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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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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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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时空的守望


一领羊裘,一钓竹竿。

春光和煦,洒在生机盎然的富春山麓,满山的绿色波浪像顽皮的孩童,在春风里欢呼跳跃。丛林掩映的东台石笋的大石坪上,一领羊裘,一钓竹竿,严光静静端坐,远眺着富春江的远方,目及处山峦连绵不断,层层叠叠,若隐若现,或墨或黛,恰似舞台之上看不透的层层帷幕。严光望着眼前不断变化着的富春山水的时光画面,想到了自己所经历那个王朝更迭无常的变化和尔虞我诈的官场,想到了那位高居朝堂之上的同学——光武帝刘秀,这些似近似远的一切,终于被自己抛在了脑后,顿时身心感觉轻松了许多。严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伸出双手,在眼前飘忽的光束里狠狠抓了一把,是空的,亦如那些过往,他笑着摇了摇头。一阵春风拂过,裹挟着一江春水的问候,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味道。脚下的富春江水潺缓流动,这灵动激情的江水,与自己一样,都是不远千里,激浪掠滩,仿佛特意在此与之相遇。大江东逝,江帆点点,流走时光,严光依旧。

我想,这应该是2000年前那个春天里富春山麓最为惬意的场景吧!要不然严光怎会抛却名利,千里迢迢,归隐山居。然让严光想不到的是两千余年后,当年他所隐居垂钓的地方,成了历代文人雅士神往不已的精神圣地。自古文人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桃花源,一心向往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这既是他们骨子里的清高和淡泊,也是富春山水的潇洒清绝吧!一江之水,逶迤而来,由建德梅城汇入钱塘江,由此向东北顺流而下,大江便又多了个温柔婉约的名字——富春江。富春山水滋养了严光的隐居之心,他也成就了这方山水,牵引着无数文人墨客的思想灵魂,流连于富春江,寄情于山水间。

人老了,总是有些怀旧。尽管严光不愿意再去理会那些俗世的是是非非,可他终归还是凡胎肉体,打不出这个心结。他忆起了自己的家乡,怀念故乡的春天、村庄、河流,这一切就像是触动了某根琴弦一样,声响在心中回荡。过去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场景,有形或无形的,都在岁月的经轮里回响。

据《后汉书》等史传记载,严光本姓庄,叫庄光,字子陵,会稽(今浙江)余姚人。后因汉明帝叫刘庄,为了避讳,改名为严光。汉元帝永光五年,也就是公元前39年,这是历史上有记录的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先是颍川(今河南禹县)发生大水,“雨坏乡聚居舍,水流杀人”;后又黄河在清河的灵县鸣犊口(今河北景县、山东高唐间)决口,流杀人民,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也就是这一年,日后令朝堂牵挂、让圣贤传颂的严光,在余姚横河堰境内的陈山呱呱坠地了。此时的余姚,属于会稽郡治地。如果细说起来,严光也算是出身于名门望族。汉武帝时,他的高高祖庄助,曾经做过会稽的太守,正因如此,严光祖上才从河南迁至余姚。

严光的父亲庄迈,曾经做过南阳郡新野的县令。严光自小就跟随父亲,受父亲熏陶,喜读书,爱思考,聪慧过人。当然,除了读书之外,严光还是个“管”不住腿的人,受古人先贤影响,爱好游历,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书读活,用“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来形容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也可能是他日后不愿出仕、隐居山野、寻觅青山绿水相伴的一个主要原因。爱读书、喜山水、好游历,这就是从历史中走来的活脱脱的严光。严光十几岁就精通《诗》、《书》,不同凡响。稍大后,《尚书》更是成了他的专攻。每每与同学们交流,他不但多才善辩,而且逻辑缜密多思,人们预言:小小余姚,将会因为严光而荣耀无限。“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 为进一步深造,严光跋山涉水独身一人来到梦寐以求人才济济的京都长安,在汉朝最高的学府太学府里就读,也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十几年后登上皇帝宝座的刘秀。严光刘秀太学相遇,一个官宦之家,一个帝王之后,虽然严光比刘秀大了整整32岁,但刘秀对博学多才的严光崇拜至极,俩人彼此欣赏,性情相投,交情深厚。

