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西横河

家门口的西横河

衣谷（顾志裕）

绍兴是水乡，水网密布。我家门口便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名曰西横河。西横河位于上虞城区百官街道北侧，全长为2180余米。这是一条贯通城区的亲水走廊。退休后，我经常在那里踌躇。

柳树开始吐出嫩芽，春风正小心翼翼地吹去最后的寒冷。而年呢？就像行道树上还未撤走的灯笼，一盏盏、红红的，迷人地照亮着人们心中的希望，照亮一整年的路啊。

早春，却有鲜花绽放，色彩夺目，色彩是世间最为走心的元素之一。有了色彩，山河有了美丽，日月有了风情，花花草草才有了更丰富的表现魅力，彰显更为强大的生命力。

粉色的七姊妹花跃出幼儿园的围墙。因为常有七朵以上簇拥在一起，故名之。今天阳光灿烂，像七姊妹花一样可爱的小朋友们，在河边举办“行之春天”帐篷故事会。阅春天、享自然，湛蓝的天空。斑斓的帐篷，银铃般的笑声，欢喜雀跃的身影，做游戏、讲故事，道出七姊妹的花语：浪漫。

稚童的眼睛清澈明亮，他们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世界多美妙！然而，成年人的眼里：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因为世间有太多的欺诈和假象，看得眼冒火星。而今的我，虽然人老珠黄，但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或许见多了人事的变幻，见怪不怪了，或许天赋天年，心气平和了。

徜徉于心路，品尝浪漫。

河边并排有两尊雕塑。一是慧皎法师，俗姓陈，会稽上虞人，南朝梁代高僧、佛教史学家。其著《高僧传》为中国佛教史上第一部系统的僧传及后世研究古代哲学、文学、历史之重要著作；二是王充，也是会稽上虞人，东汉思想家、文学批评家。代表著作《论衡》，二十多万字，是中国历史上一部重要的思想著作。他的基本思想是强调世界的物质性。他俩笑容可掬，相视而立。

河滨设计者是让无神论者PK佛教信徒？非也。这只能说明上虞历史悠久，乡贤辈出，而且文化多元，百家争鸣，就像世上的色彩一样斑斓。

如果没有丰富的色彩，那我们的生活多么枯寂啊。

立夏是夏天的嫩芽，大地的颜色又比春天向前递进了一个色阶。各色鲜花争相绽放，连人家庭院里的小花也不甘示弱，竟从铁栅栏里探出笑脸来，饱孕着活力和妩媚！花坛里花卉编织成美丽的图案，闪耀着光辉，散发着芬芳。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丝丝甜味。想起电影《闻香识女人》，不过四周没有年轻美貌的女子，只有一群快活的老年妇女。她们间隔一定的距离，活动着身躯，欢乐地跳着广场舞。舞罢，一位老太拿着一个塑料袋，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河边，把袋中的垃圾倒向清凌凌的河水中。唉！记得那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探戈里无所谓错步的，不像人生。我真想说：老太，你走错步了！因为你舞的不是探戈。

夏季最宜钓鱼。老头在柳条底下安静地垂钓，沉醉在独处的世界里。插队落户时，我也曾跟着小表弟去钓鱼。虽只钓到过小鱼与河鳗，但享受过其中的乐趣。坐于河岸，盯着浮子，凝神静气，心绪平和。绝对专注之时，忘记时空，忘记自我，仿佛置身于冥冥之境，体会着时光恍然。静坐于河滨，沉淀杂念，回归灵魂的清澈，拓展心灵的视野，看见另一层次的人生真相。

当然，最开心的是有所获时。有好友周日垂钓，忽见鱼线直了，鱼竿弯了，可拉不起来。大鱼，太沉！手边没有网兜，千钧一发之际，他穿着西装和皮鞋跃进河里。最终，浑身湿淋淋地抱起一条大鲤鱼，满心的欢欣却写在脸上。听不少垂钓者说，成功甩钓的喜悦远超吃鱼的味道。精神的快意无与伦比。

西横河边有几只白鹭，人们习惯地称之为“长脚鹭鸶”，因为它的腿和脖子特别长。白鹭天生丽质，李时珍《本草纲目》解说：“鹭，水鸟也。洁白如雪，颈细而长，脚青善翘，高尺余，解趾短尾，喙长三寸。”

