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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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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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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刀面

薄刀面

杜卫林  

  母亲从老家来我处小住几天,客厅里一堆小青菜,蒲子、葫芦和丝瓜……堆得到处都是,好像是菜市场的一个小摊位。小青菜真是新鲜,能滴出水来,叶子墨绿色,该是吸收了天地间的碧绿凝结而成。蒲子满身淡淡的绒刺,手伸下去却停在半空,有一种刺破掌心的感觉,葫芦表皮吹弹可破,像一张粉嘟嘟的娃娃脸。丝瓜蒂头“伤口”处绽出一粒饱满的凝胶,枯瘪的浅红色绒花生怕被风吹落,紧紧地抱着瓜脐。为了新鲜,是当天天蒙蒙时去地头摘的,她笑着说太早了会被当作“贼”。“扑哧!”我咧嘴一笑,忽又停住,一颗心好像被铁钳夹住,一捏一放,心里觉得难受。

烧菜做饭日常家务全包揽,母亲真是闲不住。我是一个木讷的人,早餐常常是水泡饭,也是方便。忽然灵念一动,要母亲做薄刀面。孔子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致的早点花团锦簇,虽有阳春白雪之意境,却无下里巴人之和弦,对于忙忙碌碌老百姓,也没时间,大多曲高和寡。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早点,天性就喜欢敦厚的东西,家具、日用物件、品格,乃至女人……敦敦实实,让人心安。

手擀面,在我意识里,翻译成俚语就是薄刀面。面条用菜刀切割而成,老家把菜刀称作薄刀,故有此说。也曾尝试自己动手,皆因慵懒而作罢。超市里的面粉炫目胜雪,它的“卖相”同儿时乡下轧粉厂的面粉相比,那么一个是西施,一个简直是东施。那时的面粉粗糙且白里泛黄。或许现在加工精细了,心里嘀咕不会加了添加剂吧。亲眼看着一粒粒饱满的麦子争先恐后挤入口子,粉身碎骨后变成面粉滑了下来,黄黄苍苍倒是令人踏实,洁白耀眼反而有一种忧忧心心的不踏实感。

翌日,母亲老早就做早餐,是久违了的薄刀面。“没有镬铲柄,做面不转手。”喃喃间关停灶火。镬铲是有柄的,只是胶木扁平状,以往的浑圆木柄同擀面杖一模一样。铲柄的一端露出砧板外,在面团上滚上去又拖回来,拖回来又滚上去,速度飞快,那时的母亲真是利索啊。看着佐以咸菜肉丝,撒入碧绿葱花的薄刀面煞是悦目。特别是葱花,新鲜着呢,三步并作两步,掐下凉台花瓶里的细香葱,清水冲洗剁碎后撒入碗中,一气呵成。呵,母亲变得利索起来。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盛上一碗。甫一入口,其味寻常,其香逃遁,不过尔尔,已看不到狼吞虎咽的吃相了。味蕾迟钝了,食欲减退了,食物充足了,可能都是原因。哎,儿时的馋虫真想留条下来!

我告诉自己,以前念念不忘的薄刀面“呼”地一声飞走了。

 于是我怀念以前的薄刀面。小麦收割归仓,卖粮后自留一部分。要想吃面也还方便,大队部里就能轧粉。每当我想吃薄刀面,母亲就从甏里倒出小麦。我帮母亲提着麦子,跟着她去轧粉。路也近,从这边桥堍头走到那边桥堍头,跨过水泥拱桥就到了,只隔了一条河。

一台大电动机带动轧粉机,用好几根长长的三角皮带连接。嘁!光叔,这个长年剃着光头的“劳改犯”,半威胁半警告我不要靠近皮带,我才不触霉头呢,果真开机时的一声尖厉的怪叫吓我一哆嗦,差点灵魂出窍。麦子称重后放入斗里,很快面粉就出来了。往大号搪瓷碗里放两小碗面粉舀少许水。左手摁住碗沿,右手揉捏面粉。难以成团时添水,感觉粘手时加粉,直至既能揉团又不粘手才作罢。移出砧板,用筅帚剔除碎木屑和蓬尘,一撮粉撒在砧板上,手掌轻轻地涂抹开来,瞬间变成了一块白砧板。把面团置于其上,面团变成了小花脸,顺手抄起镬铲,用柄压之,既擀又旋,直至厚薄相宜。面条稍厚口感不佳,偏薄易成糊状。横一刀,竖一刀,娴熟地用薄刀把面饼剁成条状。

时间差不多了,我就立马在铁镬舀上水,盖上镬盖,点燃引火柴,一点点往灶肚填进柴火。待水汽氤氲升腾,母亲掀开盖子,端起砧板竖直,面条极不情愿地滑入镬内,撒入一把干菜,汤水渐渐映红了,香味随着热气弥漫了小屋。干菜的木质感影响了口味,倘若是冬芥菜口味就鲜活了,冬芥菜的酸鲜与面条的醇香难分难解地融合一起,令人陶醉。至于肉丝不敢妄想,亦想不到,太奢侈了。

待到香气四溢时,肚子忍不住条件反射了,口水也不争气地在嘴里打转。迫不及待地盛上一碗,坐在门槛上品尝起来,滚烫的面条滑入口中,却忍受不了它的热情,想要吐出偏又舍不得,忙不迭用舌头辨来辨去,嘴巴咝咝作响,待稍冷后吞咽。放下碗筷,肚皮圆了,自己还能吃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又马上被“饭桶”的罪恶感掐灭。不懂吃撑的岁月,不怕吃撑的青春。忽然觉得上颚有些不舒服,用手一抠,一块表皮抠下来了,应该是烫熟了,伤口微微刺痛,那时觉得这种痛也是一种享受。这种享受,至今还回味不止呢。踉踉跄跄几十年后才慢慢醒悟,那股香甜恰恰生发在父母正值壮年,而我又是青春的日子里。

  轧粉后的麸皮,也是我的最爱。去后院斫几根竹子,扯一块小方桌大小纱布,做一口简易“仰天罾”。往河埠头撒一把麸皮,麸皮随着河水荡漾开来,旋即肉骨丁聚拢过来,口一张一翕快速吞吐,时而甩动尾巴换个姿势,搅动着水面,欢快地争相觅食,仰天罾小心翼翼地抄下去,慢慢地往上抬,四角刚露头,狠命一捞,“哗啦啦”的一声,水像瀑布一样漏了下来,肉骨丁在网中蹦蹦跳跳,惊慌不已。掐出肚肠,不刮鱼鳞,不挖鱼鳃,面粉糊里一拖,油里一氽,油煎鱼儿扑鼻香,那滋香径直飘到现在也不曾散尽。

看来薄刀面的香甜,只能在身心疲惫时,在落日余晖下回忆了。就像自己,过去我曾经矫健,而今我却齿摇视茫,几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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