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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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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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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石

磨刀石

罗亚丽

育才中学92届初三(3)班要召开同学会了,负责联络老师和同学的班长刘宇盯着通讯录名单发愣,这些熟悉的名字和已经半遗忘的面庞像浮在记忆里的水草,摇曳着昔日年少的时光。毕业三十年是该聚一聚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呢?刘宇感慨地想。

号码拨通后,那端的中老年声音也带着夸张地惊喜,聊着聊着就拐到了经费上。刘宇说:“每人500元,AA制。”通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滋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这一刻刘宇感觉自己成了要债的。小钱竟怂成这样,混得真不咋地。闲扯几句后刘宇便礼貌地挂了电话。接下来拨打名单上的号码,热情度就降了许多。结果也因人而异:有的对同学聚会没兴趣,婉拒了,似乎更愿意带着老婆孩子出去自驾游或美美地吃一顿;还有的直截了当地问:“咱班有发财的没?”

刘宇回答:“发财的老板有是有,可人家没主动提出包经费呢!”那头不作声,似乎很不理解,财都发了,还这么吝啬!“到时再说吧!”对方不满地挂掉了电话。

这么一通下来,刘宇有些抑郁,耳朵听到得最多的一句话竟是:到时再说吧!这种回复带着中年人的圆滑和世故,既不接受也不拒绝还能不动声色地旁观。去他奶奶的!他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想了想不妥,又拿起来点开微信,在发起者群里送出一句:是不是去筹些钱?让大家都免费来参加同学会?

有人立马附和:我赞成。那啥服装费、餐费、纪念品费用、摄影师的劳务费、场地和车辆租赁费都是门槛,谁乐意进来?有的问:我们几个先垫付了这笔钱,如果同学们都不来咋办?也有的说:免费的话缺席的人就少了,问题是去哪里筹钱呢?

群主是八十岁的班主任姜老师,自从创建了这个群,他像垂钓者那样整天关注着群里面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发语音表态。此时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听说章飞强、黄俊、刘荣富的企业办得不错,小宇你就去他们那里拉赞助吧!争取让大家都来。姜老师的话花儿招蜂似的引来一片点赞,刘宇只好发了个“OK”的表情包,重任在肩地踏上了平生第一次赞助之旅。
    由于缺乏拉赞助的经验,刘宇打算先去刘荣富那里打头站。因为大家都姓刘,论起来还是本家兄弟,即使碰壁也好过异姓。刘宇听母亲说过,刘荣富的祖爷爷的爷爷跟自己的祖爷爷的爷爷是堂兄弟。但到了他们这辈,已沦为同姓人了。但刘宇和刘荣富的关系却比亲兄弟还铁,除了上学时互抄作业共同玩耍,成年后还分享过女朋友。刘荣富的老婆就是刘宇的前女友,冲着这一点,刘宇也觉得应该先去刘荣富那里,最起码他家的女人不会从中作梗。
    刘荣富的毛纺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排低矮的平房里。斑驳的外墙上几个灰头土脸的大字是当时流行的一句口号:抓紧生产,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它们曾经油漆饱满,像站在起跑线上振臂高呼的运动员,现在缺胳膊少腿地很是碍眼,但刘荣富不在乎。从村委租下这排房子后,他踌蹰满志。房租真便宜,当然原料更便宜。那一车车集装箱从码头拉到这里没花几个钱,即便从国外运过来价格也不高。这些旧衣服旧毛毯说好听点是废物利用,实际上是旧物翻新。将它们拆开洗净整平丢进机器碾轧重新变回纤维后,就可以加工成各式各样的毛毯了。经印染的毛毯新得就像从瓦罐里长出来的花儿一样,挂上标签后根本看不出一丝翻新的痕迹。废品多便宜啊!毛毯多贵!这中间的差价就是利润。除去原料费、房租、运费、人工、税收以及各个环节的打点,余下的钱就能放进自己的口袋。这笔钱不固定,好在每年在增多。刘荣富很满意。不过前段时间他碰到了一件烦恼事。村里一个赌徒来找工作,刘荣富二话不说就把他赶了出去。这种人不牢靠,别再让他进来。他对老婆冷梅说。冷梅转头对当门卫的舅舅传达。

