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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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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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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望海楼的前世今生


对于温州海岛洞头,我是相对比较熟悉的,在武警部队服役时,我曾经在这座海岛的武警中队担任过政治指导员,但对于洞头望海楼我却是有些陌生。1999年春天,我就离开了洞头,望海楼是2005年1月开工建设,2007年6月正式落成对外开放。而今,望海楼不仅成了洞头旅游的标志性建筑,更是观海赏景的最佳去处。

温州洞头,古称中界,地处浙南沿海,瓯江口外,在烟波浩渺的东海之上。望海楼,顾名思义就是可以眺望大海观海赏景的高耸楼阁。基于我对洞头的特殊情感,在我看来,今天人们把洞头望海楼的功能仅仅锁定为观海赏景,也只是当今太平盛世的人们赋予它的一种美好罢了。试想,在这样的东海前哨,一个位置极为特殊的海岛上,古时人们建设望海楼绝非单纯为了追求那份怡然自得的浪漫。再说1500多年前的洞头,根本不敢奢望今天“洞天福地、从头开始”的美好,这里是荒僻东夷,人烟稀少,人迹罕至。在那烽火连天的冷兵器时代,人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漂洋过海来洞头大门岛青岙山建造望海亭,赋予它的应该是更为重要的使命。登楼眺远,在望海亭不仅可以瞭望海上安全,还能为那些耕海夜归的渔人点亮一盏回家的灯,见亭如见家,我始终认为这才应该是古人建造望海亭的初衷。

当时光回溯到1500多年前的南朝刘宋时代,温州洞头这片海域隶属于永嘉郡,以永宁县(今温州市)为郡治。而说到永嘉郡(今温州市),人们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那位有着中国山水诗鼻祖之称的太守谢灵运,因为他与永嘉郡的不期而遇,让瓯江两岸山水从此多了一张水灵灵的名片,谢灵运无疑成为了今日永嘉诗意山水的首席代言人。其实,无论是讲永嘉郡,还是细说洞头望海楼,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我们是不能不提及的,他的光芒也与谢灵运一样,穿越千年时光岁月依旧璀璨耀眼,让我们可以触摸,可以感知。这就是洞头望海楼的建造者颜延之,他与谢灵运一样都做过永嘉郡的太守。如果说谢灵运是代言了瓯江一泓山水,让其曼妙多姿地舞蹈在他的文字吟唱里,那么,后来者颜延之就是再用自己的家国情怀与谢灵运唱和,为后人打造了一座精神世界的“望海楼”,让其深深矗立于浩渺东海上的青岙山之巅,矗立于耕海守疆人的心灵深处,屹立在千年时光里。

颜延之(384—456),字延年,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人。南朝刘宋时期的文学家、文坛领袖人物、“元嘉三大家”之一,护军司马颜显之子。琅琊颜氏以悠久和光辉的家族历史而著称,为后人所敬仰。据史料记载,颜延之少失双亲,家境贫寒,住在城郭边上,房屋十分简陋。尽管这样,一贫如洗的生活环境反倒更加激发起他好学上进的斗志。颜延之嗜书如命,敏思好学,志向高远,拼命汲取着知识的营养。他决心用知识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不济的命运,更为重要的是立志成为有益社会的人。他博览群书,诗文俱佳,成就极高,最终成为了南朝刘宋时期活跃在文坛的大文豪,与当时的鲍照、谢灵运两位诗人合称为“元嘉三大家”。

文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这在颜延之和谢灵运的身上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两人出身相比虽然悬殊巨大,颜延之出身寒门,而谢灵运出身世袭贵族,但丝毫没有影响俩人的感情。就这样,生性奢豪、车服艳丽、诗意行走的谢灵运,与家道衰落、性情孤傲、桀骜不羁的颜延之,以才华和辞采的名义,彼此成为唱和欣赏的文坛密友,因此也就有了“颜谢”并称之说。其实,两人虽然并称的是文采,但仕途的偶遇,官场跌宕命运,也让彼此有了神一般的相似,而且一前一后都被贬往永嘉郡。