秋风吹皱了水面，荡起一阵阵的涟漪，白鹭傲然独立在河岸上，神定气闲。洁白的羽毛、挺拔的身体、精巧的嘴型、卓越的风姿，行人按捺不住偷拍的欢喜。走近了，走近了，警觉的白鹭倏忽展翅飞翔，掠过河面，然后稳稳地停在不远的河岸。

西横河边路人不少，白鹭难免不时地起飞、休憩。可它并不远离，始终徜徉在水的一方。

有些退休的老人像白鹭一样依恋着西横河。每天早上他们静静地坐在河边的长椅上，一小时，两小时，甚至三小时。有的老人则早晚绕着长长的河流默默地走啊走，一圈、两圈，甚至三圈。有意思吗？

对他们而言，也许意义非凡。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在闲暇中获得。”静坐于镶满芳草的泽畔，可感受宁静的力量；散步则将朝霞夕岚揣入怀中，体验山水写意般的宏阔。阳光薄金，秋风薄凉。说不定，他们在静默中正怀念生命拼图中颜色最靓丽的部分，正规划未来精致而多彩的行动路线。

“秋水寒白毛，夕阳吊孤影。”他们如同黄昏中的白鹭，独领风骚，姿态优雅，神情高贵。

有人可能不理解，但他们正满怀热情地过着花样年华。

天高云淡，漫山红遍，秋色给人的是深沉的思索，是生命的感悟，是到达彼岸后的欢乐。

河边有一座嵇康的雕像，“竹林七贤”中的精神领袖。他的祖籍是上虞，玄学的代表人物。嵇康孤傲于世，由性恣睢，狷介狂放，他嗑药最著。虽如此，他可是个文学家、思想家和音乐家。这正应了一句很知名的话：“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也许天才难免有点疯狂的特征吧。

玄学推崇老庄，老子活了110岁；他高寿的秘诀并不是吃了什么长寿药，而是清心寡欲。平淡安宁、心中坦然、精神愉悦，乃是退休老人向往的生活。

天气越来越冷了，幸好我们拥有绿道。这是去年刚刚铺设的塑胶跑道，当我看到那簇新的蓝色跑道时，脚底发痒，特别想撒开腿跑几步呢！

绿道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组合而成的一个艺术品，叠山理水，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西横河沿线不仅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有世界文化遗产浙东运河。《越绝书》记载：“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据考证，此山阴故水道西起绍兴，东到今上虞东关街道炼塘村，全长20.7公里。是我国较早的人工运河之一。

水际安亭。亭，这种开放式的骨架建筑，是中国文人最迷恋的建筑形式：高挑、曼妙、通透，绝不依附他者。中国的木结构建筑，在柱子和梁的衔接部分安装了斗拱，因此梁柱就能支撑起整座建筑。今天，作为建筑构件的米拱已经陌生；但作为一种文化，它来之不易，也不会轻易远去。

几位大姐闲坐于亭，无边风月，尽收眼底。现在的老人保养得实在年轻，忽然想起杨贵妃“沉香亭北倚阑干”；又想起曾经工作过的春晖中学，地处“驿亭”镇，位于杭州到宁波古驿道的中点；还想起校门外李叔同的“晚晴山房”，他挥泪写下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苍凉而孤寂。

据说史上最著名的亭子则是王羲之家的兰亭。这儿诞生了交相传颂的雅集：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王羲之醉眼中写下“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

从微信朋友圈里获悉，上虞城市品牌口号：今在上虞，遇见未来。“今在上虞”四字取自王羲之的墨宝。

上虞山明水润，景美物丰，宜人宜居，既可拥抱绿色，又能享受现代文明。西横河畔，造景者善于借助自然之美，攫取似与不似之间，其匠心只是撩拨你的想象与遐思，隐而不发，含而不露。

如果我们静心打量西横河的繁复细节处，便会发现它的底蕴居然有如此之深厚。如果在时间中打捞这些记忆，便会发现丰厚的文化已经支撑着我们走过了几千年。突然明白孔夫子为什么点赞这样的理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从宁静中寻求幸福吧，享受愉悦、自在、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