没过几天,怀恨在心的赌徒召集了本村的人来找刘荣富算账:你们厂的味道太难闻了,跟放毒气差不多。村里的男人说:我们每天去田里干活都能闻到脏衣服的霉臭味,这不是污染空气嘛!村里的女人们补充道:我们晾晒的被子、衣物、想要腌渍的白菜、刚收割的麦子,都沾上了你们这里的灰尘,洗都洗不干净。经验丰富的老人插话说:这不是灰尘,是长了翅膀的细菌啊!
    刘荣富解释得口干舌燥都无济于事。愤怒的村民们齐心协力地要将他的毛纺厂当毒瘤一样铲除出去,他们堵在厂门口,不让集装箱车进来。刘荣富没办法,只好答应另寻厂房。仓库里的一大堆废旧物也是工人们闲聊的话题,它们漂洋过海卸在目的地后,灰尘弥漫狼烟四起。工人们戴着厚厚的口罩熟练地拆开包裹后,会习惯性地掏口袋。有时会掏出少数硬币几张纸币或抽剩的香烟,偶尔也有书信之类的,因为看不懂,便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运气好的还会从内贴袋里掏出耳环、手镯之类的。有一次,一个女工拣起一件款式漂亮的风衣,想带回去洗净了穿。却发现风衣上面布满了黑褐色的污迹。有人认出这是血迹,顿时引来一阵骚动。刘荣富闻讯从办公室出来,当即拍着胸脯说:你们尽管放心,这些衣服都是经过正规途径运来的,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算你们愿意干,我刘某人还不干呢!所以你们别再胡乱猜疑,这种原料生产出来的毛毯价廉物美很受欢迎呢!
    工人们立马安静下来了,这年头有活干赚到钱能养家,就算是炸弹也无所谓。刘荣富回到办公室,开始嘀咕:这批货也太便宜了,不会真有问题吧?刘荣富没有时间和精力对几十包旧衣物追根溯源。在他眼里这些只是廉价的原料,后面潜伏着的巨大商机,商机背后是触感良好的人民币。这些利害关系绑在一起就像一副多米诺骨牌,可不能搞砸了。所以他鼓励工人们抓紧生产,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哦不,努力创造出高额利润。有了钱,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由于刘荣富没有找到中意而又廉价的厂房,没在约定的时间里搬出去,村民们就用大石块堵住了工厂大门。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戴着口罩聚集到了他的办公室,逼他交拖延费,按天算,类似于滞纳金。刘荣富被搞得头昏脑胀,他无法像对工人那样对村民说你们好好配合,一定给加薪之类的话。他后悔当初没有听朋友的建议:别在村里办工厂,会有麻烦。唉!真是太失策了!

对峙了一会后,刘荣富向村民们保证:月底之前一定会搬出去。他心里盘算:今天一号,还有二十多天,应该能找到便宜的厂房。空置的厂房到处都有,但是租金让刘荣富很是排斥。
    这时有村民提了一个要求:你们能不能改成雨伞厂?那样的话就不用搬了。这句话像一朵绚丽灿烂的烟花,使村民们瞬间兴奋和喜悦起来,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刘荣富。改成雨伞厂意味着可以坐在家里赚手工钱了,拿货送货也方便。刘荣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协商不成,村民代表就递给他一张写着银行卡号的纸条:你将延期搬迁费打到这里面,每天100元。刘荣富刚想开口还价到50元,一抬头,发现村民们都虎视眈眈地怒视着他。只好被迫妥协了。
    刘荣富的工厂以最快的速度搬到了本市有名的化工区。他打定主意在这里扎营,不为别的,这么便宜的房租哪里去找?办企业总要考虑成本吧?降低成本必须从厂房做起。
    问明路线,刘宇也驾驶着二手面包车来到了化工区。在刘荣富厂门口下车后,他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在外面观望。一张旧办公桌前围着七八个人,叽叽喳喳说着“奖金、计件、夜班费”等一档子事,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前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刘宇仔细一看,却是冷梅。她不是专职在家当太太吗?咋也出来干活了?刘宇用故人的目光瞅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场初恋。时光随风逝去,记忆仍在,时不时地像冬眠的小兽般躁动了一下。
    冷梅比刘宇大一岁,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两条大长腿仙鹤一般,住她家隔壁的刘宇每次经过时都会回望一眼,而冷梅也会对着他笑,这种笑让刘宇很受鼓舞。有一次,他去她家串门时就塞了一张电影票给她,但直到电影散场,冷梅也没来。第二次,冷梅来是来了,在电影院门口溜达了一会儿又回去了。直到第三次,俩人终于进去看电影了,但整个过程冷梅十分严肃,像参加批判大会。冷梅的架子端得忒足,让刘宇很紧张,不知道该怎样谈恋爱?是先展开再深入,还是先深入再展开呢?刘宇不好意思去问父母,便将自己的疑问和心思一股脑儿告诉了铁哥们刘荣富。刘荣富听后眼睛倏忽就亮了起来,仗义地表示自己会陪他共赴这场浪漫的恋爱。事实证明刘荣富做到了:刘宇和冷梅无论去看电影还是郊游或逛公园,刘荣富都会在目的地提前候着,手上的马甲袋里装的全是冷梅爱吃的零食。他变着法子让她高兴和满意。有一回,三人去看电影,刘荣富安静地坐在边上,对刘宇和冷梅的谈话不插一言,却在恰当的时机跟冷梅用眼睛对视和交流,目光中流淌着一种浓稠的蜜,黏黏地,慢慢地就把冷梅给黏了过去。时间一长,这场恋爱的男主角终于换成了刘荣富。每想起这些,刘宇总觉得自己窝囊:好不容易交了个女朋友,竟然在恋爱中出局了。好比摘到了渴望已久的葡萄却发现口腔内并没有牙。但刘宇转念又想,大家都姓刘,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吧?!而刘荣富娶了冷梅后见到刘宇就会讪讪地笑,觉得自己赢是赢了,似乎不那么堂皇。刘宇却不计较:感情这东西靠的是缘分,强求不得。自己和冷梅没有缘分,而刘荣富和冷梅一搭就搭上了,且很快恋爱结婚了,说明他俩都是彼此的菜。
    刘宇站在边上窥视了一会儿,蓦然记起自己来的目的,赶紧抬步去找刘荣富,被正好扭过头来的冷梅叫住了:“小宇,你咋来了?”
   “ 哦,”刘宇赶紧回道:“我来找荣富说点事。”

