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旧巢惹人思

最是旧巢惹人思

郦根海

邻居家有个鸟巢，就在阳台窗外。

窗户与伸缩式防盗栅栏间留有一段空隙，在某一个春日，居然被一只黑鸟看上了。它飞来飞去考察一番后，衔来枯枝与泥巴，旁若无人地筑起巢来了。黑鸟真是够聪明，这狭小的空隙既向阳而温暖，又无淋雨之忧（上有遮阳篷），更隐秘而无人骚扰（因为我们的房子是顶楼带阁楼那种，阁楼比较轩敞，有露台，用钢化玻璃搭个遮阳棚，洗洗晒晒实在很舒服，卧室阳台自然被冷落了），绝对安静而又安全，真是个理想的筑巢育雏之所。当我不经意打开自家窗户，忽见一道黑弧呼啦啦划向对面的屋顶，受惊吓的是我。那屋顶上的黑鸟不停跳跃着，尖叫着，显得十分焦躁与惶恐。它的眼里肯定充满敌意，仿佛只要我一伸手，它就会不顾一切地向我俯冲而来，飞啄我一般。我知道，它这是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在筑的鸟巢毁于人手。鸟儿防人，不足为怪。为了消除它的敌意，好让它不再提心吊胆，我赶紧关上窗户，讪讪离开。

约莫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窗外没啥动静，大概大黑鸟外出觅食去了。我趁机蹑手蹑脚贴近窗户向邻窗望去，只见黑黢黢的鸟巢里居然已有几个鹌鹑蛋样的鸟蛋，着实让人又惊又喜！我怕大黑鸟马上赶回来，发现有人偷窥的秘密而再次受到惊吓，便不再像孩子似的瞪大好奇的眼仔细观察，很快像做贼似的悄悄溜走了。果不其然，大黑鸟很快回巢了。好险！

又过了半月。窗外偶传来几声微弱的稚嫩的喳喳声，我想，肯定是大黑鸟孵出了雏儿！像上次一样，我密切关注着窗外的动静，逮到大黑鸟远去觅食的机会，便迅速拉开窗户探头望去，只见巢内蠕动着几个粉嘟嘟的肉团，不时张开嗷嗷待哺的殷红小嘴，羽毛很稀疏地粘在身上。好可爱的小生命啊！我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它们，但我不敢。因为我曾听说，一旦让母鸟瞧见有人在触碰鸟蛋或小鸟，那它极有可能弃巢、弃婴而去，从此不管不顾。如果这样，那这些个小生命岂不会因我而被活活饿死？我收起好奇的心，悄悄关上了窗户。

大黑鸟是有灵性的，见没有人和物对它的孩子构成任何威胁，每天便很放心地为孩子们外出觅食，忙得不亦乐乎。

之后的日子，每天总能看到大黑鸟匆匆的身影，总能不时听到雏鸟一天比一天响亮而热闹的叫唤，大黑鸟一家幸福着。作家冯骥才说：信赖，往往能创造美好的境界。与鸟为邻的日子因平添了许多生趣，我也不再寂寞。

好景不长。有一天，窗外喧闹不再，鸟影全无。我讶异地打开窗户，看到邻家防盗栅栏内，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鸟巢了。鸟去巢空，既让人欣喜、惊叹，也倍感失落与遗憾。欣喜的是大黑鸟终于顺利地完成了繁衍后代、延续生命的重大使命；小鸟们终于长大离巢，去享受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世界也会因这些鸟儿平添了几多生趣，几份诗意。惊叹的是鸟儿们的智慧与毅力。这小小的鸟巢（直到如今，我才有机会从容地打量它）真可谓大黑鸟精美无比的杰作。它因地制宜，整体呈椭圆形。巢的外围是由比较粗大的带有分叉的枯树枝构成的，越往里圈枝桠越细密柔软，枝与枝间用泥巴牢牢粘住。要营建这样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家，于鸟而言，可谓一项十分浩大而艰巨的“工程”，要含辛茹苦地付出无比艰巨的劳动。为了延续生命，鸟儿们是多么执着、勇敢与伟大！面对这凝聚着大黑鸟无比耐心、毅力、智慧与爱意的生命的摇篮，我怎能不肃然起敬？失落与遗憾的是：从此不再有鸟与我为邻，不再有“巢成雏长大 相伴过年华”这般美好的感受了。这鸟巢也许完成了它的使命，从此失去了曾经的热闹与生趣，寿终正寝，任凭岁月销蚀风化了。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季节，意外发生了。这个旧鸟巢，居然又有黑鸟来光顾，窗外依然是黑鸟忙碌的影。古诗云：“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原来鸟也是喜欢念旧的一种动物。我不知道这黑鸟是否是原来的那只大黑鸟，但至少巢还是原来的巢。想不到旧巢还可以被再次信任并利用，想不到我与鸟还能再续前缘，心中甚感欣慰。不久，又一群小生命破壳而出，喳喳叫唤，羽翼丰满，展翅远去……

第三年，我并没有去在意那个鸟巢了。可到了秋天，秋风萧瑟之中，我无意向窗外望去，忽然惊讶地发现，那个曾经熟悉的鸟巢，被挪到防盗栅栏外的花架上了。凑近一看，巢里居然还剩那么三颗完整的鸟蛋！在一阵凉比一阵的秋风中，搁在花架上的鸟巢岌岌可危，随时都有掉下去摔个粉碎的可能。此前大黑鸟、鸟巢及鸟蛋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唯一意识到的是：大黑鸟一家悲欢离合的故事，曾经在天地间这小小的一角发生过，同样的故事也许正在其他地方发生着并将继续不断地发生，可又有谁曾去在意和关注呢？每一个生命的存续都是奇迹，因为生命中实在有太多难以把握的意外与不测。鸟类是何等的渺小可怜，其实同样寄身宇宙天地间的我们人类也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我们人类学会了抗争，鸟类只能听天由命！

哦，鸟巢，这个动人情、牵人魂、惹人思的旧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