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悦远来娥江水
吕燕燕
我家住在曹娥江边,村里老人们喜欢把江说成海,并以“海头人”自居。我就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海头人”,是喝曹娥江水长大的,而我对曹娥江最初的记忆是从那个暴雨肆虐的日子开始的。
那年的夏天,雨下得特别大,倒灌的海水已涨至海塘的边界,大人们都驮着泥包在堤岸边严阵以待。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黑幕下的吕家埠村像是狰狞的怪兽,石板路上伴着水花的“踢踏”声仓促而凌乱,狗叫声恐慌而凄烈,人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昏黄的灯光下,祖母搂着我们姐妹俩在床上瑟缩着,我们仨眼见着她的一只拖鞋已经漂到了屋门口,在门槛边悠悠打着转,但谁也不敢淌水下去捡。
一时间,铜锣声四起!“塘倒了……塘倒了……”一片慌乱的嘈杂声中,父亲身披蓑衣湿淋淋地撞进家中,二话不说,搀起祖母,夹起我们,就往门外冲,母亲提着简易的包裹紧随其后。
水已经漫上了父亲的小腿肚,等我们奔到高处时,庄稼地里已经一片汪洋,早已分不清哪是沟哪是渠了。路,俨然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我窝在父亲的怀里,破天荒的没有捣乱。那东倒西歪的植被,那浸泡在水里的房屋,那泛着白光的一片苍茫,和身上被雨水浸润的冰冷,一起镌刻在了我记忆的流里。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窄窄的塘路上到处都是人,到处堆叠着高高低低的家具和物件,整个塘路上充斥着老人的叹气声、小孩的啼哭声、鸡飞狗跳声……从那刻起,我深深地记恨起那条叫曹娥江的母亲河。
洪峰过后,祖母帮着母亲用扫把和铲子清理房子和道地,并用清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房前屋后到处是杂乱无章水迹斑斑的杂物,各式各样的被子、长短不齐的衣服挂满了晾衣竿。此时,为了生计,父亲已经每天早出晚归地去江边的庄稼地干活了。没心没肺的我们依然在那片江滩捉螃蟹、挖黄蚬、挖土坑、拔苇秆……曹娥江带给我的恐惧和悲痛,像是我做错事时受到母亲的呵斥一般,早已烟消云散。
“钱塘雪浪与天平,小入曹娥亦有声。”初次品出曹娥江独特韵味,应该是第一次离开上虞去外面求学。那天,父亲骑着自行车,沿着海塘送我去火车站,看着目送我渐行渐远的曹娥江,看着她转身处的那个五甲古渡口,第一次隐约地体味到了“烟波尽处一点白,应是西陵古驿台,知在台边望不见,暮潮空送渡船回”的诗情画意和莫名爬上心头的点滴惆怅。
毕业了,父亲驮着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沿着海塘回家。还是那一条海塘,还是那一段堤坝,曾经泥泞的滩涂面貌全新,像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俏皮地换上了新衣,俏生生地跑进了我的视线里,让我意外而又欣喜!母亲河一改她以往暴烈的性情,碧波荡漾温柔地迎接我。那条深一脚浅一脚的黄泥路变成了宽阔敞亮的水泥路,两岸是错落有致的绿化带。虽然已是初夏,却分明像是踏上了一条开往春天的大路。这条融城市防洪功能、城市景观、历史文化、人文自然于一体的“十八里景观带”,让沿江两岸的娥江人从此告别了台风季节的胆战心惊。曹娥江天堑变通途,五甲古渡已变新桥。父亲说:“老塘路拆了,五甲渡裁弯取直、标准海堤、城防工程,再大的水也不怕了。我在桥那边承包了50亩地,回来了,不走了。”父亲是崧厦老一辈在外漂泊谋生的“修伞郎”,那时由于台风季节曹娥江水的泛滥,附近的村民迫于生计,只得背井离乡加入“修伞郎”行业。如今沧海变桑田,像父亲一样的“修伞郎”都回到了老家,种他们的地,干他们的老本行。
作为钱塘江最大的支流,曹娥江的惊涛骇浪,记录着千百年的奔流不息,描绘着“上善若水”的水利盛世,也见证着虞城儿女的青春年华。现在的曹娥江虽然已失其灌溉功能和日常生活功用,但仍焕发出蓬勃的活力。古老的曹娥江从孝德故事传唱到浙东唐诗之路,一江两岸以青春的名义创造新的奇迹,再次奏响一曲“创新之区,品质之城”的凯歌。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太阳倒映在江面上,曹娥江像极了一位羞答答的新娘,一辆高铁飞驰而过,惹得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涟漪荡漾,波光粼粼。村里的老人已经早早吃好了晚饭,穿红着绿呼朋唤友地摇着扇子,三五成群地走在江边,今天他们饭后散步的目的地点是江边网红地——e游剧场。“上海有繁华外滩,杭州有美丽西湖,我们上虞有老好看的曹娥江。”老人们自豪地说着走着,耳边不时传来他们舒心的笑声。
“水在城中流、人在景中游”,电视里的画面变成了美丽乡村真实的生活场景。我在江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江边看我。如今,一江两岸三期工程延伸到咱们吕家埠村。母亲说:“我们家门口就是网红打卡地,风景如画,高铁桥横跨曹娥江,电视里的高铁天天看。我们这些老太老头享国家的福,拿着退休工资,不是在‘虞北第一支部’红色纪念馆参观打卡,就是在一江两岸景观带闲逛,我们是网红点天天打卡中。”
“一江碧水,两岸潮平”,曹娥江是上虞的母亲河,悠悠的曹娥江水承载着千年古舟,带着我们从远古漂向远方;滔滔的曹娥江水又载着现代之舟,领着我们从荒凉滩涂走向一江两岸繁华里。水土养人,人如水土,站在新时代的潮头,我们正挥桨灵动曹娥江,书写虞舜大地新的青春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