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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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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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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院赏梅

曲院赏梅

车春萌

今年的冬天太热,俨然忘却了春晖园曲院的腊梅早已飘香了。今年的冬天,霾三日两头光顾,以至于令人不觉得这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今天虽然依然有雾,腊梅也离纷纷谢不远了,突然记得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

果不其然,腊梅已谢去一大半,只有那些固执的依然顽强地笑傲枝头。我想用拱门作背景拍张照片,只见钱君匋先生题写的匾额依然高悬着,看上去已渐渐斑驳了,岁月沧桑,悲欣炎凉啊……

钱君匋先生的这个“曲”字谁能认得了,有人说“凸”,有人说“凹”,看看像半个“凸”,再看看像半个“凹”,于是就有了“半凹半凸谓曲”的戏说。

到春晖来参观的人,来到曲院大都会联想到杭州的曲院风荷,曲院风荷位于西湖西侧,岳飞庙前面。南宋时,此有一座官家酿酒的作坊,取金沙涧的溪水造曲酒,闻名国内。附近的池塘种有菱荷,每当夏日风起,酒香荷香沁人心脾,因名“曲院风荷”,可见曲院风荷之“曲”乃酒曲也。然而春晖园此院为何也称曲院?老校长经亨颐先生自浙一师而来,容易误以为是曲院风荷的移植,许多许多年以后在曲院不远的荷塘边建学生宿舍,当局者就取名“风荷院”,与改革开放之初建的行政楼“苏春楼”相对,每每路过此地总觉得多了点脂粉之气,有些煞风景。苏春楼后来被拆除,也就渐渐被淡忘了。风荷院或许有一天也会被拆除,或许又会被改造成另外一个模样。 

其实春晖园的曲院从空中俯瞰就像小篆的“曲”字,经先生的金石、书画、诗词堪称三绝,钟爱一生。由建筑的形制和文字形状,然后冠其以名,作为思考的逻辑路径是说得通的。如果我们去考究春晖早期其他建筑的楼名,都不难发现如出一辙,俯瞰仰山楼就是一个山字,如果站在地面上看就是一个仰天的山字,而一字楼就是个“一”字,二字房就是个“二”字,矩堂就像木匠用的角尺。可以想见钱君匋先生把“曲”字写成这个样子,是深谙曲院楼名之缘由的,应该是“曲”字的甲骨文或者金文的变体。后来人们把楼名赋予许多内涵,曲院有“做人宜直,做文宜曲”的寓意,“仰山楼”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一字楼”是春晖早期的教师办公楼,寓“一字公平”之意,“矩堂”是“春晖学堂”并入的“小学部”,寓“开始求学了就得懂规矩了”的意思。这些到底是经先生冠名时的考虑,还是后人所赋予的我不知道。但是我以为信手拈来以致无限才是大师之作,“曲院”之“曲”或许本来就是不辍弦歌之“曲”,任凭时光流逝,以致无限,以致永远。

曲院是春晖早期的师生宿舍,早期的大先生大都在这里居住过,尤其是单身来的,现在辟为名师馆。

我沿着曲院的走廊,漫步在一间间陈列室前,不禁想起了1924年的春晖,一个个大先生匆匆走来,又匆匆而去……

3月间,匡互生来了,在曲院一住就是两个月,这位转战北京、长沙的革命闯将,在曲院的宿舍里,与他的同系同学刘薰宇,探讨着美国“布利氏新式算学教科书”是否适合初中数学教学实际,并写成独具卓见的《评中国现有的三部混合算学教科书》的文章,发表在《春晖》半月刋上。

报载,1983年,杨振宁先生在香港演讲,回答一群中学生的提问时说:“有一位刘熏宇先生,他是位数学家,写过很多通俗易懂和极其有趣的数学方面的教科文章。我记得,我读了他写的关于一个智力测验的文章,才知道排列和奇偶排列这些极为重要的数学概念……”。我不知道刘薰宇的《马先生谈算学》等何时何地著就,我想或许就发轫于曲院里和匡互生先生的讨论…

