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借书记忆
王水堂
“书非借不能读也”,清代诗人袁枚在《黄生借书说》中,该是说出了读书人的“通病”。回想自己儿童少年时代,则是想借书很难找到有书的;而我还有借到了读不了的事,实在是让我难以忘怀。
我儿童少年时期,解决温饱是头等大事。哪如现在,哪个家庭没有几本书的。若你是喜读书、爱书又爱藏书的,就是不去书店买,向一些单位或个人要,也能装满一两个书柜。常在报刊上写点文章的,家里怕有好几柜的书,且多还是人家送的。
我借书难,与我家所居环境亦有关。我家在岭南上苏风凉石岗,是处离山下村庄有近五里的半山腰上,距余姚四明山大山村猪槽里小山村及散居山上的另两家都有近二里路。且这周边的居家,都是缺书少文的人家。
第一次借书,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大家也许不信,首次借到的书是《毛泽东选集(1卷)》,可叹的是看不懂。因那书用繁体汉字印刷的直排本,卷中的毛主席像是解放初那种。这次借,说来还复杂。那时宁波市在四明山仰天湖建有国有林场,林场养牛,冬季草料不够,就向我们岭南的上苏、煮炼村收购稻草。口袋里难得有钱的村民,就从山下挑一担100至150斤左右的稻草,以1.5分至2分的价格,担上近二十里的山路投售给林场,现钞结算。虽然投售路上很累,但回来口袋有钱,也是脚轻人舒畅的。此中,我父亲认识了林场陆姓的会计,见他简单的宿舍里有一些书。这应在1964年前后的时间,父亲知我要书看,就向陆会计提出借书的要求,陆会计说书他平时也在看。后来,父亲带上自家种的5、6斤黄豆,专程跑上15里左右的路,终于给我借来一本《毛泽东选集(1卷)》。可是借来后,连简化汉字也只识2000多左右的我,对繁体汉字根本不识,问又无处问,翻看几次后就束之高阁。约20天后,陆会计托人捎信,但那时父亲正忙于农事,书大概是40多天后才送还的。
此后,农村中那价格在一二角间,图文并茂的口袋连环画本流行,半小时左右能翻看完,周转快,当年非常受我们这些孩子欢迎。记得我第一次借到的是由小说《红岩》改编的《山城风暴》《烈火红心》两本,是成岗办《挺进报》与被捕并受审的内容。接下来是由《三国演义》改编的《跨江击刘表》与《空城计》那两本。后由于交换需要,难得有钱的父亲省钱,帮我买了《铁道游击队》改编的《两雄遇难》《湖上神兵》,《林海雪原》改编的《奇袭奶头山》《智取威虎山》等一些,以做借阅的交换本。
1966年下半年,全面开展移风易俗破四旧活动,我在山上不知具体,听说村里也搜到个别家藏的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不外露的小说本及我们村光绪年间所修的《王氏家谱》,全一把火给烧了,我知后感到非常可惜。那《王氏家谱》被烧,以致我们如今要想续《家谱》都难理头绪。这几年,活学活用,斗私批修、唱革命歌曲,书除《毛泽东选集(1-4卷)》《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著作选读》等外,其他也无书可借。我们村也先后给每家发一些,后来还发由《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合编的“老三篇”。这些书全是简化汉字,终于让第一次借阅时因繁体读不通的《毛泽东选集(1卷)》,如《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矛盾论》《实践论》及《论持久战》等,都认真读了个遍。然因才识不逮,囫囵吞枣,只学了皮毛,对怎样面对矛盾、解决矛盾则一窍不通。
1970年前后,我们山上建林牧场,长驻林场的副大队长兼场长阿垚叔(名王岳垚),有一定文化功底,爱看书。我从他手中转借到小说《红旗插上门岛》,此进一步促发我看书的热情,但实在难借到书。此间,通过阿垚叔的指教,倒让我认识了很多繁体汉字,以至后来意外发现并借到《龙凤再生缘》《梁山伯与祝英台》两本当时禁书后,阅读基本没大困难。这两书都没“皮”了,前后面还缺角少页,但没影响整个故事的开头结尾。书先后都是“硬”借的,都要我保密。《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剧本,因对传说故事欲知其情的渴求,我不一天就看个仔细。而要求3天内归还的《龙凤再生缘》,则是深深将我吸引住。白天劳动,只能晚上煤油灯下看,连母亲也为省煤油急了,直看得废寝忘食,满脑子都被皇甫少华与孟丽君曲折磨难的爱情萦绕着,有点神魂颠倒,心被牵到里面了。还书后,又发几天思古之悠情,在他们的故事里走不出。因在那些年里,如此曲折动人的小说,我是第一次阅读。也不知此书现在还保藏否,至今难以忘怀。
此间,阿垚叔告诉,有一套《侍卫官杂记》,写蒋氏私生活的,很好看,某人有,让我去借。为这本书,我跑了很多次,去一次说某人借走还没还,去了三四次还如此,估计那人转借又转借了。跑了大概7次,终于借到,但只借来一本,说另一本还看着。要知道,每去一次是十来里的山路。谁知因情况特变,第二本再没借到。因借之不易,书中所写许多细节现在还清晰。
此后,1970年下半年,我有幸成为下管中学因运动关停后重启的首届高中学生,诸如《三国演义》《红楼梦》等,想看的书仍难觅踪迹,但书报能看到的多了。随着改革开放,文化百花齐放,各种原被禁锢的书籍先后出版,自己量力而行也购了不少,借书也容易了,但看书却懒了,其中有些书购后,至今都没好好看过。
然去年为一阅胡兰成的《今生今世》,还是又费劲借了一回。因胡兰成的特殊性,他的《今生今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曾出一次后便再无印刷,拥有量很小,网上搜索也无旧书出售。查知胡的老家在章镇镇清潭那边,辗转打听,得知我熟悉的胡士祥老师与他同宗,并藏有此书。故总不怕路途远,乘上公交车,来回差不多花近一天时间,向胡老师求借。不巧的是书也借出去,还回后,胡老师即带给了我。《今生今世》写作风格确与众不同,全书基本是胡的自传,然介绍他自小至大其经历过的过春节、订婚、娶亲等当地风俗极丰富,且比地方文化习俗丛书易读。
纵观自己借书,与明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中所表达的:“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精神相距甚远。有些精彩段落抄录是有的,而“手自笔录”全书则无,且第一次借就因果逾期。阅读亦多浅尝辄止,仅解决“后回”所解,故未能“遍观群书”自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