“那你先在这里坐会儿吧!阿荣正在车间陪消防人员检查呢。”冷梅说着将椅子推给他,又问:“听说你挺忙的,来找阿荣有事吗?”

“我们预备开同学会呢!资金上有点缺口,想找老同学赞助一下。”刘宇坦言道。想着自己来找刘荣富拉赞助,冷梅肯定也会知道,与其她从刘荣富的口中探得,不如自己直接告诉她。说不定她能帮到自己。果然,冷梅问:“还缺多少钱?”刘宇听了暗喜,想着只要她同意,刘荣富那边就好说了。便思量着开口五万呢还是六万?想了下,刘宇决定说四万,稳妥些。
    当刘勇正要说“四万”的时候,冷梅轻叹了口气说:“你来拉赞助,两万总要的吧?可现在厂里的形势,别说两万,五千现钱也拿不出来。外面的欠款还没拿到,原材料又不肯佘帐……”
    刘宇听了心里一凉,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门口的宝马,刘荣富经常开着它兜风、谈生意,姜老师也坐过好几次。冷梅随着他的目光也转到了宝马车上,“扑哧”一声笑了,自我解嘲道:“这车到我们手里已经转了六个主人了,好像它生产出来就是为了抵债的。今天抵给了王五,明天抵给赵六,后天也不知道抵给谁?”
    刘宇见她不像是说假话,后悔不该过来。若在电话里跟刘荣富提这事,也就不会在初恋女友面前倒霉了。虽说为了集体,碰壁的却是自己。刘宇尴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没有立即离开,来都来了,必须跟刘荣富聊几句再走。否则这家伙就会有想法,以为自己瞎编理由找他老婆叙旧来了。
    此时,刘荣富一脸愁容地走下楼梯,与他并肩的是几位消防员。其中负责人模样的边走边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刘荣富频频点头。他走到门口时,看到刘宇站在老婆身边,不由得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朝他笑了笑。送走消防人员后,刘荣富径直朝刘宇走来,问:“今天咋有空过来了?”
    没等刘宇回答,冷梅抢先说:“阿宇是来拉赞助的,你们不是要召开同学会吗?”
   “ 哦,我记起来了!姜老师和我提过。那你去过黄俊和章飞强那里了吗?他们的厂子比我好,这不,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消防设施统统没通过,原料属易燃物,堆放得又不规范。必须停产整顿一星期。”刘荣富歉意地说,“阿宇,赞助费的事恐怕让你白跑一趟了!”
    刘宇望着心事重重的刘荣富,劝他道:“没关系!你们办厂也不容易,我另外再想办法吧,你们忙,我走了。”刘宇从夫妻俩的话中听出他们并没有搪塞自己,只是目前遇到的困难比钱多得多。工厂停产整顿就意味经济损失,搞不好他们也得出去借钱。刘宇升起了爱莫能助的同情。看看时间还早,刘宇想去黄俊的纸箱厂碰碰运气。