西汉王朝,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强盛稳固的朝代,它在历史舞台上演绎了200多年鼎盛辉煌之后,也亦日薄西山,矛盾丛生,腐败成风,最终被外戚王莽承权,一个叫作“新”的朝代,在西汉王朝的废墟上迅速崛起。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像严光这样的大儒,更是如此。进入太学的严光,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尽管与同学相比,自己已算是“大龄青年”,没有丝毫的年龄优势,但严光谦虚好学,博古通今,且极具人缘,不久就声播京都。一直仰慕先生才华的王莽,掌权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邀请严光出仕,让他辅佐自己。让王莽意想不到的是严光断然拒绝了他的诏请,王莽虽然对此有些不悦,但他反倒更加真切的认为严光这种清高与孤傲,正是自己需要征服和利用的栋梁人才。对于王莽这种近似于纠缠的邀请,严光再三拒绝之后,还是心有余悸。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为彻底摆脱这种羁绊,严光悄悄离开了长安太学,独自一人东出函谷关,准备取道洛阳,南归故乡。可计划没有变化快,此时的中原狼烟四起,荆棘满地,可谓百里之内不见人烟。严光一路走,一路望,一路苍凉,不由得想起了圣人老子的哀叹:“师之所处,棘刺生焉,大军过后,必有凶年。”归乡已无路,无奈之下,严光想到儒家的发源地齐鲁,这也是学子们心中的圣地,游历好学的他早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去那里寻觅良师益友。于是,严光几经辗转来到风景秀美、群山连绵的沂蒙山南麓,最终在沂水河畔结庐安身。这既是他避开战火狼烟的聪明之举,也是他修养身心喜欢的生活方式。

从此,严光结庐沂水之滨,晨曦中垂钓果腹,鸟鸣中读书入静,夜幕下繁星耳语,四时里对话风光。山中蕨、水中鱼、岭上风、手中书,严光身心徜徉于青山绿水间。

严光沂水垂钓,意不在鱼,尤其是经历了出走长安,目睹了中原疮痍之后,严光的心里更像是一面明亮的铜镜,他知道天下治乱都是起于争当一国之君的贪欲之心,没有贪欲就没有杀戮,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归隐之心。

公元25年,刘秀终于击败王莽,在洛阳建立起东汉王朝,登基上位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光武帝。当刘秀得到了用人民血汗换来的“赤符”后,亦如王莽样盛邀严光出仕,助其筑固政权。他想,这位昔日的老同学总会给自己一些面子,谁成想严光却避之不见。当刘秀亲自出面邀请他入宫时,严光更是对其不理不睬,依旧高卧床头酣睡,刘秀只好不谈做官之事,只请他去宫中叙旧,严光这才屈尊移步。

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严光,深知人间一切祸害源于权力之争,如果消灭了人的权力之心,那就消灭了天下的战争,如果天下人人都甘当农夫、渔翁,不去争夺代表荣华富贵的“赤符”,那么天下不就太平了吗?你又何苦去以暴抗暴,东征西战,为“大一统”搞得天下不太平呢?严光不管是面对荣华富贵的诱惑,还是战争杀戮的威逼,他始终坚守秉承许由、巢父等古代隐土的高尚品德,决意把精彩—幕再次上演。当光武帝刘秀正式授予严光谏议大夫之职时,他跟以往一样,坚决不做官,请求皇帝放他回家乡。刘秀见他确实不愿为官,纵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放了严光。颇有心机的刘秀本想借严光的才学稳固江山,却不成想又被老同学占了先机,借他这个皇帝的位高权重号召天下人戒贪戒懦,用光武帝的名望成全了自己的清名。

