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镇:露天电影与戏文台下
王泉根
我是喝曹娥江水长大的。我出生在曹娥江边的古镇——上虞章镇镇下沙弄。这是镇上最长的一条弄堂,我小时候叫文昌路,“文革”时期一度改名为胜利路,后来变成了下沙弄,与它并排的还有一条金家弄。
小时候的文昌路与大街交汇口有一骑马楼,里面住着一位文昌菩萨。小时候上街,从弄堂出去,必然会抬头望望文昌菩萨,印象最深的是菩萨的胡子很长,相貌与戏台上的文官差不多。说来也巧,章镇镇上后来走出了几位文科教授,全都出自今天的下沙弄,当年的文昌路。
曹娥江、章镇镇、下沙弄……发生在曹娥江畔的小镇故事,定格下了我永难复制的童年情结与气场。最难忘那时的露天电影与戏文台下,这些在今人眼里,已是那样虚无,乃至“不可思议”,但却是“我们小时候”实实在在的生存样貌与精神成长,真真切切的声光影音……
一、露天电影
那时候,小镇的文化中心往往是一座戏台,既演戏,又放电影,还是开大会的场所。我们章镇的这个文化中心最早是在“小菜场”,就在我们住家的下沙弄。
那是一片开阔地,大概有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位于下沙弄的楼基台门与金家弄堂之间。早上,摊贩和农民聚在里面卖青菜、萝卜、鸡鸭鱼肉,居民来赶早市;下午是附近居民晒太阳闲逛与孩子们的游乐场。后来镇里将这片开阔地用围墙围了起来,里面建了一个戏台,于是就成了演戏的剧场与放电影的影院,同时也是镇里开大会的会场,因而变得十分热闹。虽然这片开阔地的性质与作用已发生根本变化,但大家依然叫它“小菜场”,镇里也没有想另换一个名字。
镇里只是给这个新生的文化中心修了围墙,除了戏台有顶棚,其余都是露天的,自然也没有座位,因而看戏看电影都要自带板凳,开大会除了台上有座位,台下的人都是站着的。戏文看的是露天戏文,电影看的自然是露天电影,戏台上的声光影音与头顶上的闪烁繁星交相辉映。
电影由县里的电影放映队不定期来放映,一般放一场就走,偶尔也会连放两个晚上。那时候,电影票是五分钱一张,没有儿童票,一位大人可以免票带一名儿童入场,看戏也一样。戏票的价格因剧团大小而异,县剧团一角、二角,绍兴城里来的剧团就要贵些。
于是看戏文与放电影之前,售票处周围与小菜场门口往往会有一帮没有家长带入场的“流动”儿童在那里窜来窜去,叔叔伯伯阿姨婆婆满口叫唤,恳求能有个大人带他进场。要是锣鼓一敲或电影马达一响,还没进场,那就慌了——一开演,大门一关就进不去了。
我小时候与祖父母、小叔叔生活在一起,祖父常年在乡下的供销店工作,有时回到镇里配货恰遇演戏放电影,就会带我去看;祖母不在夜里出门,不会去看,小叔叔也很少去看,舍不得花钱。因而我就是那些经常恳求大人带入场的“流动”儿童之一,小镇是熟人社会,总会找到带我入场的大人。
但有一次,马达已响过,电影已开映,大门早已关上,只留了一个小门,我还没进去,急得快要哭了。忽然看到有一位伯伯急匆匆赶来,我连忙迎上去,张口就叫:“爷爷带带我,爷爷带带我!”那位伯伯不是本镇人,听我一连声叫他爷爷,就乐了:“嗨,我当爷爷哉!”用手摸摸我的头说:“好格,大眼佬,嘴巴甜得像茄麦饺。”小时候,我因眼睛大,很多人都叫我“大眼佬”,于是我就跟着这位陌生伯伯进去看电影了,心里甭提多高兴。
我进去已迟,幻灯片、加映片己放过了,正开始放正片,那天晚上放的是《青春之歌》。谁知正看到暴风雨中林道静投海,余永泽跑去抢救,忽然银幕外面也天降大雨,电影被迫停放。林道静被救起来了没有?后来呢?一肚子的悬念,一肚子的没劲,今天怎么这么不走运!