收废品起家的黄俊在国道线旁置下了五亩地,开了家“好运来再生能源开发有限公司”,实际就是回收废纸品再加工。收垃圾的人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他们总是将收购来的外包装纸板直接卖到这里来,价格高变现快,业务长期挂钩。刘宇从化工区开到国道线,绕远路比较烧油,抄近路的话必须穿过一个马路市场。刘宇的面包车小心翼翼地从市场两旁的服装摊、水产摊、蔬菜摊、水果摊、现杀现卖的家禽摊边慢慢绕过去,几个拖儿带女的外地女人在一个水果摊前挑次品水果,她们一边从卖相难看的水果中挑出卖相稍好点的,一边不厌其烦地跟摊主讨价还价,几个穿着脏衣服的小孩在边上跑来跑去玩耍。刘宇加倍小心地驾驶着面包车,这种地方这种人一旦擦破一丁点儿皮,他们的身价就会坐火箭般飞涨,哪怕是一根头发也会变得很值钱。好在刘宇的驾驶技术过硬,终于顺利过来了,望着后视镜里的外地女人和小孩,他长舒了一口气。刚想加速离开,车窗却被人拍得砰砰砰响,一个戴草帽的菜农满脸怒气地跑过来冲他吼:“你怎么开的车?把我的一筐菜都压扁了!”刘宇探出头望见不远处一只竹筐被压扁了,青菜叶被车轮子黏了一地。赶忙道歉:“不好意思,这些菜多少钱?我赔给你。”
    菜农伸出一只沾满泥土的手,生气地晃了晃,刘宇只好从皮夹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菜农接了,又指了指竹筐:“那不算钱么?”刘宇问:“多少?”“怎么着也得五十吧!”菜农的手仍紧拉着车门。刘勇叹了口气,又取出五张十元塞到他手里,问:“现在能走了么?”菜农将手从车门上移开,转身拿起竹筐走了。

真倒霉!刘宇皱了皱眉头加速赶往黄俊的纸箱厂。希望这一趟不白跑。他想起黄俊几天前发给自己的微信:班长你有空过来嘛!我的新厂房随时欢迎你来参观。还是黄俊能耐大,买地造了厂房,即使以后不办厂了,也是妥妥的包租公啊!赞助费看来有着落了!刘宇对着后视镜整了整衣领又撸了几把头发,人到中年不倜傥了显得落拓老相,平时不在乎,现在去拉赞助,可不能像乞丐一样让人瞧不起。
    到了黄俊的办公室,秘书小姐说:总经理去车间了,你坐会儿吧。说话间就礼貌地泡好了茶。刘宇说声谢谢端起茶杯打量起了黄俊的办公室。真大!也阔!该有二百平吧?刘宇被墙上一副装裱精美的毛笔字震撼了:东山再起!这是挫败后重新爬起来的意思吧?看样子这四个字对黄俊的意义很特殊。难道这小子摔过跤?正思索着,背后传来热情地招呼声:“是班长来了啊!欢迎欢迎!我刚去了趟车间,害你坐了冷板凳,不好意思啊!”黄俊热络地坐到刘宇身旁,主动问:“同学会筹办得咋样了?”
    刘宇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见黄俊这么问,高兴地脱口而出:“正筹备呢!今天来老同学这里就是想拉点赞助。”
    “赞助?”黄俊听到这两个字像被蜜蜂猛地蜇了一口:“哦,原来你是来拉赞助的。”他点上烟,也不问刘宇抽不抽,自己狠狠地吸了一口,问:“多少?”
    “五万!”刘宇想也没想飞快地报出数字。他知道自己说的金额肯定会被拦腰斩,索性多报点。看黄俊厂子里热火朝天的,不会一毛不拔吧?

