现自己的内心仍无时无刻不再牵挂着那个让他爱得疯狂却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大宋王朝,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爱,这是一种至死不渝的忠。

滚滚钱江潮,势不可挡,但终究还是被接踵而来的后浪拍在江岸上,如同朝堂上正在变化着的一切。而今,千年已过,时过境迁,苏轼当年即兴吟唱的《观浙江涛》,不仅让后人记住了“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的壮美景象,更是让人们记住了毓秀江南杭州和当年那位才华横溢的“苏通判”。

远处,江帆点点,时隐时现。

潮水裹挟而来的凉爽江风,拂过苏轼的脸颊,此时他的头脑似乎比之前清醒了许多,朝堂上的往事历历在目,密集地浮现在眼前,而且越来越清晰,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苏轼想起父亲苏洵,想起了父亲从小就对他经常讲起的那番话,之所以给他起“轼”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豁达率真的他能像车前扶手一样,默默奉献,扶危救困。如果按照现在时髦的话讲,就是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苏洵“二十七,始发奋”,发奋虽晚,却很用功,学识和品行始终影响着儿子苏轼。嘉祐元年(1056年),苏洵带着儿子苏轼、苏澈,从偏僻的故乡西蜀眉山启程,沿江东下,赴京去参加一场改变命运的朝廷科举考试。这一年,苏轼才20岁,由此一颗报效朝廷的种子深深植入他的内心,苏轼心甘情愿愿做君王的车前扶手,为他所称颂的朝廷保驾护航。京城初试,苏轼声名大噪。三年京察,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四年后还朝,任判登闻鼓院。1066年,父亲苏洵病逝,苏轼和弟弟苏澈扶柩还乡,守孝三年。居丧期满苏轼还朝时,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苏轼许多师友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迫离京,他自然而然也难逃厄运,为此自求外放,任杭州通判。在经历了朝野风云变幻和家父亡故之痛后,苏轼变得越来越成熟,可是朝堂再也不是他20岁时所见的“平和世界”了。

父亲苏洵走了,苏轼始终未曾忘记他老人家“车前扶手”的叮嘱,心中念念不忘高高在上自己可以为之牺牲身家性命的大宋皇帝——宋神宗。在他眼里,这是一位值得自己敬仰和为之一生追随的君王,有抱负、有作为,最关键的是宋神宗心里始终揣着一个再造“汉唐盛世”的梦想。在苏轼看来,用精通“富国强兵”之术来形容自己心中这位皇帝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可最后苏轼还是没有想明白,就是这样一位可亲、可敬,又有雄心大志的君王,为什么会屈服于守旧势力,摇摆于新旧两党之间,这是他一生都没有解开的心结。

由君及臣,苏轼自然也想起了那位他既敬又恨的同僚——王安石,王安石力推变法,排除异己,震动朝野。同时,苏轼也痛恨自己骨子里改不掉的清冷与孤傲,他完全可以像有些同僚样,只要自己稍微向权贵们低低头,就能求得青云直上。但是,他没有,他也做不到。苏轼认为:“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时迁者,松柏也。”面对贪腐盛行、买官卖官蔚然成风的大宋,苏轼眼里揉不进半粒沙子,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也是父亲留在他血脉里值得他一生骄傲的品质,是苏家做人的底线和原则。他宁做流而不返的水和不以时迁的松柏,也不愿奴颜婢膝,向腐败势力低头。苏轼知道,可以称得上亦师亦友的王安石,推行变法的初衷是好的,可结果却事与愿违,面对这样一个无官不贪的官场,清正廉洁的苏轼自然是坐不住的,他选择了战斗和抗争,不管贪官是谁,哪怕是皇亲权贵,他都敢于与之叫板,这才落得个被贬离京的下场。

清高与低俗,豁达与阴郁,风流与冷酷,命运的使然,注定了苏轼官场上一生沉浮。

京华一梦,过往云烟。

远离是非,又何尝不是乐事?苏轼长长叹了口气,八月十五中秋节刚过,在这个亲人团聚的特殊日子里,他却远离京华,再加上事业的不顺,心头隐隐掠过一丝忧郁,开始思念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忆起故乡蜀地眉山郁郁葱葱的翠竹,想起了诗友雅聚抚琴载歌载舞的场景。苏轼屈指数来,从前次告别故乡,再到这次杭州赴任,一晃又有三年有余。父亲苏洵病逝后,按照故乡习俗,苏轼和弟弟苏澈扶柩,跋山涉水回到故乡四川眉山,为父守孝三年。苏轼虽身在乡野,却心在朝堂。居丧期满,他又将回到魂牵梦萦的朝廷,这已是熙宁元年(1068年)的腊月。

