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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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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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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睛

父亲的眼睛

傅丽红

父亲长得肤白清秀,眼睛很大,但却是个高度近视患者,他的兄弟中有三位视力也不佳,这也是基因之故吧。从我有记忆起,就知道父亲䵧着一副黑框厚镜片眼镜,至于眼镜的度数并不知道。视力的不便,并没有给父亲带来很大的麻烦,这也是父亲的一个过人之处。

因为眼睛不够明亮,父亲为了更用心地学习,咬咬牙省下有限的工资钱早早地配上了眼镜。1959年2月10日,正月初三日,父亲还带上我的三叔父(他同样高度近视的,还在上学的大弟),辗转前往省城杭州,两人配好眼镜后似乎完成大事一桩,父亲特地在杭州江干区复兴街斌记照相馆留影纪念。照片上的父亲心平气和,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有神,那年父亲才过25岁,正值青春芳华。

眼睛是求知的主要途径,视力不好,父亲的求知欲那么旺盛,他是如何解决其中的矛盾呢?他的眼镜度数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是往上走,一直维持在四位数的高位,到了中年后,几乎配不到相应度数的眼镜。父亲的做法是:摘掉眼镜!当然是他看很近的物体时。

于是,年轻时做供销社财务工作时,父亲一边噼里啪啦打好算盘,计算出精确的数字,低头在账册上录入写好,然后再摘掉眼镜,仔细地核对,确保正确无误。

父亲只是小学毕业,他能做财务工作,全凭自学而得。他的叔父在绍兴市区念高中时,将几册上海立信会计学校的教科书带回家,少年父亲看到后又新奇又激动,视之为宝物,借来后,夜以继日地啃读,居然掌握了要领。父亲工作从商店临柜不久即走上了出纳及至会计的岗位,他还为没有当上主办大会计而小存遗憾,而在我们心目中这已是极了不起的事了。上世纪90年代初,父亲退休后还到亲戚的企业里帮忙,干的还是年轻时的管账活儿,记得那时“增值税”刚兴起,父亲一遍遍地向我讲述这词的意义,而我却不能迅速地理解,心中一阵阵地惭愧。

后来父亲又换了岗位,做过供销采购调运工作,这同样要记账入册存档。特别是父亲在沥海供销社驻上虞县城百官办事组工作时,凡是父亲经手的事,他都非常认真非常清晰负责地对待,我们脑海里留存的永远是那一幅图景:父亲干好活,又摘掉眼镜,面对账册伏案操劳,仔细核实从没有过失。

我的堂妹回忆:

上个世纪80年代末,每逢农忙时节,正读小学的我,就常常在百官轮船码头旁的一座小平房里蹭吃蹭住。

平房是二伯父的办公室兼伯父伯母的住所。平房的大部分空间是往来货运临时周转储存的,南面的半间,放了两张大书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有一张泛黄的地图和浙江省各地里程表,这里既是厨房餐厅,也是书房客厅。伯父常常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打算盘、写材料、做账目。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打开收音机,听听广播,聊聊家常。

除了工作,父亲最大的业余爱好是集邮。从年少到晚年,方寸大世界,收纳了父亲的所有心思。邮票那么小,父亲那么爱它,父亲推开桌上的什物,利索地摘掉眼镜,几乎拿鼻子凑近看那一枚枚小纸片,他看到了另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他看清了凝聚于此的美丽境界,几十年,不间歇,直到近九十岁,他没有了力气。

晚年的父亲,毫无怨言地陪伴病母,偶尔望一下陈列于柜的本本邮册,那上面已浅浅地积累了灰尘,我问父亲,您要不要看下邮票,或者做下整理?父亲轻叹一声:不用了。时光已流逝,从眼中射出的精华、从眼中追回的人生,父亲不需要了。

临终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已经不会言语,已经消瘦得戴不上那陪伴他无数年的眼镜。有一天,整一个白天,他几乎都是睁开眼的,我们无比心疼的同时,也涌上惊讶。父亲微微地转头,眼神已游离涣散,但那一双看似空洞实则穿透的大眼睛,实在就是父亲努力一生奔向远方的足迹。

奥登有诗句,“一个人的眼光包含着历史”,父亲的眼睛,就这样沉甸甸地承载着不灭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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