“五万?老兄!你当我是开银行的?你知道五万块钱可以收购多少斤纸板吗?你知道五万块钱是多少纸箱的利润吗?你知道五万块钱可以付多少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吗?五万块钱不要说拿不出,就算能拿出来这同学会的门票也忒贵了。”黄俊情绪激动,像遭遇了打劫一般。过了一会儿,见刘宇笑着不说话,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清了清喉咙放慢语速道:“老同学你想啊,我刚买了土地造了厂房,又新添了机器设备。这都是从银行贷的款,是吃利息的。虽然表面上我是个老板,但财产都抵押给了银行,说白了不过是空壳……你知道吗?现在纸板的价格很不稳定,今天涨了明天又跌。纸箱成品也一样,价格上上下下利润起起伏伏,像风浪里的船跟着市场颠簸。说难听点,我们小企业主都是皮影戏里的人物,被市场操控着身不由己……唉!和你扯这些干啥呢?既然你来拉赞助,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吧?你也是为了集体。我就意思下赞助五千吧!还望你体谅!”黄俊吧啦吧啦一番诉苦后,终于表了态。
    从五万到五千,刘宇感觉坐了一回火箭,只是方向反了。本想拒绝,却记起了姜老师的话:小宇你记住,拉赞助就是卖脸,卖多少算多少!看来自己的脸在黄俊这里只能打一折,尽管这样,当秘书小姐将五千元红包递给刘宇时,他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和谢意:黄俊希望你的企业财源广进蒸蒸日上!我替同学们谢谢你。黄俊听了,脸上露出很受用的表情。
    从黄俊那里出来后,已将近中午了,刘宇准备在外面随便吃点,下午再来去章飞强处碰碰运气。这年头,拉赞助和买彩票差不多,多跑几个点多碰碰运气。
    国道两旁开着很多饭店和小吃店,其中一家烤饺店门口挤满了人,有人托着一盒色泽诱人的烤饺边吃边走,香味洒了一路。刘宇从人群里望进去,见一个头发半灰白的中年人正专注地揉着一团面粉。面粉在他手里忽长忽圆忽扁忽方,像在接受某种操练。揉了一会儿,他掰成许多小粉块,用擀面杖摊薄了,将调好的馅包进去捏成一只只大小均匀的饺子,然后放在铁锅上烤。边烤边转动锅沿使其受热均匀,中间还不忘撒上葱花涮上香油。渐渐地,一锅饺子被烤熟了,金黄油亮香气四溢。刘宇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离摊主越近,刘宇越有种熟悉的感觉。哦,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几天刚联系过的同学郝梁吗?他不是说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美食店么?原来是在街头卖烤饺呀!他这饺子做了该有三十年了吧?味道想必不错。看着郝梁娴熟地烤饺、装盘、收钱,身边也没一个帮手。刘宇私下替他估算了下:一只饺子一元钱,不算成本的话,他必须烤500只饺子才能来参加同学会。500只饺子堆起来差不多有一座小山那么大,能把人的脊背压弯,手脚累得酸麻。刘宇忽然对饺子没有了食欲,也不想过去和郝梁打招呼了,免得对方误以为自己是过来吃白食的。他走到附近的拉面店匆匆扒了一碗海鲜面,便径直去找章飞强了。
    根据姜老师提供的地址,章飞强的塑料厂应该在华南物流园内,刘宇放慢车速在里面寻找“飞强塑料厂”的招牌。但来来回回好几遍都没有找到。正疑惑着,前面横冲直撞开过来一辆破旧不堪的金杯面包车,车身用宽宽的透明胶粘贴着,像一个从战场上光荣受伤的士兵包扎好伤口后又重新投入了战斗。面包车车主不停地冲刘宇按喇叭,刘宇探头一看,竟然是章飞强。
    章飞强停下车打过招呼问:“班长咋来这里了?”刘宇见他的面包车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包裹,不禁疑惑地问:“你这是在送……快递?”
   “对,车里都装满了,618网店搞促销,累成了陀螺。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还没吃中饭呢!”章飞强边说边擦了下脸上的汗。