性格决定命运。颜延之与谢灵运性格一样释然,为人率真,敢爱敢恨,较真碰硬,缺少的是官场上世人常有的那份世故和圆滑。两人既是现任皇帝少帝刘义符的亲信,又同时与帝位最有竞争力的刘义真交好,党附刘义真,引起了权臣忌恨,最终成为打击和铲除的对象,成为废立事件的牺牲品。“寻徙员外常侍,出为始安(今广西桂林市)太守”。刘宋永初三年(422年),谢灵运被贬任永嘉郡太守时,颜延之也被逐出京都,去了更远的边境一线始安郡(今广西桂林市)做了太守,这对好朋友不能不说是同病相怜。颜延之在经历第一次被贬流放之后,并没有接受教训,收敛一下自己的性格,当然这也是很难收敛的,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况且这本身就是深入骨髓的东西。才华尽显与锋芒毕露就像一对形影不离的孪生兄弟,在颜延之身上越来越显现得淋漓尽致。

公元424年,这是刘宋朝代最为动荡的一年。帝都建康(今南京)城内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血战,在权臣们密谋操纵下悄悄拉开帷幕,皇室手足为了皇位开始同室操戈,建康(今南京)也由此在历史长河中多了一份血色记忆。权臣们下手的第一目标就是皇帝刘义符,这位在永初三年五月癸亥日(422年6月26日)即位,年号“景平”的皇帝,在龙椅上刚刚坐满两周年,终因游戏无度,不务正业,被辅政他的文武将官徐羡之、檀道济等人收了印玺,先以太后名义废其为营阳王,不久便被残忍杀害,时年仅十九岁。这也仅仅是个杀戮的开始,随后第二个目标就是最有竞争力的刘义真,徐羡之等人将其杀于新安,刘义真最终也难逃厄运。控制了朝廷局面的徐羡之等人,想挟天子而令诸侯,最后拥立了刘裕三子刘义隆为帝,年号“元嘉”。

“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不想受制于人的宋文帝刘义隆,可能比谁都更谙悉这个道理,他上位不久,便开始有了新动作:那就是为了稳固政权,他要诛杀权臣,整顿吏治,同时也在为他的“元嘉之治”做充分准备。刘义隆还是念及颜延之的才华,于元嘉三年(426年)将在外任职四年的颜延之召回,任为他中书侍郎,不久又转官太子中庶子,做了太子的侍从官,之后又兼任步兵校尉。回到帝都建康的颜延之,还是一如既往,平素喜欢饮酒,放荡不羁,不能与时人相合,每每看到权臣当道,遇见不平之事,常常言辞激越,敢说敢为。尤其是对皇帝刘义隆不委他重任深表不满,说:“天下之任,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意思是天下大事就应当与天下贤人共同商讨,难道它是一个人的智力能对付得了的吗?颜延之常常以贤人身份自誉,持才傲物,过激的话语触怒了当权派,不仅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同时他这种“不识相”也让上位不久的宋文帝刘义隆感到不爽,颜延之最终被排挤出外,到千里之遥的永嘉郡当了太守。

永嘉郡,那里曾是好朋友谢灵运被贬任的地方,如今自己因“耿直放诞”被朝廷再次贬谪,有幸去永嘉郡踏寻好友的足迹,这在颜延之看来倒不是一件坏事。他仿佛早已透过谢灵运的诗词,看到了永嘉山水浸润着的谢灵运的无限诗情和浪漫,当然也饱含着他对这位挚友的深深思念。就这样,历史的机缘巧合,把谢灵运和颜延之的命运与荒僻东夷之地的瓯江山水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两人先后出任了永嘉郡太守,与那山那水结下不解之缘……