这一天,苏轼起了个大早,细心收拾起包裹行囊,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这一次离乡,又不知何年才是归期。苏轼轻轻推开房门,白茫茫的浓雾向他扑来,好像舍不得他离去似的,山野竹林笼罩其间。苏轼蹚着还未苏醒的露珠,手提贡品香烛,向房舍后面不远处的竹林走去,那里长眠着他的父母。苏轼亦如父母在世时一样,每次远行之前,都要恭恭敬敬向父母亲请安道别,只不过这次的方式与以往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凄凉,一把黄土让他和父母双亲相隔两世。父亲一生好竹,尤爱竹子清高脱俗的品格,这也是苏轼将老人葬于竹林深处的主要原因。翠竹相伴,枝叶摇曳,微风轻拂,婆娑耳语,相信九泉下的父亲有这些翠竹相伴不会再寂寞。

随着浓雾渐渐散去,一切准备就绪,本想低调出行的苏轼,走出房舍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院门外,小径旁,竹林里,满是送行的亲朋好友,场面之盛大让他始料不及,或许是亲友们早已预料到这可能是苏轼一次没有归期的远行……竹林摇曳,抚琴吹箫,举杯畅饮,悠扬的古琴声飘荡在竹林上空,淋漓尽致地渲染着苏轼的离愁别绪。眉山自古多竹,苏轼在眉山生活了25年,可以说是翠竹林里长大,竹的谦卑,竹的向上,始终影响着他,陶冶着他,锤炼成青竹般高洁的品德,用“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来形容苏轼最合适不过了,这一点与父亲苏洵极像。从苏轼对竹子的挚爱,至少我们可以推断出,苏轼被贬杭州,爱上的不仅仅是这里的灵秀江湖,还有能带给他思乡慰藉的江南修林茂竹。

就这样,苏轼沐浴着故乡竹林的晨光,又一次开始了他的人生旅行,不知归期,却知方向,他就像飞蛾扑火般向前飞奔,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拥抱整个大宋王朝的腐朽时代。

“居杭积五岁,自忆本杭人。”

在苏轼的眼里,他早已把杭州看作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因为这里有他深爱着的一切和诗意行走的灵魂。苏轼两度杭州为官,他把杭州称作第二故乡一点也不为过。“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这也难怪苏轼初到杭州就写下这样的诗句。

历史留给后人的不光是回味,更重要的是会在不经意间创造出难以估量的宝贵财富,苏轼与杭州结缘就是如此。初到杭州,苏轼就被“人间天堂”的清风明月、江湖美景所诱惑,仿佛命运注定他将在这座今后承载大宋王朝后半生的江南城市居住,翘首等待即将诞生的南宋王朝。江南的灵秀山水滋养着苏轼的诗意情怀和未酬壮志,并赋予他无限创作的灵感。他也以文人大家的独特视角为这座城市讴歌,用自己多彩多姿的诗笔,尽情歌颂和描绘美丽的西湖风光。苏轼在杭州写下了300多首诗篇,其中歌咏西湖的诗就有160首。苏轼作诗的本意是为排解心中不得志的抑郁,却不成想为这座“世界最美丽的华贵之城”留下了历代传颂的文化瑰宝,且传唱近千年,这应该是当初苏轼所意想不到的。在这里,他的心灵得到了抚慰;在这里,他的爱情和欢乐与湖山江海紧紧连结在一起。可以说,西湖的曼妙风光,非苏轼的诗思不足以极其妙;苏轼的诗思,非遇西湖的曼妙风光不足以尽其才。

苏轼自26岁起仕,一生仕途坎坷,几遭贬谪,辗转多地,直至老死,未曾在一个地方居住过五年以上。却先后两次任职杭州,累时五年。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苏轼因其强烈的名士本色、坦直无畏的言论,而在朋党之争中“四遭毁谤”后,主动向朝廷请求外放,再次来到杭州,出任杭州太守直至元祐六年(1091)。这次他不仅仅流连于杭州的秀美山水,更是躬身为民行德政。他赈灾济民,用修葺官舍的钱买米赈济,奏请朝廷减轻本路赋税,免除积欠,加大常平仓米的购入,以备饥荒;他治病救人,带头捐出五十两黄金,组织开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公立医院“安乐坊”,亲率医生分坊治病,得医而愈者千余人;他疏浚西湖,手制订疏浚方案,组织疏浚工程,筑成防洪长堤,后人称为“苏公堤”;他开浚运河,带领群众疏浚茅山、盐桥二河,构筑堰闸和水沟,自此潮不入市,河道不淤,舟楫常行。说杭州的人文历史,不能不说苏轼;品钱塘之风雅,东坡自然也在首位。杭州赢得了他的青睐,他也赢得了杭州人民的爱戴,至今杭州仍有苏东坡纪念馆、东坡路、东坡剧院等以其名字命名的地方。

“语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多舛的命运,漂泊的魅力,正如苏轼写的这句诗一样,他从杭州赴任开始,就像是一只翱翔在大海上空的海燕,拼命搏击着封建王朝政治的暴风骤雨。苏轼一生历经宦海沉浮,辗转天南海北,最后客死他乡。但不管怎样,从他留给后人的诗词中,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得到他对江南美景和世间温情的魂牵梦萦,我想这大概就是苏轼心中的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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