严光大摇大摆,身上反穿羊皮袄,头上戴着草帽走进皇宫,却一权不取,一名不沾。之后,他又穿着老羊皮袄,不带走一丝富贵,戴着大草帽从皇官里走了出来。他之所以走得这么坚决,是因为饱读经书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官廷内部为了王位还会杀得人仰马翻,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的悲剧不会停止,朝帝们挂着儒家温情脉脉的羊头,卖的仍是冷峻无情法家的狗肉,信奉以霸称雄天下的大汉朝,最终还将陷入强兵致霸的泥潭。与前次沂水隐居不同是,这次严光选择了家乡桐庐。相同的是都有山有水、山青水秀。富春山并不险峻,却极有特色,树石相依,是那种天生为画而生的褶皱山,这里山水潇洒清绝,有着“锦峰绣岭、山水之乡”的美誉。从此,严光结庐富春江畔,过上了自耕自食的逍遥生活。后来,光武帝刘秀仍多次诏请他,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就在严光年近八十、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刘秀还再次徵诏他进京,但都被严光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濑,沙石上流过的急水。

桐庐七里濑,又称严陵濑,子陵濑,严滩,据说是后人为了纪念严光在此隐居而名。而今,这一段被人们誉为“富春江小三峡”。

细细想来,2000年前的这里,沙石之上江水湍急,能否钓到鱼却是个问号。我想严老先生垂钓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更重要的是他在欣赏这一江春水和两岸青山时,俗世的一切已湮灭在泱泱江水中。况且,这次归隐,还与不远处的桐君山遥相互望,与黄帝时期悬壶济世的“桐君老人”相伴,还有满地花草,满天星月,实乃一大幸事。严光隐居富春山,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2000年来因为他的到来,富春山水的一切都灵动起来,这里成了隐逸文化的重要起源地,成了历朝历代文人雅士向往的精神朝圣地。

说严光富春归隐,不得不提范仲淹,两人虽然相距近千年,却有一段难解的历史渊源。范仲淹作为北宋的政治家、文学家,立身孤高,谏言无忌,以至屡言屡贬,后来留下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千古名言。1034年(北宋景祐元年)的那个春天,草长莺飞,万物萌发。46岁的范仲淹又因反对仁宗皇帝废黜郭皇后,被贬任睦州知州,当时睦州府城就在现在的建德梅城。范仲淹清楚地看到大宋王朝在太平盛世掩饰下的各种弊端,因此他不断地向朝廷提出各种建议,以至于一生遭遇三次贬谪,但他心胸开阔,推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这一点也与他崇拜的偶像严光有那么点相似。来睦州之前,范仲淹就已经对此行做了规划,除了修建校舍、兴办教育之外,最为主要的是去拜谒一下心中的偶像严光。等范仲淹来到严子陵钓台时,此时的严光祠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范仲淹立即组织全力以赴修缮,特意派自己得力助手章岷推官主持修缮工程,还专门请来会稽的僧人为严子陵画像,又亲自写信向大书法家邵竦求字,并写下了著名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北宋时,睦州郡也称桐庐郡),于是就有了传世名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为保护严祠建规立制,定下了政府修缮的规矩,免除了严家四代后裔的徭役,让他们专门负责祭祀事情。自北宋到民国,严祠一共修缮了26次之多。范仲淹为睦州翻开了文化史上灿烂的一页,使得严庄归隐的故事不仅仅停留在山水之间,还走进了世世代代人的心里,严先生“高风亮节”之灯被范仲淹拨亮。

遗世独立的严光,规避锋芒,屡屡辞官归隐,一杆细竹钓出了中华文明绵绵不绝的正气清风;鞠躬尽瘁的范仲淹,忠君爱民,谏言无忌屡遭贬谪,却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同样的文才逸兴云飞,同样的文人寄情山水,他们对后人的影响是一脉相承的。严光影响了后来者范仲淹,而范仲淹也成就了严光老前辈。

一代大隐,一代忠臣,跨越时空相遇,千古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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