那天的露天电影实在刻骨铭心地令人难以忘怀,虽然后来看小说《青春之歌》,悬念早解,但一直要到80年代初,我在父母亲工作的重庆织市厂礼堂里,才第一次看完了《青春之歌》的电影。
那时候在“小菜场”看过不少露天电影,后来都是在“章镇大会堂”看的室内电影。早期看过的电影记得有:《上甘岭》《地下尖兵》《古刹钟声》《徐秋影案件》《寂静的山林》《神秘的旅伴》《永不消逝的电波》《羊城暗哨》《南征北战》《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渡江侦察记》《突破乌江》《智取华山》《野火春风斗古城》《党的女儿》《红孩子》《鸡毛信》《战上海》《五更寒》《回民支队》《天仙配》《秋翁遇仙记》《游园惊梦》《护士日记》等,大多是男孩子爱看的战争片、侦探片。
以后读高小初中时看的有:《洪湖赤卫队》《革命家庭》《红色娘子军》《怒潮》《英雄儿女》《冰山上的来客》《小兵张嗄》《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今天我休息》《五朵金花》《李双双》《祝福》《林家铺子》《早春二月》《夺印》等。《渡江侦察记》中饰演敌情报处处长的陈述,是我们章镇人。他还在《铁道游击队》《林家铺子》等影片中饰演过多种角色,是影坛有名的“反派角色”之一。
小时候最喜欢看的还有美术片(动画片、剪纸片、木偶片),大多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拍摄的,这些片子取材于童话、民间故事,形象夸张,变化多端,幽默风趣,每看完一部新片,第二天同学们就叽里呱啦地讨论开了。难忘那些一看就忘不了的美术片,那是多么丰富的精神大餐:《三个和尚》《小鲤鱼跳龙门》《小蝌蚪找妈妈》《神笔》《咕咚》《乌鸦为什么是黑的》《猪八戒吃西瓜》《大闹天宫》《渔童》《人参娃娃》《骄傲的将军》,等等。
“小菜场”的露天电影只要不下雨,那可真是最好的电影放映场地,尤其是在夏天,天上星星闪烁,晚风吹散了闷热,四周还有唧唧低吟的蟋蟀声;场地中间,长板凳、小板凳、高椅子,以及用乱石块垒起的石凳,坐着的、站着的、骑在大人肩上的,每个观众都有了自己的席位。马达一响,银幕上灯光一打,先放幻灯片,再放加映片——最多的是新闻短片与美术片——最后才是正剧大片,广场上人人全神贯注,完全沉浸在银幕中了。
这时候,只有我们小孩子坐不住,一会儿前面,一会儿后面,左右远近地看电影。当然更会跑到银幕后面,反起看电影,只见里面的人物与正面倒了个方位,真是好玩。要是忽然刮起了风,银幕上的人物扭曲变形,就更觉好玩好笑。
露天电影的一大好处是可以最大限度地放观众进来,没有座位,站着挤着都可以看,因而四邻八乡的人都会赶来。为了让更多的人看上电影,往往正片放到一半,门岗就开门放人。
露天电影最怕的是下雨,还有放着放着突然停电。这时,放映员用话筒招呼大家安静,等一等,再等一等。突然马达响了,又来电了,广场上一片欢呼。最怕老是不来电,于是只好散场,那个失落就甭提了。第二天电影放映队还要赶去其他乡镇,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而且再来放的是新片,这部看了一半的电影也就可能永远拜拜了。
那时候看的电影,几乎都是长春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一度分为天马厂、海燕厂)、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打仗的电影多为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八一厂的片子一开映,满银幕都是光芒四射嵌有“八一”的五角星,伴以雄壮的军歌进行曲,这已成了标志性的电影文化符号。有意思的是,正是这一标志,我们小镇上还破获了一件大案。
案发地是在十几里外的一座山村,作案人因泄私愤夜里放火烧了对方新盖的三间新屋,被抓后他说那天夜里他在章镇看露天电影,矢口否认。问他看的是什么电影?他说片名忘记了。又问电影讲的什么?他说是打仗的。是打日本鬼子还是国民党军队?回答不出。那总该记得最难忘的一两个镜头?他说一开头是五角星放金光。那好,公安到放映队一查片,那天放的不是八一厂的影片,于是一举破案。
小时候看电影不会去记演员的名字,但有的演员经常在银幕里出现,就很想知道他们的名字。有一次看《舞台姐妹》,当我听到电影开篇的越剧唱词“绿水绕过重重山,戏文唱遍处处台。台上悲欢人常见,谁知台外尚有台”;看到竺春花和草台班的艺人,坐在曹娥江的竹排上,随着镜头移动,两岸青山绿野迤逦远去,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激动:这不就是我们家乡的曹娥江吗?
