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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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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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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桶随想

水桶随想

何丽红

老家后院天井墙脚处,母亲用来搁置一些经年杂物,其中蜷缩着一担木制旧水桶。

时令已是霜降,斜阳透过铁门的镂空处,洒下斑驳的光影,静静地泻在水桶上。历经了半个世纪的风吹雨蚀,桶身的油漆早已褪尽散落在时间的尘埃里,沧桑了它曾经靓丽的容颜;水桶的一圈铁箍也斜搭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一阵向晚的风,自弄堂穿了进来,已然有了些许的凉意。水桶像极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落寞地坐在起风的暮色中,沉静而坦然。

“那时候,农村家中每天的生活用水很大部分来自江河湖塘。住在离河远的人家,需要挑着水桶去河里担水,挑来后先倒进水缸暂存着备用,待需用水时,再用勺子从水缸里一勺一勺舀出来。水桶是每家每户的必需品;能手提肩挑,在那个年代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加分项。”母亲的讲述把我带回了那个并不遥远,但遥远到渐行渐远,慢慢淡却了的陈年往事中。

水桶老矣!母亲沉思了一下,追忆起水桶的往昔来。

“购置这担水桶的时候,我和你爸已经结婚了,你爷爷也已经从上海退休回家了。爷爷考虑到家庭添丁加口,不久即有孙辈降临,那就是你;原先在用的水桶也因经年累月的吞吐而完成了它的使命。添置一担新水桶便被排上了日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购置一担水桶也是一桩不易之事。爷爷几经周折,托小镇上木业社的一位王姓负责人代买,你爸走了三里地去挑了回来。爷爷又请村里关系甚好的蒋老师挥笔题字以兹留念一只水桶用毛笔题上爷爷的名字,另一只则写上‘一九七三年九月’。”顺着母亲的目光,我端详起来,字体端正雅达,笔酣墨饱。时至今日,看起来仍像刚写上去一样清晰鲜润。我轻轻抚摸着水桶,指尖划过水桶上的墨汁字,它们静默地诉说着水桶曾经的花样年华。

往事悠悠,往事幽幽。水桶无声地吞咽了父亲的惆怅苦涩,也映照过父亲的鲜眉亮眼。

“你爷爷出生于一个贫农家庭,他曾经跟我说起,那时候很苦。曾祖父是牮屋匠,就是为木结构房屋纠偏的。爷爷从小就跟着曾祖父学习牮屋,13岁就开始学习泥匠,解放后去上海久新搪瓷厂砌炉灶。晚上读夜校学文化。”

“本来你爸他们兄妹和你奶奶都在上海爷爷身边的,后来响应国家‘动员回乡’的号召,奶奶主动带着四个孩子回到了农村家里。爷爷已经是砌炉灶的七级技师,带出了很多徒弟。你伯父64年应征入伍,那时你爸才16岁,下面是12岁的大姑姑和10岁的小姑姑;生产队里挣工分,力气小会被人欺负看轻的。你奶奶为人又忠厚老实。你爸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小小年纪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你奶奶说,你爸年轻时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他三里路内可挑200—230斤的担子。生产队集体干农活时,他总是事事抢在前面,经常主动去帮助那些质弱力薄的同伴完成任务。”

母亲捋了捋被岁月漂染成了灰白色的头发,继续说。

“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你爸提起水桶,去300米开外的河西桥边挑水。一般需要往返5次,等把几个水缸装得满满的,已是东方发白。接着便是你奶奶起床烧早饭,我和你伯母从公用的楼梯一前一后走下来,大姑姑小姑姑从东边的房间冲出来,噼里啪啦手忙脚乱地刷牙洗脸,爷爷闷声不响地从堂前后面披屋里出来,搬个藤椅到道地里,倒掉紫茶壶里隔夜的茶水,老虎般威严地端坐着。”

哦,我的父亲,就这么日复一日,和他肩上的水桶,毫无怨言地满足着全家的用水需求。

本来你爸是有机会脱离农村,跳出农门的。1970年,就是你爸22岁时,当兵体检、政审都合格了,带兵的连长还在村里人的陪同下来了家里。那时我已经跟你爸认识并订婚两年了。你爸当时在驿亭新农开山队任医务工作。你伯父已在部队提了干,爷爷那时还没有退休,两个妹妹也还小,如果你爸去参军了,怕家人受苦。爷爷说,如果你爸执意要去参军的话,我和你爸的婚姻大事他就不管了。”多方权衡,父亲选择了留下。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军营梦成了一道挂在天边的彩虹,看得见摸不着,美丽得让人心疼,它稍纵即逝了。

“你爸沉默了不少,只是他挑水挑得更起劲了,装满了水缸就泼道地,空木桶在地上直打滚。”何止父亲,母亲的命运也由此被改变。直到在父母订婚后的第五年,也就是等伯父伯母结婚后,父母才得以完婚。在那个年代,父母他们是真正的晚婚晚育。

“后来你爸又去治江围涂指挥部做医务工作,一直到我们结婚。婚后的第二年春节,天气非常寒冷,河里结着厚厚的冰,你出生了,还未满月,你爸就被抽调去湖北工作了。”

那时应该是父亲的春天姗姗而来了吧!时至今日父亲还总是说,我的降临,给家庭带来了好运。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正好是父母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大家笑称,干脆取名“一年”得了。后来这个“一年”的梗,还被我写进了中考履历表,曾用名:“一年”;为此我的语文老师感慨道,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啊,你的曾用名只是用了一年而已。这又成了一个梗。

父亲去了湖北后,家里水桶的扁担下没有了往日坚实的肩膀,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沉重的水桶,挑起了艰辛的岁月。尽管母亲那时已是妇女中挣工分的能手,但是往日里极少挑担,更别提挑水了。一开始她只挑半担水,晃晃悠悠踉踉跄跄,不是弄湿了鞋子就是打湿了衣服。但生性聪慧个性要强的母亲,很快便学会了挑水,学会了挑担,学会了修理各种农具,生活把母亲打磨成了一个女汉子。

1979年父亲从湖北回来,后来去杭州、上海工作。我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每月探亲回家,父亲还会用水桶挑水装满家里的大小水缸。后来我家搬离了老屋,父亲在离河不到50米的地方新建了房子,家里装上了自来水,慢慢地,水桶便被搁置了起来。

“水桶的铁箍请人修一下,把它好好保存起来。”母亲的话把我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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