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在无名江上

那光，在无名江上

张轩瑞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当熟悉的韵律在耳畔响起，一条大河便奔涌而来——

哦，无名江，故乡的无名江，那永不枯竭的无名江哟！

这是一条再常见不过的小河。它没有长江的澎湃，黄河的汹涌。只是静静地，包围着几个小村庄，哺育着千百儿女。江水奔流过数千年，它将看到的一切蕴藏在水波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但是，我想，即使冬季融化在春花，夏蝉消失在秋叶，它永远不会忘记——

在这碧波荡漾的水上，曾有一只乌篷船。

爷爷曾是江上的摆渡人，自从江上建起了一桥，他便养了几只鱼鹰，在江上打着鱼。他一辈子就长在了水里。

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爷爷的小船上。看远方青翠的青山，看渌水荡漾的无名江。再也没有比夕阳照耀下的青山绿水更迷人了。江水被最后一抹橙光染得层层叠叠，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绿。船桨拨动着，溅起五彩的珍珠，我想，这便是将整个世界的湖光山色，都藏在了这里吧。

夕阳逐渐溶解到永恒的黑暗里去了，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我逐渐害怕起来，害怕被光明抛弃，抛到无尽的黑暗中去。爷爷取下那只不知多少年了的小灯，将其点亮，微弱的火苗跳动着，江面顿时亮堂了起来。心中的恐惧也随着黑暗，被光驱赶得无影无踪。远处觅食的鱼鹰看见了灯光，像看见了唯一的依靠，委屈地鸣叫几声，便争先恐后地向小船飞来。

“爷爷，看！有鱼！”

一尾鲫鱼在江水里游着，在渔火的照耀下，闪烁着金黄的光芒。鱼鹰们见了，都伸着颈子去啄，那鱼却机灵，一扭身，便消失在灯影中，只留下金黄的水中阵阵涟漪……

我趴在船边，出神地凝望着那些游鱼，空游而无所依，见那鱼去了，小小的渔火也寻不到它的影子，不由心中一阵怅惘。

爷爷眯起眼，取下小渔灯，往那黑暗中一照，哦，那鱼在呢，正朝我笑呢。爷爷拨动船桨，小船向前行着，那鱼却不肯离去，缓缓随着船行着，随着渔火行着。或许，是留恋这点点微光吧。

“今天还家去么？”

“不去了，就睡船上吧。”

再看一眼船上的小灯，火苗仍一跳一跳地闪动着，比太阳还亮。我想，有了这光，就再也不怕黑了。便心满意足地，枕着桨声灯影入眠。

摇摇晃晃的小船，似乎要将江水与灯火，都摇到梦里去。

是夜。江风轻轻吹拂着我脸颊。爷爷唱起古老的歌谣，如这江水一般，绵绵不绝。小小的渔火闪烁着，倚着歌声，轻轻地和鸣着。或许爷爷想起那些年轻时的日子吧。那时的小船，或许如这般摇摇晃晃，那时的渔火，一定也是这般明亮，澄澈吧。我不禁想起爷爷当时讲过的故事，渔火漫江，雪夜过渡，满江绚丽的渔火，映照的是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如流水一般。平静却蕴藏波澜。我不再眷恋水中的游鱼与船桨拨起的珍珠，而喜欢看着无名江，江水一遍遍淘洗着岸边的礁石，一次次拖起那小小的乌篷，向着远山而去。小小的灯光照耀着我从儿童长成了少年，将爷爷的发丝尽染成雪……

晨光熹微，东方渐露鱼肚白。远处的人家，都点亮了电灯，亮堂堂的，故乡的无名江，迎来了千盏灯万盏灯，却再也迎不回那只小小的乌篷船，那盏小小的渔灯了。

爷爷放下拐杖，伸手，轻抚着生养了他，生养了这一家的江水，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我突然想起，碧波荡漾的无名江上，应该有那么一盏灯的。

伸手，取下那盏不知多少年了的小灯，将其点亮，微弱的火苗跳动着。那带来光明与温暖的光，再一次亮堂了起来，但在晨曦的照耀下，却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

爷爷老了。

我们便静静地立在岸上，看着那光闪烁在晨曦中，渐渐溶在朝霞里……

那光守着那空船，虽灭犹燃。

“……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