“你的塑料厂呢?啥时改送快递了?”刘宇不解地问。
    “那玩意儿早关了。我只是在厂门口烧了一回废塑料,就有人向环保部门举报说我故意放毒气。他们就瞄上我了,三天两头叫我参加培训。我哪有这闲工夫?加上原料不断涨价,工人待遇年年提高,利润空间越来越少。这不,实在折腾不下去了,干脆改送快递了。”说着话,章飞强的手机响了。刘宇知道快递员的收入是按件计算的。也就是说,若自己向章飞强开口五万块钱赞助费的话,他就需要付出送五万个包裹的劳动量。刘宇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我刚好路过这里。”
   “那你忙啊!我得去送货了!”章飞强说着急急开车走了。刘宇听到他的面包车发出一连串难听的、不堪重负的噪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感觉自己这一天过得很离奇,同学们嘴上吹的日子和现实中的日子相差实在太大了。他们被岁月整成了一块块粗砺的磨刀石,又被世事像兵器般日复一日磨损着,却仍旧努力地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这时手机响了,刘宇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原来是昨天联系好的客户,他家的屋顶漏了好长时间了,催着他去修葺。时间还早,干一桩活赚一票钱,谁叫自己没有固定工作呢!刘宇接了电话后,迅速地钻进自己的二手面包车也走了。
    过了几天,刘宇将自己拉赞助的情况向姜老师汇报了一遍,姜老师听了皱起了眉头。平时这些学生见到自己个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仿佛掌控着整个世界,可实际上他们都被现实耍得团团转,像极了随波逐流无力自保的蝼蚁。唉!姜老师长叹了口气,教了几十年的书,竟然没一个出息的,真是太失败了!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余耀华。自己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时带的第一届学生里就有他。这个当年的留级生如今可是云盘镇的工业副镇长,权高位重今非昔比啊!上次余镇长来学校巡查时不但和自己亲切握手,还当面许下承诺:姜老师您有啥事尽管来找我,定效犬马之劳啊!一定!犬马之劳谈不上,镇上大大小小几百家企业批张条总行吧?这年头权比钱好使,有权好办事且能办成事。既然刘宇跑了趟空,姜老师就决定自己去镇长那里卖一卖老脸。无论如何,开同学会的事不能黄了,尽量让那些肉痛钱而找理由缺席的学生都来参加。自己已耄耋之年了,很想趁着这机会再见见当年聚在教室里的那些面孔。  

打定主意后,姜老师就拄着拐棍出门了。刷脖子上的老年卡坐免费的231路公交车,到了市公交总站后转车到达云盘镇时才早上八点多。老人在镇上边走边看,小镇高楼叠起市集喧闹人流熙攘,各种口音都有,又热闹又繁华,便不住地点头:看来自己的学生才高八斗啊,当然这都是教育的功劳!老人颇有成就感,仿佛自己也参与了小镇的建设。到镇政府门口时他被保安拦住了,告知须出示证件登记才能进去。老师见学生还有这程序,姜老师内心有些抗拒,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应该乖乖配合。

镇政府很大,四周树木葱茏,小径通幽,有种庭院深深的感觉。姜老师七拐八绕,东询西问,终于在主楼三楼找到了镇长办公室,探头一看,一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里面看文件,虽然低着头,那面孔却是中学时代的升级版。

“余耀华”,姜老师亲切地叫了一声。秃顶男人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立刻叠起了笑容:“姜老师你咋来了?稀客啊!快请坐。”余副镇长马上站起来泡茶。姜老师在沙发上坐下后接过茶杯,他对这种礼遇很满意,真正体会到了教书育人的成就感。待甘洌的茶水润了喉,姜老师便眯起眼睛说:“耀华,我来求你办个事,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为难?”余耀华笑呵呵地在姜老师身边坐下,问:“您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看来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姜老师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我倒没啥事,是有一届学生想召开同学会。惭愧啊!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出息的。”姜老师用赞赏的目光盯着余耀华说:“只好特意跑过来请你帮忙拉个赞助,三五万就行。”
    “哦,原来是这事。”余耀华既没点头也没拒绝,这种只表示知道却不表态的做法让姜老师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但这种距离感很快被余镇长亲民的微笑拂去了,余耀华说:“钱倒是不多,不过现在企业效益都不咋地,我帮你们去问问吧。”
    “那就太谢谢了!”姜老师站起来下台阶似地握住余耀华的手说:“那么多学生,还是你有出息啊!你继续忙,我就不打扰了。”

余耀华礼貌地送姜老师到门口:“您老慢走啊!”

姜老师出来时见刚才的保安依旧像根木桩似的扎在遮阳伞下,不由得摇了摇头:人和人的区别真大啊!自己比任何人都想开这个同学会,几十年过去了,很想看看那些学生都混成啥模样了?

最近同学们的微信群特别热闹,不时有人抛个话题出来,有人接上去说两句,也有人发表完全相反的看法。大家像一条条浮出水面换气的鱼。去找余耀华帮忙这件事,姜老师没在群里说,成与不成还不知道呢!但他告诉了刘宇,除了必要的时候让他替自己跑腿外,主要还是刘宇为人实诚,口风紧,善于帮别人遮面子。上次他去同学那里明明碰了壁,却偏说他们的企业遇到了临时困难,没好意思开口,所以只拉到了5千元。自己教了一辈子书,看过的面孔比翻过的书还多,又怎会读不出刘宇疲惫的脸上那种秘而不宣的无奈呢?正是这种隐忍,让姜老师产生一种朋友般的信任,一种抛却师生阶梯建立人与人之间纯粹友谊的做法。当姜老师将这件事告诉刘宇后,又过了半个月,俩人的耳朵里同时听到了余耀华因贪污受贿被革职调查的消息。自己最有出息的学生居然这么堕落了,姜老师的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不会是我去求他办事祸害的吧?老人自责地问。