这部电影讲述了上世纪30年代,嵊县越剧戏班进上海后,女艺人在旧社会的坎坷经历与在新社会的新生、进取。女主角竺春花从嵊县乡下演草台班开始,沿曹娥江到绍兴谋求出路,又到上海唱戏,终成越剧名角。
那时我已读初中,我记住了饰演竺春花的是谢芳,而且知道了《青春之歌》里饰演林道静的也是谢芳。谢芳在《早春二月》中饰演充满青春理想的女孩陶岚,也使人难忘。《舞台姐妹》的导演谢晋,是我们上虞谢塘人。真要感谢谢晋导演当年在嵊县、上虞、绍兴一带拍摄的外景,保存下了永远的曹娥江、绍兴水乡的影像史料。谢晋在1975年导演的反映赤脚医生的故事片《春苗》,也是在上虞拍的外景。
需要写一笔的是,谢芳、于蓝、王晓棠、秦怡、张瑞芳、陶玉玲、王丹凤、孙道临、浦克、郭振清、王心刚、于洋等,都是我们这一代人青少年时追捧的影星。因缘际会,后来我在北京的一些会议上见到了于蓝、陶玉玲。2019年12月31日晚上,我在北京饭店金色大厅观看《著名艺术家2020新年文艺晚会》,当舞台上出现84岁的谢芳和她的老伴张目,一起朗诵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雪》时,林道静、竺春花、陶岚的形象与舞台上的谢芳在我眼前交织在一起,激情如潮的掌声表达了观众对人民艺术家的喜爱与尊崇。
小时候,每次放电影前,镇里的街头路口就会贴出电影海报。花花绿绿的电影海报,与当时书店里售卖的宣传画一样漂亮,我们上虞、绍兴一带叫年画、宣传画为“花纸”。周作人的《知堂杂诗抄》中就有三首写《花纸》的诗,其一云:“儿女英雄满壁挂,摊头花纸费衡裁。大厨美女多娇媚,不及横张八大锤。”电影海报上有主角的大幅彩照,有内容简介,导演编剧主演等的姓名。我太喜欢这种电影“花纸”了,做梦都想得到它。可是电影海报“花纸”只有放电影时才有,即使花钱也买不到。
负责贴电影海报“花纸”的是镇里工商联一位50多岁的丁伯伯,大人小孩都认得他。每当工商联开会,他就在大街弄堂摇着铜铃,手握铁皮喇叭,大声通知:“今朝夜头六点半,工商联开会员大会,传达上级文件,大家按时到会!”那时候的会很多,丁伯伯隔上两三天就会摇铃喊开会。小镇上的各家店铺、小商小贩都是工商联的成员。我小时候也跟着祖父、小叔叔去过好几次会场,因而很熟悉丁伯伯。
丁伯伯有一只“白果眼”,头发已秃,人长得不好看,但对小孩子可好了,他常会摸摸我的头,叫我“大眼佬”。几乎每次他叫我“大眼佬”,我就缠着向他讨电影海报“花纸”,他每次总是说今朝贴完哉,下次一定拨侬。于是我就盼望着下一场电影,但等来的还是下一场。
有一次,我看到他摇铃又从我家台门前经过,就追上去喊了一声:“丁伯伯骗人!”丁伯伯回转身,两眼直直地望着我,一脸无奈:“大眼佬,丁伯伯不想骗侬,但丁伯伯不能贪污啊!”
不知哪一年,丁伯伯从章镇消失了,不知道他是退休回老家还是调走了。总之,我一直没有得到过丁伯伯的那一张电影海报“花纸”,但他摇着铜铃、对着铁皮喇叭喊“今朝夜头工商联开大会”的声音,一直响彻我的童年时代。等我长大理解了“丁伯伯不能贪污”时,丁伯伯已成了小镇的遥远记忆……
二、戏文台下
露天电影陪伴着我的童年慢慢长大,但后来镇上的露天电影看不成了,原因是小菜场“影剧院”泡汤了。
那时候的曹娥江,几乎年年要涨洪水。有一年,洪水进镇,冲倒了小菜场的围墙,小菜场变成了一片空地,看不成戏文与露天电影了。于是,镇里把姜山脚下的“金家祠堂”改建成了演戏文放电影开大会的场所,还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章镇大会堂”。
“金家祠堂”从前是镇上金姓大户的祠堂,很气派高大,以后成了粮管所的粮仓。但就在“小菜场”围墙被曹娥江洪水冲倒的那一年,“金家祠堂”也经不住洪水的多日浸泡,垮掉了,足见那年的洪水之大。
新建的“章镇大会堂”粉墙黛瓦大屋顶,实在是一座宽敞漂亮的会堂,成了镇里的地标性建筑,里面不但有很大的戏台,台下还有连排的长条木凳,观众可以对“排”入座,而且还在后面配套盖了男女厕所。最重要的是,小镇从此结束了露天看戏文看电影开大会的历史。
章镇的文化生活由此上了一个档次。从前因为小菜场是露天“影剧院”,只能晚上放映电影,现在坐在大会堂里室内观影,大白天也能放了,于是镇里的小学、中学以及单位,就有了下午“包场”看电影。我和同学们看过很多场“包场”电影,学校包场往往还与班级活动、少先队活动甚至作文结合起来。
从前小菜场露天演戏文,一则音响效果不好,二则雨雪天不能演,而且要观众自带板凳,因而剧团少来演出。现在是室内演出,风雨无阻,音响效果大为改善,因而不但县剧团常来,甚至绍兴城里的,邻县嵊县、新昌、余姚的剧团也来演出。这一来,看戏文成了章镇居民的主要文化享受,电影自然也要放映,但似乎有了雅、俗之分,戏文的身价要更高档。
于是,戏票的价格发生了变化,县剧团变为二角、三角,绍兴城里与外县来的五角、一元不等,前面几排的还更贵。更要紧的是,除了大人手里抱的奶娃,儿童一律要买儿童票,票价是成人票的一半,大人自然不能免票带儿童入场了。
