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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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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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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我的母亲

想起我的母亲

徐胜章

又是一年清明节,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一天,每个人,会愈加地思念已故的亲人。

或许是祖父、祖母,或许是外公、外婆,或许是父亲、母亲。

我想起我的母亲。

屈指算来,母亲已经离世38年,那年她才43岁。放在现在,这个年龄,那是多么年轻的状态。

母亲的一生,艰辛而短暂。

母亲从四岁时起,就与疾病纠缠,因为一场重感冒,也因为吃多了咸得发涩的霉干菜,渍伤了气管,在缺医少药,生活艰难的年代,母亲种下了病根。

母亲的娘家,在余姚四明山上的棠溪村,她是家中的老大,从小就帮大人们照看弟妹,母亲有五个弟妹,他们的童年,都在母亲的背上度过。

母亲只读过一年书,认字不多,但是她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割草放羊,种田种地,打柴喂猪,凡事都干得利索,只是一边干活,一边总是咳嗽。

从我记事起,母亲都在忙碌着,或在田里,或在地里,或在山上,或在灶台,或在灯下,或在烈日中,或在风雨里。

辛勤的劳作,构筑起母亲的一生。

母亲深爱着我,爱到我一想起往事就想哭。

三岁时我出瘄子,这个对现代人而言,是很陌生的病症,但没有疫苗以前,有的体弱的幼儿,甚至会因出瘄子而夭折。

我的症状很严重,全身长满水泡,持续高烧,别人都说,这小孩没救了,放到山上盖点草,由他自生自灭吧。

母亲坚决不同意,她没日没夜地抱着我,母亲说:“这是我的心头肉,要死,也要抱在我怀里死。”

我最终没有死,我能挺过出瘄子这道关,归功于母亲的怀抱。

母亲的温和与善良,村里有口皆碑,她从19岁嫁到我家,从来不与家人争吵,与我小脚的奶奶,和睦得像亲生母女,她那一口多年不改的余姚口音,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未说过骂人损人酸人的话语,村里人对我母亲的评价异口同声,都说她为人好。

早些年,有外省人来村里讨饭,母亲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有时给一碗米,有时给一块年糕。“自家粮食也紧张呢!”奶奶有时忍不住埋怨一句。

母亲说:“讨饭的多可怜,多少给一点,要不是饿得慌,谁会出来讨饭呢。”

母亲是个特别吃得起苦的人,当年农村人的收入,多来自于养猪。我家里养了一头母猪,一年生产两次,能换四五百元钱,养猪需要用很多的柴火烧猪食,附近山上的柴已经很少,母亲就到外婆家去挑柴。

棠溪村与我家所在的岭南乡,有三十里路,其中还有七八里的上山路,很陡,母亲天蒙蒙亮时出门,黄昏到家,肩上挑着一担沉重的柴火,这一担,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父亲是个石工,锻打钢钎时要用炭,母亲有时也挑炭。

每次挑柴回来,半夜里,我总是被母亲吵醒,她在用手揉按小腿:“我的脚痛死了,我下次不去了。”

母亲只是说说而已,等腿不痛了,她又去挑,回来又是揉腿,又说我再也不去挑柴了,这样的挑柴,大约持续五六年,母亲每年挑二十五六趟。

母亲很疼我,她几乎没有打过我,即使我犯了错,她只是温和地教育我。我十一岁时,村里的阿法伯种了一块西瓜地,那时候我没有见过西瓜,馋得直流口水,就偷偷地去摘,不料被他逮住了。阿法伯没有把这事告诉我父母,第二天还把一个西瓜送到我家。

母亲对此感激不已,但是过了些日子,阿法婶在与母亲闲话时,把这件事漏了出来。母亲连忙向她赔了不是,随后她对我说,三岁偷白鲞,廿岁咬奶头,以后不要去干这种事。第二年我家也种了一小块西瓜地,母亲挑了最大的一个,派我送到阿法伯家,一来是去认个错,二来向他们表达谢意。

有一件买书的事,我至今刻骨铭心,那是我13岁那年的正月初一,我在公社供销社买回一本《祥林嫂》的小人书,我年少不懂忌讳,在家家盼个好彩头的新年,买了这本内容悲苦的书,而其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很差,父亲气得一把扯破了小人书,又将它丢出门外,我也吓得逃出家,在外躲到天黑。

是母亲找到了我并领我回家,到家发现,小人书还在,扯破的书脊,母亲用伤筋膏布重新粘好了。自从我上学起,母亲就嘱咐我要爱惜书本,不能乱写乱画,更不能乱丢。即使这本寓意悲惨的小人书,母亲也不肯丢弃,母亲没怎么读过书,书在母亲心里是极为神圣的。

或是,对一个买书的孩子,母亲心里有着希冀和寄托。

我十六岁那年,母亲已经病得很重,呼吸困难,没日没夜地咳嗽,小腿肿得发亮,一按一个凹坑,睡觉时不能平躺,马上会喘不过气,只能坐着,幼年得病,加之长期的过度劳累,摧残了她的身体,她有严重的支气管炎,肺气肿,肝硬化和心脏病,根本无法治疗。

实在受不了病的折磨,母亲那年去下管医院住过几次,打针并吊几瓶盐水,略可喘息了,母亲又急着回家,那时,一家人收入微薄,母亲不想因她花去每次七八十元的医疗费。

那年清明节前,母亲住院已有七八天了,当时父亲忙着种田种地,哥哥和我在学校读书,母亲一个人待在医院,清明节前两天的凌晨,我们接到消息,母亲在医院突然去世。天崩地裂,如雷轰顶,我们雇了拖拉机匆匆赶往下管医院,见到母亲时,她已孤零零躺在下管医院大厅的一张大板上,眼睛都没有合上。

与母亲同一病房的一个妇女也陪着我们落泪:“真的可怜啊,连一个送终的亲人都没有。”

三十八年过去,母亲已走得很远很远,她留下来的生活痕迹已经很少,我只留有她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母亲眉毛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眼神很清亮,只是因为长期有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而照片中的母亲,那时只有三十多岁。

母亲的一生,卑微如小草,短暂如流星,她是个极其普通的山村农妇,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她,只是在余姚棠溪村,还有一些老人能记得我挑柴的母亲,我的村里,有几个老人,偶尔也会聊到我多病早逝的母亲,作为她的孩子,我是经常思念着母亲的,尤其在清明节,这个追思先人的特别日子,对母亲的思念,更如潮水般涌起。

往事历历如昨,一想到母亲,就如刀片划过我的心头,生疼生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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