公元426年,到任不久的颜延之亦如谢灵运样,工作之余,酷爱寄情山水,自得其乐,真的应了那句话:天高海阔任鸟飞、山高水长任君游。颜延之沿着好友谢灵运的足迹,在永嘉山水间恣意放浪,沉醉吟咏,不过他玩的似乎更野了些,他想要达到的境地比谢灵运更高、更远,还时不时来点刺激的,这次他选择的是航海探险,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的兴趣点。颜延之乘船巡察至洞头列岛,在经过大门岛青岙山时,见岛上人迹罕见、与世隔绝,却景色怡人,于是便命人在岛上修建望海亭。可想而知,在当时那样艰苦的条件下,颜太守能巡视洞头,在此留下脚印已实属难得,可他追求的不仅仅是“到此一游”,他决定在青岙山之巅建造一座望海亭,这样既可作为瞭望海岛安全之用,还可以让人歇脚休憩,欣赏海上仙境,这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东海徐徐吹来的海风,渐渐吹散了盘亘在颜延之心头多时的阴霾,他早已将青岙山望海亭视为自己心灵归宿之地。转瞬千年,岁月无情,总是试图摧毁人们创造的那些美好,好在足以穿越时光的刚健文字,为我们记录下了曾经的感动,我想洞头望海亭就应该是这样的。也正是因为有了颜延之和谢灵运的被贬,这才有了今日温州文化的大幸,才有了之后历代文人们如同虔诚的朝圣者,沿着颜延之和谢灵运的深邃目光,侵淫山水,诗意行走,为瓯江山水注入澎湃的文化张力。

400年后的唐宝历年间,温州刺史、著名诗人张又新也追寻着颜延之的足迹,专程来到洞头寻找他心中的望海亭,只可惜此时望海亭早为风雨所摧,荡然无存。张又新伫立于青岙山之巅,远眺海天一色,他的思绪随着海风尽情飞舞,仿佛飞进了千年前的那个时代,正与偶像颜延之一起再造一座望海亭……人去亭毁,留下的仅是无尽惆怅与遗憾!张又新寻遗迹无着,怅然而返,同是诗人的他,为此专门作了一首名为《青岙山》的诗作,借此记录下自己当时复杂的心情:“灵海泓澄匝翠峰,昔贤心赏已成空。今朝亭馆无遗制,积水沧浪一望中。”尽管张又新“积水沧浪一望”换回的仍是遗憾,但他却用文字为后人构建起了精神领域的另一种“望海亭”,至今傲然屹立于《全唐诗》中,成为流传至今的文化佳话。

时光相隔,文史流河,古今相连。望海亭作为温州洞头曾经的标志性建筑,并未因岁月流逝而被淡忘,它不仅载于典籍史料中,更是长存于人们的内心。1500多年之后,洞头人民在与青岙山隔海相望的本岛烟墩山上,重新修建起一座雄伟壮丽的望海楼。迎朝阳、送落日,望海楼在四季时光里守望山海无恙。

海防文化,是洞头独特的原生文化,它有着浓烈的海岛特色。洞头“外载海洋,内资三江”,在中国海防历史上占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这里港湾众多、风平浪静、鱼虾丰腴,然历代盗寇猖獗,匪患频繁。为此,人们在洞头很多岛屿的最高山头上,都曾建有烽火台,我们从现在望海楼所处的烟墩山的名称上,依然能够感受到曾经的烽火味道。所以我由此推想,1500多年前颜延之在青岙山上筑起望海亭,更重要的就是为了守望这片海域的平安。当我站在望海楼上,像温州刺史张又新样“积水沧浪一望”时,我看到的是护洋巡江的大明水师浩浩荡荡而来,在无垠碧波上书写着明朝立国近三百年未曾遭遇一败的历史和世界第一流海军的威武;又仿佛看到了让倭寇海盗无不闻风丧胆的戚家军,练兵沙场、抵御外敌、守卫海防的英姿;还仿佛听到了大瞿岛上,郑成功校场的将士们雄壮的呐喊仍在山谷回荡。而今,历史的硝烟并未远去,而是化成了一种永恒的精神,洞头海岛新一代的“海霞”们,已把这种精神锻造成一面高扬的鲜红旗帜,为洞头海防文化增添了更多景致与内涵。

如果说是因为谢灵运的到来,让温州江心屿成为瓯江流域最为耀眼的诗之岛,那么颜延之当年在青岙山上修建望海亭,就是在海上缥缈仙山间建起了一座“诗歌航标”,一座文化灯塔。如今在望海楼前,颜延之左手拿书、右手捋胡,依然陶醉在洞头美景之中。在我眼里,洞头望海楼不仅仅是一颗东海明珠,一个“网红”打卡点,它更是一种劈波斩浪的不屈精神,一种坚守家园的浩然正气。这也是望海楼穿越千余年,躯壳可以倒在无情岁月的侵蚀中,但精神却永生在洞头人深入骨髓的记忆传承里。

这就是我内心所看见的望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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