乡镇是熟人社会,看“白戏”(逃票)是常有的事,以前“小菜场”自带板凳露天看戏文看电影,条件差,管理自然也松,大门口收票的开眼闭眼就让熟人混了进去,小孩子的观念里更是压根儿没有买票这一说。即使有的大人实在混不进去看“白戏”,还可以站在垫高的石块上,扒着围墙看,甚至爬到大树上远看。但现在有了大会堂,剧团演出、电影放映,门口收票把得很严,扒墙上树自然也没有了,要进场就必须买票。
这就使镇上那些想看“白戏”的大人——那些十七八、二十郎当岁的社会闲散青年十分窝火,于是变着法子“钻”进去。
他们的主要手段是扎堆挤在入场口起哄,我们这些也想看“白戏”的小家伙自然是他们天然的同盟军。等到大会堂里头场锣鼓一敲,或电影马达一响,观众抓紧入场,售票员手忙脚乱时,大家哄喊着趁乱一起往里面挤,最高潮的一次竟把大门挤破,蜂拥而入。这个时候,小家伙最兴奋了,个子小,挤在大人堆里,不怕头皮轧扁,很快钻了进去。
章镇的面子还是要的,后来镇里派了基干民兵协助收票,秩序大为改观。于是这帮看“白戏”的小伙子又弄出歪招:在大会堂的后墙爬墙挖坎,叠罗汉翻墙而入,但目标太大,容易被逮住。于是又有了歪招:翻墙进到男厕所,再大摇大摆地出来。但有一次,有人翻错墙进了女厕所,吓得里面的女人大喊抓流氓。这一招终于被识破,镇里很闹火,贴出布告称再抓到就要关起来。
于是这帮看“白戏”的,包括也想看“白戏”的我们小孩,只好再次扎堆到大门口,等待着看后半场——小镇的规矩,演戏演到后半场,或电影放到一半多,就开门放人了,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的人也不会太多了,但常常有小啰啰。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位邻居同学也在大门外等着看后半场,但那天把门收票的有一位名叫“纪航”,他要显摆一下权力威风,迟迟不肯开门放人,直把大家气得不行。人群中忽然有人用绍兴戏的腔调高声唱了起来:“大骂纪航太无理,戏文台下把我欺。若乎你要走出来,一拳打你送老命。”纪航发现不对劲,就开门放大家进去了。
那天晚上看的戏文早已忘记了,但那段“大骂纪航太无理,戏文台下把我欺”的即兴绍剧唱腔却被我们牢牢地记住了,而且传进了校园。男同学之间,如果遇到不对劲、讨厌的事,就即兴改词大唱一通:“大骂某某太无理,学校门口把我欺”“大骂某某太无理,操场里面把我欺”,唱毕哈哈大笑。
后来镇里对大会堂加强了管理,同时又加强了对看“白戏”的那几个小伙子的教育,终于没有人再爬墙挖坎起哄挤门了,自然我们这帮小家伙也很守秩序了。实际上那时候真想看戏文电影,那张儿童票的钱大人还是会给的,但当时正是最顽皮淘气的年龄段,小男孩主要图的是戏文台下的挤热闹与寻开心。
以前在“小菜场”,看得最多的是露天电影,后来有了“大会堂”,看得最多的是戏文。小镇演戏文放电影,那就是重大的文化活动,每年有三个高潮,首先当然是春节,这是镇里最喜庆红火闹猛的日子;其次是每年春、秋两季的“物资交流大会”,这是由镇供销社举办的大型农业资料、农副产品、日用百货等的交流贸易。
章镇是虞南地区的经济、商贸中心,除了上虞各地乡镇,嵊县、绍兴、新昌等地的供销系统也会组团赶来。这么重要的平台,自然少不了戏文电影,大会堂里往往晚上演戏文,下午放电影,太平光景真个好戏连台。
孩子的天性只要热闹不论什么都要去看,大人也不会阻挡,学校几乎没有课外作业,于是场场都到。电影戏文自然都好看,但说句实话,电影大致能看个明白,戏文的唱词记不住也不想弄明白,只是看个热闹,因而爱看大锣大鼓武打征战的绍剧,越剧节奏慢哭哭啼啼不好看,但不喜欢也要千方百计进场去,只要听到戏台上的锣鼓声唢呐声,心里那个快活就甭提了。
那时候,我是一个当然的小影迷,同时也是一个纯粹的小戏迷,但掏句心里话:“戏迷”之意不在戏,在乎好玩与轧闹猛也。
上面写到的那些钻洞翻墙挤大门,我都经历过,那种刺激、紧张、热闹,心头像有小鹿在蹦蹦地跳,额头因紧张害怕直冒汗——当年的这种感觉现在写来还依然能体验。一旦被逮住了,就叔叔伯伯地讨饶,赌咒发誓下次不会了。当然从大概率讲,逮住的机会不多,真被逮住了,骂上几句“小赤佬”就放了。门岗与基干民兵要逮的是看“白戏”的大人,因为打洞翻墙轧大门都是他们出的主意与手段。
大会堂里看戏文,长板凳座位总是挤坐得满满的,观众多,“正票”卖完了,于是剧团就卖无座的便宜“加票”。加票只能站在两边与后边看,戏文越好,站着看戏的越多,我们男孩子大部分也是站着看的,而且喜欢站着——我们又不是女生,谁会愿意规规矩矩地挤在大人身边坐上一两个小时呢?戏不好看就可以到处晃动,找同学玩,逛“台下摊”。
大会堂是关门看戏,如果门口有人来找观众,剧务人员就在戏台边上亮出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大大地写上“某某门口有人叫你”“门口有人找某某”。有一次越剧团演出,亮出的小黑板写的是:“林阿牛速出!”太有水平,也太搞笑了,一想都想笑。
林阿牛是镇里废品采购商店的营业员,废铜烂铁由他一口定价,我们都认得他。第二天,我们几个男同学聚在一起编句。虞南方言“速出”与“啜出”同音,于是我们用“林阿牛速出”为头句,往下联,编成了如下一首“童谣”:
林阿牛速(啜)出,
螺蛳肉剥出,
太公泥鳅,
倷爹黄鳝,
腊腊鳗!