5月1日,“五一”节的学术报告会照例举行,刘薰宇作了《劳动问题与科学》的演讲,匡互生随即助兴,作了补充讲话。在白马湖,他似乎找到了实践他教育主张的理想之地。

8月匡互生正式受聘春晖中学舍务主任兼数学教员,在曲院长住下来,竭力践行他的“人格感化教育”,春风十里直抵心田,深受学生爱戴…  

“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最使我感动,给我鼓励…”黄源先生直至晚年怀念恩师依然这样絮叨…

9月 朱光潜住进了曲院,朱光潜是夏丏尊请来教英文的,他好学不倦,勤于写作。课务余暇,常和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谈论文艺。在他们的影响下,由研究文学、教育学、心理学进而研究美学,当年就写出了《无言之美》,他还移樽就教于夏丏尊,后来他在一篇《敬悼朱佩弦先生》的文章中满怀敬意地说:“大家朝夕相处,宛如一家人。丏尊、佩弦、子恺诸人都爱好文艺,常以作相传视。我于无形中受他们影响,开始学习写作,我的处女作《无言之美》。就是在丏尊、佩弦两先生的鼓励下写成的……认为我可以作说理文,就劝我走这一条路”。

那是多么惬意的时日,“气味相投”的友人,在世外桃源般的湖山之间,教书、写作、谈天、喝酒…

“丏翁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这是朱自清在《白马湖》中的描述。

12月一天清晨,初三学生黄源,头戴乌毡帽出早操,引起学生嬉闹,遭体育老师怒斥,黄源不服与老师激烈争吵,学校当局随即作出将黄源开除学籍处分,以匡互生为首,刘叔琴、丰子恺、朱光潜等教师都同情黄源,认为处理不当,从而引发风波,夏丏尊出面调解,但学校当局拒不收回成命,调解失败……

1925年1月一个雪后初霁的早晨,匡互生、朱光潜、丰子恺、刘叔琴等悄然离开了白马湖,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遗憾,校史称“乌毡帽风波”。

刘薰宇第一次来白马湖,校舍还未建成,夏丏尊请他住在他自己新建的平屋里,“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的几间新平房,住着我和刘君心如两家。此外两三里没有人烟。”这是夏丏尊先生《白马湖之冬》里的描述。

1922年8月,刘薰宇再来白马湖,就住在了曲院里。他担任教务主任兼数学老师,是春晖的创校老师。

刘薰宇建立施行了一整套“选修科制办法”;“为使我们底学生补习必修科的不足,或助长他们的特长,或因为他们将来升学要分科学习不能不有所调剂,使不至偏枯……”。他是“土曜讲话”和“五夜讲话”的活跃主持人;经常教导学生接触群众、了解关心社会。用现在的话讲是早期春晖课程体系创立的主要贡献者之一,时光已过百年,这套课程的结构体系仍没有过时,也不会过时……

1924年7月,刘薰宇应上海大学中学部屡次邀请离开了白马湖。

春晖的1924年真是一个特别的年份,一个个大先生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在曲院的一角,我吟了一句“枝头梅花三五朵,时有残香袭人来”的歪诗,随手拍了张照片。顺着残香我摘下近视眼镜想看个究竟,却想起了王阳明“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你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的句子来了。

当年拍摄钱钟书《围城》电视剧时,导演王蜀琴因谢晋导演的推荐把春晖中学作为拍摄三闾大学的外景地。就让孙柔嘉“住”在曲院的北楼,和“住”在南楼的方鸿渐谈得火热,演绎曲曲折折的“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的故事。于是我想“你来看花时”,花的颜色也不是对谁都一时明白起来的。

试想当年的大先生一个个冲了进来,又冲了出去。冲出去了又心心念念于这里的湖光山色,人间真情。然后寄于遥想,流于笔端,创作出一篇篇传世之作。一代代春晖人也都是如此,不断地攻下城池,不断地弃城而去,人生也许就是一场攻城弃城的游戏,攻的越多,弃的也会越多,一直到“当时光垂垂老去,我在这里等你……”既然人人都是如此,即使不能一时明白总比同归于寂要好许多……

我是欣欣然来赏梅的,却过了赏梅的时令,胡思乱想了一番,天色渐近黄昏,便从拱门走出,向湖边去……                                         

“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黯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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