被揭出来的都是几年前的旧账,和您老无关。刘宇说。

“那就好……唉!……也不好!一个当官的咋能只惦记着自己的口袋呢?想着老百姓的口袋才对……”姜老师絮絮叨叨地,“也不知我那些学生都变成啥样了?真想重新站回课堂上给他们讲一讲做人的道理!”
    刘宇想,做人的道理有的生来就懂,有的到老也整不明白,这是一个人的根性,善良与顽劣从来都泾渭分明。他很同情姜老师,耄耋之年拄着拐杖去学生那里卖脸,结果一无所获。倒是自己,好歹也拉到了五千。为了不给老人留下遗憾,刘宇迟疑了一下说:“这样吧,同学会的钱我来出,咱谁也不求了。”
    “你?”姜老师疑惑地望着他。
    “对,我从那笔赠款中拿出五万,就当为破屋老人广结善缘吧!”刘宇笑着说。
    “可这钱他是赠予你一个人的。”姜老师这么说的时候脸色也阴转多云了,上面的那层灰慢慢地散掉了,竖起大拇指夸赞刘宇道,“也只有你这样的人品,才会有别人得不到的意外之财。钱喜欢跟着有道德的人跑。”

刘宇听了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顶稀少的发量笑了,他蓦地想起了破屋老人,以及和他交往的经过。
     一个雷暴天,刘宇打邻县郊区路过。无意中瞥见马路旁的一幢破房子上趴着一个老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他像只逃难的壁虎在屋顶上艰难地移动着,每移一下就用薄薄的塑料布盖住残瓦缝隙。但是雨水似乎很反感他这么做,四周瓦片上的水都汇聚到一起,使塑料布迅速凹陷下去,像只装满水的透明袋子往下吊。

太危险了,会摔下来的。刘宇赶紧披上雨衣从车上拿出一卷防雨材料跑过去,二话不说帮老人遮住了几处裂缝,把屋顶薄弱的地方盖严实了,才拉着老人的手慢慢地爬下来。这时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边还出现了美丽的彩虹,老人望着刘宇异常感激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走进老人的屋内,刘宇不住地摇头:地上摆满了锅碗瓢盆,里面的水溢出来后像蛇一样四处游走。屋顶上依然有积水滴答滴答落下来,感觉像误入了一个山洞。再一看,四面墙壁都裂开了,露出砖块的地方长满了霉斑,床上的被褥更是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整间屋子单调、阴暗、湿冷,这哪是遮风挡雨的房子?刘宇想,这简直是破败的凉亭嘛!看着瘦小羸弱的老人站在一旁不断地打喷嚏,眼神苍凉无助,他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刘宇仔细勘查后发现,这幢破屋必须进行全面的修整才能住人,于是便对老人说。但老人听了沉默不语,好像这事与他无关。刘宇又重复了一遍,老人终于面露愧色又侥幸地说自己没钱,也没地方可避。只要房子不塌下来,就这么将就着吧!刘宇摇了摇头:“这太危险了,还是我出钱帮你修吧!”刘宇说到做到,次日便买来了帐篷,帮老人在地势高的地方搭了个临时的家,又买来各种建筑材料,义务帮老人修起了房子。
    刘宇不知道的是,这幢破房子传言已被列入了城市扩张的拆迁范围,更不知道这个穷困潦倒的老人曾经一度成了众人哄抢的香饽饽。附近的人得知这独居老人的房子有可能被拆迁,纷纷跑过来向他献殷勤,求他收他们作干儿子、干女儿、干叔伯或干朋友,总之可以全权出面代言的那种;有的则邀请他住到自家附房里,反正垃圾卖掉后一直空着,条件是他将破屋交给自己。这些人不时地出现在他的“家”里,却谁也不肯帮忙修房,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老人住在里面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有危险和他们又有啥干系呢?他们在乎的是房子本身和拆迁可能赔偿到的钱,最破的房子一旦和拆迁挂上钩,就像灰姑娘遇上白马王子,命运“腾”地一下就改变了。