知道“林阿牛速出”典故的同学无不哈哈大笑,不知情者听得莫名其妙。鲁迅先生的弟弟周作人在《儿歌之研究》中说:“儿童闻之,但就一二名物,涉想成趣,自感愉悦,不求会通,童谣难解,多以此故。”我们那时候的思维模式与兴趣正处于周作人说的这个阶段。
除了以上种种戏文时的好玩与轧闹猛,当年看戏文不但有戏台上的闹猛,还有另一种戏台下的闹猛:这就是逛“台下摊”,吃好东西解馋。
戏文时,特别是绍兴城里的绍剧团或是嵊县的越剧团来演出,小镇马上就活泛热闹起来,像过节一样,差不多的人家都会托便人带口信甚至亲自上门,邀请远乡近村的四亲八眷来章镇看戏文,有的人家会有一两桌客人。街上店家的生意都忙碌起来,打烊的排门板也推迟上了。
戏文总是在晚上开演,春节期间也会下午、晚上连演。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后经济快速恢复那些年的春节期间,好像是报复式反弹,往往从正月初一热闹到元宵,初一至初五是“五天岁假”,绍剧演了演越剧,戏文看了看电影,下午晚上连轴看,那真是童年“火红的年代”。
天还未黑,通往大会堂粮行桥头的街路两边,都已摆满了摊位,越近大会堂越多。临时拉线的电灯,更多的是汽灯、马灯、带灯罩的煤油灯,明暗闪烁的灯光照射着各种摊位……
进到大会堂,里面更加热闹,戏台上灯光通明,乐师陆续就座,开始叽叽嘎嘎调试板胡。戏台下长排凳上的观众越坐越多,会堂两侧的走廊与后面空地,则是摊挨摊的“台下摊”:水果摊摆满甘蔗、荸荠、大菱、蜜橘、金橘;炒货摊上葵花子、南瓜子、炒花生用申报纸装包;香烟摊除了飞马牌、全鹿牌、新安江、大红鹰,还有手工自制的烟卷。我们最爱挤到热气喧腾的点心摊,馄饨、馒头、大糕、辣酱臭豆腐,喉咙里口水直打转;糖果摊的棒头糖、牛皮糖、葱管糖、麻酥糖、绿豆糕、云片糕一样吸引馋嘴佬……
戏文台下是“亲友团”的大聚会,四邻八乡的四亲八眷,甚至上海客人也都赶来做嬉客,岳父老丈人、嫡亲表兄弟、妹夫老婆舅、寄拜爹娘、外甥媳妇、毛脚女婿,还有拎不清的远房“晾竿头上亲眷”……春节岁假,人人衣着光鲜,个个笑逐颜开。
戏文台下乌泱泱一片,人声鼎沸,招呼声,叫卖声,吆喝声,嘻哈声,吃喝声,打闹声,这是童年时代最难忘的声音,越嘈杂越兴奋。看戏文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嘴巴都不会歇着,嗑瓜子,剥花生,啃甘蔗,嚼荸荠,吃橘子,含棒头糖,尝臭豆腐,有人还将冒着热气的肉馒头送到座位上的客人……那种欢乐、满足、享受,写满了所有人的脸庞。
看戏文如果嘴巴空着,那就不是看戏。这才是人世间的好光景。这时候,我也会掏出捏得皱巴巴的五分甚至一角纸币,去买解馋的好东西。大人不但给了我买儿童票的钱,还有逛“台下摊”的钱,我已进了戏文台下,当然不能让嘴巴歇着了。
戏文散场,还要吃夜宵,一般“台下摊”已收摊了,年轻人跑到街上的点心店,虾皮馄饨、肉丝年糕、阳春面来上一碗,有客人的都回家吃冷盘夜点心、老酒咪一口。我回到家里,灶台锅里也会有热着的一碗点心,往往是我爱吃的粽子、年糕,那是祖母准备好了的。那时候的看戏文,是戏台上的演戏文与戏台下的赶“台下摊”、吃夜宵完整组装在一起的,戏台上是演员,戏台下大家也是角色,那才是戏文时的风景线……
突然,戏文台上大锣“嘡”一记敲,大鼓、大钹与大锣一起合击,如滚雷如暴风如奔马如战场,真个是震耳欲聋,声掀瓦屋。戏文头场锣鼓敲响,观众赶快入座。很快二场锣鼓敲过,台下安静下来,好戏就要开演了……
三、绍剧与越剧
那时候的戏文有文武两种,文戏是越剧,武戏是绍剧,各有分工,按镇上大人们的说法:“绍兴戏为天下,小歌班为老嬷(老婆)。”越剧最早叫“小歌班”,发源地是曹娥江上游的嵊县(今嵊州)。
越剧是嵊县人的伟大文化创造。现代越剧名角袁雪芬、姚水娟、范瑞娟、筱丹桂、傅全香、王文娟、竺水招等等,都是嵊县人。
那时候,曹娥江上游的嵊县、新昌、天台人去杭州、上海,都是先坐木帆船沿曹娥江顺流而下,到曹娥坐火车,再西去杭州、上海,或东去宁波。以后通了公路,也是坐汽车经章镇再到曹娥转火车。一般嵊县船撑到章镇,都已是傍晚了,于是就在章镇过夜,次日早上再开往曹娥。
