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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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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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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令十字街84号》:所有的失去,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查令十字街84号》:所有的失去,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水清

三十多年前,有一本书——《查令十字街84号》,记录了买书人和书店书商通信将近二十年的情谊,被读者们奉为“爱书人的圣经”。这家书店早已关门,但在旧址的墙上,还可以看到这样的铭牌:“查令十字街84号,马克斯—科恩书店的旧址,因为海莲·汉芙的书而闻名天下。”这家已关门的旧书店,对于爱书人来说,正如麦加城之于穆斯林,一辈子好歹也得去它一次。

1949年,纽约一间没有暖气的公寓里,海莲·汉芙给6000公里之外的伦敦一旧书店写了一封信。汉芙是没有固定收入的自由撰稿人,她嗜书如命,苦于在纽约买不到心仪的书,便凭着一腔莽撞,向伦敦的马克斯—科恩书店写信购书。回信和寄书的是书店书商弗兰克,一个严肃古板又温和正直的英国绅士。这一写,就是二十多年,足足一百多封信。至于书费,汉芙是回回都塞到信封里的。在如今手机上转个账,都要反复查验的年代,这份信任令人动容。汉芙在生活方面很笨拙,连日常的付账和找零她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说将英镑换算成美元了。好心的弗兰克帮她仔细折算好,并且贴心准备了英镑和美元两种发票。

五十年代初的英国百废待兴,物资匮乏。古道热肠的汉芙就从美国给店员们邮寄火腿、鸡蛋和香肠,使得他们能够吃上许久未曾见到的“完整而大块”的肉。其实,汉芙手头也并不宽裕,她的慷慨大度让书店员工把她视为亲人,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回报汉芙:赛西莉主动给汉芙写信,表达感激之情;诺拉给汉芙寄去了一条爱尔兰手工编织的桌布。店员们把汉芙想象成一个“年轻、成熟、时髦”的女人,汉芙调皮地告诉他们,自己“和百老汇一样时髦”。虽然未曾谋面,但二十年的书信往来,让汉芙和弗兰克成了彼此生命中最珍贵的人,也让远隔重洋的人,彼此充满了信任和感激。

是啊,书信能制造出时间和距离,让一切因想象和期待而熠熠生辉。十几二十年前,当手机还未普及的时候,书信几乎是身处异地的人沟通的唯一方式。有时是外地工作的亲人,有时是可以交心的笔友。从前,我们在精心挑选的信纸上书写文字,把自己的一份真心郑重其事地托付给千里之外的那个人。等待来信时,更是焦灼中夹杂着幸福的期待。等待越痛苦,收到信时的快乐越强烈。见字如面,彼此的情谊也在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下发酵,变得愈发深厚绵长。如今,我们有了非常方便快捷的通讯方式:邮箱、QQ、微信……思念一个人的时候,电话和视频通话让对方如在眼前。但不知怎的,感情渐渐淡了,散了……正如《查令十字街84号》的译者陈建铭所说:“一旦交流变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翘首引颈、两两相望,某些情意也因而迅速贬值而不被察觉。”迅捷的通讯方式,让思念没有了距离,没有了见字如面的欢喜。我们失去了书写的快乐,也失去了与亲友之间更深入的交流。这到底是一种得到,还是一种失去?

 

怀着感激之心,弗兰克在英国四处奔波,替汉芙寻觅难得一见的旧书。有些书很难寻到,一本《项狄传》是花了三年光阴才找到的,而《坎伯雷故事集》竟然花了四年。有时候,弗兰克也会推荐更好的书和版本,汉芙也非常喜欢。对于书,汉芙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有些书纵使价格不菲,汉芙也是甘心情愿从瘪瘪的钱包里掏钱购买。

对书籍的迷醉和沉溺,每一位书迷大概都会感同身受吧。书籍,是人类留存知识和情感的最好方式。宾朋和高楼都会消失,只有流动着的先人的思想和情感,才能被保存下来,一代又一代,永远不朽,纵使上面的灰尘已经很厚。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都在这里层次交叠,多么迷人。如今,因为全球化和消费文化所导致的物化,使得社会高速运转而日益浅薄,人人浮躁而焦虑。连阅读这件需要沉下心的事,也变得“高效”无比,“教你5分钟读完一本书”之类的课程充斥了市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舍得一掷千金买房子买车子买口红,却不舍得用一顿快餐的费用,来买一本可以与外部某个世界联通的书。

书籍带给人的力量和价值,是无法估量的。汉芙自掏腰包给书店员工寄食物和丝袜,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她信中说:“你们卖这些好书给我,难道对我不是比我对你们还要慷慨?”1969年的时候,她仍觉得“我亏欠她们良多……”日本茶道里有个词:一得永得。是的,买书就是一得永得的过程,最终,书中的思想,终将化为灵魂的血肉,渗入我们的生命中。

