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萄”园,亦是烟火人间
阮佳波
野藤葡萄公园的绿波深处,新开了一家小酒馆。这让“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塞北故事,也有了江南意向。
这是所有上虞人的“一路向北”,于我,则是家的方向。在中国葡萄之乡的牌坊处向东折去,越往“萄”园深处,我脑海里的思绪便越是密集飞驰。两边光景,可谓时来时新。记忆与憧憬的言语,便在胸口前赴后继。
这是一个无需导航也能准确到达的地方。待到南北两边蓦得开阔,像是忽然被打开了多彩轻盈的调色盘时,世外“萄”园小酒馆也就到了。但凡喜欢葡萄成熟时的紫色红色的,十有八九都会喜欢上小酒馆的配色,那正是葡萄从出生到成熟的青、绿、红、紫在此交错相间。在蓝天白云下,她清丽秀气;在红霞漫天时,她又与朝晚的惬意融为一体。既讨得年轻人的喜欢,也容得下中年人的欢喜。
借景必然抒情,何况正三五成群。正如有些文章,是在等一双妙手;而更多的话语,则是在等待一个驶出的港口。当我穿行在世外“萄”园的野藤架下,看着满目的琳琅和玛瑙,那些个抚养我、陪伴我长大的面孔,便在眼前浮现。这是大多数盖北人会有的画面。毕竟葡萄在这里,是多少代当仁不让的C位。盖北虽靠山枕海,却难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优渥。山与水之间的沙地,如聚宝盆般被人珍爱。我祖辈世代居住的地方,早先就被称为“元宝丘”。可这元宝丘里并没有元宝,得靠汗水浸润的“两菜一果”——尤其是葡萄去换取。一茬咸汗,一茬甜。每年夏天葡萄红得发紫时,种葡萄的人早已黑得比果实更胜一筹。
生活里、学习中,每遇“重大”事件,每年的葡萄收益,都会被优先“算计”在内。在与命运的对赌中,它们甚至是盖北人几乎唯一的筹码。因此八九岁时,我就已经参与到这份甜蜜的事业之中。除了个子不高,抬头剪不到葡萄外,搬运、装箱、蹬三轮车、押货、卸货……甚至抗台、抗旱,我都不曾落下。也早早懂得,“非咸安知甜、咸为甜之始”的道理。这从知事开始,每年都在葡萄下架历经一个循环,每年也在父亲伟岸的轮廓中温故知新。
世外“萄”园,今年新开。迎面而来的既是“掌柜”、又是“老乡”,见我们尤其热情。不一会儿,现采野藤葡萄鲜榨的果饮、奶茶,甚至烫着野藤葡萄标识的咖啡、夹着葡萄果肉的糕点,就送到了面前。此刻,就着小酒馆通透的四壁,吟诵着馆内馆外古今的诗句,盛夏的立体味道就从舌尖渗入,一股脑儿地蔓延至全身,并次第满足着我对夏天的期待,满足我对成熟的期待,也满足了我从前至今,对家乡变化的期待。靠着葡萄,我个人完成了远游的梦想,一家人实现了平地盖高楼的心愿,父辈祖辈们也坚定地做出了让我转学进城的决定,甚至在与父母嬉笑的“讨价还价”中,我额外还索要些成长的陪伴,也终能如愿。而在同样的二十余年里,中国葡萄之乡也早已在“南腔北调”的车水马龙中换了人间。即将不惑,我虽早已告别了三餐都由葡萄“开胃”的、孩提时代的盛夏,但眼下吃到的每一粒果实,都能清晰地回味起那些愉快的事、温暖的人,以及夹着咸香、掷地有声的教导。也只有历经丰满的迂回,甜蜜的滋味才会显得厚重而不单薄。
周遭,更年轻的面孔从五十几岁的“葡萄神树”下、从目不暇接的游娱体验里、从集齐了朋友圈的“九宫格”但又难以取舍中,接二连三地获得着快乐。极目所见,信可乐也。根在盖北,脉连野藤。一些久酿在心里的话,到了葡萄架下就似这般飞流而下。即便只是抿上三口、两口——这葡萄美酒,由夜光杯盛着。咽下的,是五彩的过往;吐露的,是勇气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