由于章镇是出入必经之地,所以凡是嵊县的小歌班、越剧团去沪杭甬绍演出,第一站必停章镇,于是顺便也就在章镇演上一两场。正因如此,章镇就成了不是戏乡的戏乡。我小时候,县里也成立了绍剧团,叫“虞光绍剧团”,以后还成立了越剧团,叫“文光越剧团”,都时不时到章镇巡回演出,因而小时候经常去戏文台下看戏文。
戏文时,我们男孩子最喜欢看的是绍剧。除了县里的“虞光绍剧团”,更多是绍兴城里来的“同春绍剧团”,还有“新民绍剧团”“同兴绍剧团”。“同春绍剧团”后来改组为“浙江绍剧团”,是绍兴地区的头块戏剧牌子,因而如果是浙江绍剧团来章镇演出,那绝对是过节,四邻八乡甚至嵊县三界人都赶来看戏,真正是一票难求。
小时候有幸看到过绍兴戏的名角,有 “六龄童章宗义”“七龄童章宗信”“十三龄童王振芳”、老生汪筱奎、陈鹤皋以及陆长胜、章艳秋,等等。戏文快开演,或戏文散场时,我们小啰啰会钻到后台看演员化妆、换穿戏袍。在我们眼里,绍剧演员既神秘又了不起,都是“游过三关六码头,吃过川广热老酒”的硬角色。
“绍兴戏为天下”,差不多每出戏都有打仗的场面。“锣鼓一响,脚底发痒”,只要听到戏台上头场一敲,那个欢喜劲就甭提了,二场敲过,大戏开演。过不多久,探子报信,皇帝下旨,大元帅登台,头插长长的雉鸡毛,身穿前后铠甲,背后插着三角形小旗,一手提青龙偃月刀,一手挥舞马鞭,最是威风。
大元帅临危受命,挂帅率兵,骑马挎刀,带领众将官杀上沙场。于是红脸、黑脸、大花脸什么都有,筋斗虎跳腾空翻飞,刀枪剑戟大打一阵,锣鼓锵锵,喊声阵阵,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再经过几个回合,猛听大元帅喝道:“众将官!”“有!”“旗开得胜,班师回朝!”于是响起呜哩哇啦的梅花唢呐声,众将官将兵器高举过头顶,在戏台上来回兜圈子,铁骑成群,玉轴相接,仿佛我们自己也打了胜仗,得胜回朝,好不喜欢。
绍兴戏的剧目有《龙虎斗》《后朱砂》《芦花记》《香罗带》《双贵图》《李陵碑》《孙安动本》《薛刚反唐》《罗成叫关》《三请樊梨花》等,题材多是忠奸斗争、抗敌御外、征战杀伐,充满阳刚之气,慷慨而悲壮。
绍兴戏唱腔响亮宏大,壮怀激烈,按大人的说法是“喉咙堂堂交”,老生的唱腔甚至能传到静夜小镇上空。又因绍兴戏表演豪放洒脱,文武兼备,而打击乐器则是采用大锣、大鼓、大钹,洪钟大吕,气势恢宏,因而绍兴戏直看得人热血沸腾,激情荡漾,手心冒汗,显然这是为男子汉的戏文,自然也最讨我们男孩子的喜欢了。
以后上大学,读到清代戏曲家焦循的《花部农谭》,里面这样评说绍剧:“其事多忠孝节义,足以动人;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鲁迅先生说得更直白,称绍剧乃“越人复仇之音”。绍剧流淌着从吴越春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到会稽山阴“亘古男儿一放翁”那一脉神旺浩然的地气与民魂。
小时候,我们最爱看的绍剧还是《闹天官》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主角是“六龄童”“七龄童”。六龄童擅演猴戏与武打,饰孙悟空;七龄童擅演老生兼丑角,饰猪八戒,他俩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的演出那真是戏台上的绝配。
“六龄童”扮演的孙悟空,倒栽桃形红脸,火眼金睛,前滚翻后滚翻空心翻,满戏台翻筋斗打虎跳,手上的金箍棒如有神功,直舞得天旋地转,金光四射,我们完全被迷住了。“七龄童”扮演的猪八戒,猪头人身,獠牙大耳,背着九齿钉耙,胖大笨拙,常被孙悟空捉弄,诙谐幽默,浑身是戏,直看得我们笑出眼泪。猪八戒被孙悟空捉弄的唱词“断命猴头捉弄我”,一时成为男同学流行的唱腔。我在小时候的章镇戏台上,有幸看到过“六龄童”“七龄童”等演出的孙悟空、猪八戒戏文,这实在是少儿时代的美好馈赠。
小时候最爱看绍剧,越剧虽不爱看,但为轧闹猛也看过不少。
我们章镇因与嵊县接址,方言相同,习俗相通,章镇又是嵊县人坐船沿曹娥江外出的必经之地,因而常有“小歌班”来。镇里的很多大人尤其是姨娘、姑母她们这个年纪的女青年,都是戏迷,看的多了也就会唱了,还上戏台去演。我外婆是嵊县人,外婆有一个妹妹,我叫她小外婆,是杭州越剧团的演员,擅演“小生”,后来下放到桐庐县越剧团。很多年以后,我去杭州看望她时,她已退休回家,但还常在辅导越剧戏迷。受小外婆的影响,四姨娘也学唱越剧,她参加镇里的宣传队,我很多次看到过她在戏文台上演的角色。