老人谁也不理睬。为图清静,他从市场上买了一只土狗看门,一有人走近,这只狗就立即狂吠起来,腾起两只前爪朝来人扑过去,于是老人就听见来人扯着嗓子骂狗骂人又骂房子,骂了一阵后气呼呼地走了。慢慢地,这些人在眼皮底下消失了。奇怪的是,那条忠诚的狗也不见了,好像它是特地来护他一程的。狗比某些人还善解人意,老人有些难过。房子越来越旧,老人习惯每天望一眼屋顶,就像出门前看一下天气。上面的洞越来越多,大的更大了,小的还在长,它们都是活物,每天用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窥视着他,伺机下手。一天,老人叫了两个外地人来修,但这两人到了现场就和他谈钱,半字不提修房。似乎钱才是重点,老人摆摆手让他们走了。他宁愿让房子像件破衣服似的晾着,也不愿被人敲竹杠。自己年纪大了,又没啥积蓄,做事得掂量着办。也有人提出免费帮他修,但房子必须便宜卖给他。老人觉得房子就是自己身上的壳,有了壳就有了肉体栖歇的地方。世界那么大,只有这一小片地方才能让自己感到放松和自在,怎能说卖就卖呢?
    雨季来了,老人买来了廉价的塑料薄膜,爬上屋顶想盖住瓦片间的缝隙。谁知刚进行到一半,乌云翻滚,倾盆大雨就泄了下来。水在瓦片间像泥鳅捉迷藏似的溜来溜去,上面的苔藓越发地湿滑。雷声在头上轰鸣,远处的闪电将天空一次次地劈开,进退两难的老人腿脚发软不听使唤,手中的塑料薄膜在风中呼啦啦地飞舞,他感觉自己也要飞起来了,即将被带离这荒凉的世界了,老人无助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了他。老人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慈悯而真诚的脸。这张脸和以前见过的脸都不一样,以前那些脸贪婪急躁,看自己的表情像看鸡肋。而眼前这张脸上却布满了善良和悲悯,任凭瓢泼大雨不断地冲刷,脸上依旧流露出真诚跟友好,老人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在帮老人修葺房子的那段日子里,俩人相处得很融洽。每到饭点,刘宇会叫上两份外卖,陪着老人喝一盅。彼此熟了后,老人就告诉他:“这房子可能会拆迁赔钱,真想不到老都老了,还能交上好运。”

刘宇笑着说:“只要住得舒服,管它拆不拆。”

“是啊!可有些人跑过来对我说,这下你要发财了,有了大把的钱你就啥也不缺了!我就纳闷了,如果缺少的东西能用钱买,又有啥可稀罕的?”

老人感触颇深的话让刘宇觉得他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才变得这般潦倒。但他没有挖老人的经历,刘宇觉得掘人隐私如同盗墓,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刘宇做的只是继续和他碰杯,说些高兴的事,彼此开怀地笑。

一年多过去,房子终于拆迁了。老人提出将房款赠予刘宇,说自己老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刘宇婉言拒绝了,他不愿让彼此的友谊变成一种交易,闻着有铜臭味。但是老人搬去养老院后不久,就委托律师转交了这笔拆迁款,刘宇想推辞也没了机会,老人已因旧疾复发去了另一个世界。刘宇一直都没有动这笔拆迁款,他觉得应该再为老人做点什么。

同学会开得很成功,没有了钱这道门槛,大家都来了,人到中年都没有了锋利的棱角,变成了一块块形状不同的磨刀石,平整、厚实、牢固、坚硬,挫上几下痛感全无不留痕迹。同学之间握手拥抱热烈地笑,互相打听在哪里发财,留电话加微信以备日后之需。有人私下说是刘宇出了这次聚会的钱,大家便纷纷向他表达了口头上的谢意,对几个衣着光鲜的大款同学则显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冷淡。姜老师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人老了,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达成了某种愿望,他逐一核对那一张张脸,叫错了很多名字,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像共同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了三十年前。教室外面有群鸟儿在天空盘旋鸣叫,结伴飞走了。操场上停满了各式交通工具:轿车、货车、三轮车、自行车等,当然最多的是电瓶车,前面的两面镜杆上挂着各色防风被,远远望去像一块块婴儿尿片。刘荣富那辆抵债的宝马、章飞强黏满透明胶的面包车停在操场的另一边,摆出随时抽离的架势。而黄俊那辆价值不菲的奥迪A8L鹤立鸡群般停在一株粗壮的洋槐树下,像有意避开那些廉价的废铁。茂密的树叶倒映在闪亮的车窗玻璃上,随风起舞波动很是流光溢彩。车身流畅的线条看上去如此奢华、高端、大气,刘宇认出这是最近的新款,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拉赞助时的那五千块钱,控制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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