汉芙和弗兰克,费尽周折,用了二十年的光阴,让五十多种精致的书籍克服重重困难,远渡重洋,被爱书的人反复抚摸。

汉芙一直想去英国看看这家书店,但一开始始终因手头拮据而放弃。总算有了点积蓄,英女王的登基又使得她赴英的费用捉襟见肘。后来总算可以成行吧,她的牙却逼她留在了纽约:“我陪着我的牙,而牙医却在度蜜月,他的结婚费用是我出的……”想去一个地方总是可以想方设法成行的,千万种理由都是不想去的借口。汉芙真不想去吗?不,恐怕更多的是近乡情更怯吧。她自己也无奈承认,隔着三千英里的安全距离,写了一堆没大没小的信,她大概只会悄悄溜进去又静静踱出来,而不敢告诉他们她是谁。而汉芙“近乡情更怯”的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弗兰克。

人与人之间都是讲情分的,慢慢地,简单的买卖关系会变成朋友间的交往。他们聊购书,分享对共同喜欢的书籍的感想,也聊些琐碎生活小事,聊战后的林林总总,彼此鼓励。有一次,汉芙也感慨:“唉,这下子你该明白了吧,弗兰克,这个世界上了解我的人只剩你一个了。”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斯当以同怀视之。

关系越来越近,而汉芙可爱调皮的天性也显露无遗。

“弗兰克·德尔,你在那儿究竟干什么?你什么都没干,你只是闲坐着!”

“行了,不要只坐在那里,快去帮我找书吧,真不明白你们书店是怎么维持的。”

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个调皮理解为亲昵或者撒娇。弗兰克呢,表面上一直维持着绅士的彬彬有礼。但书信往来间,有隐隐的情愫一一可循。弗兰克回的第一封信,称其为“女士”,汉芙微微抗议之后,下封信弗兰克便称之为“小姐”了。那一次,在汉芙的强烈要求之下,弗兰克把一贯以来的“汉芙小姐”,改成了“亲爱的海莲”。写信的日期恰好是2月14日情人节。在一家豪宅,弗兰克看到了汉芙久寻而不得的《伊丽莎白时期情诗选》,欲盖弥彰地以书店全体员工的名义寄给她,而到达汉芙手里的那天,恰好是她的生日。1968年10月16日,弗兰克给海莲的信中,落款终于是“爱你的弗兰克”。

弗兰克的情感始终隐忍而克制,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情感的破绽,旁观者完全可以当做偶然。如果一直发展下去,他们又会怎样呢?但是,命运没有给他们“如果”的机会。1969年1月的某个寒夜,晚归的汉芙在一大堆账单中,发现了一封薄薄的蓝色航空信。一开始她并未在意,夜深人静之时,她打开此信,才知道,弗兰克已经过世了。他因患急性盲肠炎,于1968年12月22日不幸去世。这一夜,汉芙通宵未眠。

那个不遗余力替她找书的弗兰克,已经不在了。二十年的相知,却最终还是未能见上一面。

女人往往是最敏感的,即便是最愚钝的女人。1969年1月29日,弗兰克的妻子在写给汉芙的信中说:“有的时候,我并不忌讳告诉你我曾经很嫉妒过你,因为弗兰克对你的信如此喜欢,你的信与他的幽默感又如此相同!”她都能感觉到丈夫对汉芙的情愫。是爱情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他们的感情适可而止,这份情感恰恰在友情以上一点点的位置,弗兰克努力控制,并未越线。喜欢一个人,用了长长的二十年,费尽了一生光阴。

后来,汉芙把自己和弗兰克之间的信件加以编选,变成了一本我们现在所见的小书《查令十字街84号》。这本书出乎意料地一版再版,被翻译成很多国家的文字,成了爱书人的心头宝。

若干年后,汉芙终于来到了查令十字街84号,曾经的马克思与科恩书店早已人去楼空,甚至一度面临拆迁。

在《重返查令十字街84号》中,海莲说:“我开始走回楼下,心里想着一个人,现在已经死了。我和他通了这么多年的信。楼梯下到一半,我把手放在橡木扶手上,默默对他说:‘怎么样,弗兰克?我终于到了这里。’”

我们喜欢《查令十字街84号》,是因为它提供给我们太多美好回忆和幻想,关于从前,关于阅读,关于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诚。为了生计,我们行色匆匆,我们焦头烂额,我们勾心斗角,最终却换来一身疲惫。总有一些书,让我们欲罢不能;总有一些书,让我们忘掉周身的疲倦;总有一些书,让我们在苟且的生活中,眺望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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