那时候,我们最爱看“小歌班”演的《打猪草》《九斤姑娘》等小戏,特别是《九斤姑娘》。说来奇怪,除了《九斤姑娘》,以后凡有县里,甚至嵊县越剧团来镇里演的越剧正本大戏,我反而不大爱看。
有一次,我和同学费了好大劲,总算进了戏文台下,而且还挤到了座位,心里很是得意。那天演的是《碧玉簪》,戏台上李秀英半夜三更,手里拿件衣衫,要不要给伏在桌子上的王玉林盖?走过去又退回来,犹豫不决,唱着“三盖衣”:“谯楼打罢二更鼓,官人他独坐一旁不理我……”“耳听得谯楼打三更,夜已深那人已静……”“难进难退我李秀英,今夜叫我如何好?”
唱了半天,还是不给王玉林盖衣衫。我们的哈欠都来了,实在乏味,就退了出来,去逛“台下摊”。那些大人却看得如痴如醉,还有妇女在抹眼泪,真不知这有什么好看的。
“绍兴戏为天下,小歌班为老婆”,上虞、绍兴一带流传的这一谚语,可谓精准定调了绍剧与越剧的艺术特性与区别。大人们还有一句话,则形象地概括了越剧的题材内容:“落难公子中状元,私订终生后花园。”越剧往往纠缠于男女情感、婆媳矛盾、家族纠纷,而且更要命的是,越剧演员全是女子,只有乐师是男人。因而每逢越剧团来镇里演出,我们男孩子大多是矛盾心理:既想去戏文台下赶热闹,又不爱看戏文。
记忆中,章镇大会堂演过的越剧还有《何文秀》《盘夫索夫》《追鱼》《王老虎抢亲》《秦香莲》《打金枝》等,全是“小歌班为老婆”的戏。只有《双枪陆文龙》《穆桂英挂帅》还能吸引我们的兴趣。但戏文台上大元帅猛喝一声“众将官!”“有!”却是尖声尖气的女子腔,不像绍剧那样使人听得热血上涌。
那时的我正处于爱看童话、儿童小说的年龄段,看戏如同看书,也有一个“分级阅读”那样“分级看戏”的接受兴趣与理解能力问题。尽管当年那些“成人化”的越剧题材少儿不适合看,但为赶热闹与消遣课外时间(当时几乎没有课外作业),只要镇上演戏文,不管爱看不爱看,都会挤到戏文台下去。
常来镇里演越剧的是县里的“上虞文光越剧团”,说来有意思,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文光越剧团来镇里,必定下雨。有时候,上午是晴天,文光越剧团下午一到就下雨了,而且,演几天就下几天雨,但只要她们前脚一走,马上天就放晴。这就奇了怪了,还居然屡试不爽。下雨天,看戏文要穿套鞋、戴笠帽、撑雨伞,四邻八乡也不方便来,尤其是梅雨天,这样大家就有点烦文光越剧团了,有好事者给它取了一个外号,叫“尿床戏班”。
有一年夏天,章镇已一个多月未下雨了,连曹娥江都露出了大片沙滩,那天文光越剧团来了。大家望着天上的骄阳,太阳返照,明朝火烤,都说这么干旱的天气怕不会下雨了。但真是神奇,那天夜里,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一下可把全镇人乐坏了,文光越剧团送来了及时雨,当然那个外号也自动消失了。
戏文台下看戏文,绍剧更适合男孩子,越剧更适合女孩子。那时候看越剧,完全是为了赶热闹,除了《九斤姑娘》,我从未完整地看完过一出剧。所以越剧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看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有一次看《庵堂认母》,却使我彻底不爱看,甚至讨厌起了越剧。
《庵堂认母》讲法华庵尼姑王志贞与书生申贵升相恋,在庵堂生下儿子,无奈附以血书将婴儿弃于郊外,幸被徐姓拾得抚养,取名徐元宰。十六年后,已中解元的徐元宰发现血书,便四处寻访生母,终于在法华庵见到生母,于是上演了一出“庵堂认母”的动人悲喜剧。
我因从小跟随祖父母生活,父母亲在遥远的重庆工作,我是那个年代的“留守儿童”。那天看完《庵堂认母》,有几位邻居大人说我以后见到父母亲都不会认识,要像徐元宰那样“庵堂认母”。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悄悄流泪,讨厌讨厌,我再也不去看越剧了。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四、后来呢
我与越剧的“和解”,一直要到我读大学以后。回忆小时候的看戏文,体验以后的再看戏文,我想说的是:如果说绍剧是阳刚的,那么越剧则是柔美的;绍剧是进取的,属于青少年,越剧则是守成的,更属于中年以后。
有时想,做一个上虞人、绍兴人真是不错,小时候看“为天下”的绍剧武戏,满足了闹猛、激情与热血沸腾;长大了看“为老婆”的文戏越剧,懂得了妥协、柔顺与日常审美。绍剧与越剧,一阳一阴,阴阳互补,形象地演绎了“慷慨以复仇,隐忍以成事”(明•王十朋)的绍兴精神,这对于曹娥江边长大的我来说,实在是生命中的精神钙质,尽管对于越剧美的理解,要在过了很多年之后。
由于改变了对越剧的观念,我开始关注起“上虞文光越剧团”的命运来,因为在我的记忆中,1966年文光越剧团似乎被解散了,或者被拆分了。当年有一位女演员转行成了汤浦供销社的营业员,由于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成了全县的青年标兵,我在全县大会上听过她的报告,相当励志感人。
终于,我在《上虞县志》的“县属剧团”一节里,读到了如下文字:“1950年,以丰惠道士班为基础,组建半职业性的虞光绍剧团,有演职员58人。1955年5月,萧山县文光越剧团划归上虞,改名上虞县越剧团,定员48人。两团均为集体所有制性质。‘文化大革命’期间,两剧团人员被遣散或分配做其他工作。1970年7月,吸收部分原剧团人员和一些业余文艺爱好者,成立上虞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定编50人。1972年转为全民所有制。1978年12月,恢复县越剧团。该团自1955年以来,共上演古装剧87个,现代剧37个,自编自演演剧目有《双姑娘》等8个,保留剧目有《何文秀》《是我错》《家庭公案》等5个。”
2011年9月14日晚上,我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有幸观看了来自家乡的“上虞市小百花越剧团”演出的大戏——七场新编古装越剧《南风歌——舜的传说》。我们多位客籍京城的上虞老乡,在上虞市驻京办公室主任的陪同下,都被邀请坐在前面几排的贵宾席。
锣鼓敲响,大幕拉开,灯光聚焦,好戏开演。如此近距离,如此适意地观看越剧,而且还是来自“越剧故乡,英台故里”的家乡越剧团的演出,怎能不感慨良多。
我看到戏单上的介绍:“上虞市小百花越剧团成立于1955年,诞生于美丽的祝英台故里,剧团现有演职员50余名,阵容强大,设备齐全,演员文武兼备,剧目丰富多彩,青年演员均系科班出身,具有良好的艺术底蕴和戏曲表演才能。”
是的,这就是我小时候在章镇小菜场看过戏文的家乡小歌班,这就是在章镇大会堂演过《九斤姑娘》《何文秀》《碧玉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上虞文光越剧团。如今,上虞小百花越剧团已成为盛开在虞舜大地、香飘大江南北的越剧之花。我也知道,上虞还走出了陈飞那样的著名越剧艺术家。那么,绍剧呢?当年的虞光绍剧团呢?
关于虞光绍剧团,我在“百度”上检索到了下面两则文字:“50年代,绍兴县及城区有同春、同兴、新民、易风、同力、新艺、新风7个绍剧团,上虞有虞光绍剧团,嵊县有浙升绍剧团。经过50年代改戏改制,整顿提高,至1960年底,绍兴尚有浙江绍剧团、同兴绍剧团、新民绍剧团和萧山绍剧团。” “上虞虞光绍剧团成立于2014年6月17日,注册地位于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道墟街道新里港村。经营范围包括戏曲表演。”
这说明,我小时候在章镇看过绍剧的虞光绍剧团,至1960年底已不复存在。近年注册的上虞虞光绍剧团,与从前的虞光绍剧团是两回事。
从在“章镇大会堂”看过绍剧算起,我已有几十年未在戏文台下看“为天下”的绍兴戏了。多么期待,能有一天在北京的戏台上,欣赏到“喉咙堂堂交”的正宗绍剧武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