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路,北通新洲大街,南接红旗街。它横穿两街之间,就像一个“工”字中的一竖。
路的北端最先出现一名哑巴鞋匠。他每天清早出摊,一柜一机一凳一砧一伞,人坐伞下,腿铺帆布,有顾客光临则修鞋,无人光顾则像木塑望着马路。从他面前走过的人们一个又一个,有的侧过头望他一眼,有的直向前走去,好像路旁没有他这个鞋摊。修鞋的时候,他手拿皮革,低头比划,然后剪皮,锉皮,锉鞋,上胶,贴皮,上线,修剪,把鞋底反套在铁砧上,笃笃,笃笃,几声锤响,一双鞋就修补好了。
哑巴头顶上那柄硕大的遮阳伞,可遮风雨,但阳光可不用遮,因为他的身旁和街的对面是一排法国梧桐,枝繁叶茂,从早到晚他都在树阴下劳作。一年,两年,解放路永远像哑巴一样安静。除了汽车车轮辘辘声、行人鞋底哒哒声之外,就是那钉鞋笃笃的清脆的锤打声。
渐渐地,人们知道哑巴修鞋技术高超,讲究质量。他修的鞋,人们都很满意。于是,哑巴的顾客越来越多,布鞋,球鞋,拖鞋,胶鞋,皮鞋,高跟鞋,高统靴,甚至提包、箱包,越积越多,堆得像小山似的。修不完的,天晚收摊一并收起,明天放摊,再一并带来,堆在脚前,继续着昨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某年的一天,哑巴的旁边忽地多了一把遮阳伞,伞下多了一位鞋匠。人们送鞋过来,大多找哑巴修。可当此时,哑巴停下手中的活,指了指身旁堆放如小山的鞋,向旁边的鞋匠一努嘴,哇哇哇叫,意思是送给他修吧。送鞋的人就把鞋递给旁边的鞋匠,鞋匠接过鞋,翻看着,比划着破损的地方,伸出几个指头,哇哇哇叫,意思是多少多少的钱才修。原来旁边修鞋的那个人,也是哑巴。再后来,又来了几个哑巴鞋匠,于是,这里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哑巴修鞋市场。
人们传说:解放路是全城修鞋的中心。因为修鞋质量好,价钱便宜,住再远的居民,也不嫌远,把家里破旧的闲鞋送来修理。送来的鞋放上几天,哪怕十天半月,放得忘记了,突然哪一天记起取鞋,准能取上满意修好的鞋。
来修鞋的人,次数多了,哑巴就认识了。有时,他们路过这里,向哑巴望去,哑巴看见了,准会向他们一笑,点点头。因为是熟人,他们再来修鞋,就坐在哑巴前面,看他修鞋,跟他闲聊。
闲聊的人,多是问哑巴家里有几口人,一天修多少鞋,一月赚多少钱之类。哑巴回答问话,多是伸出几个手指头,口里哇哇哇地叫,脸上堆满了笑意。而闲聊的人,则看他的手势,半天听不明白。这时,旁听的人,会作些翻译,帮你解释意思。
“哑巴说话和小鸟歌唱都是一样的。”闲聊的人说。
“那怎么会一样呢?”
“过去是让人听不懂,现在是让人听出了喜悦。”
“那你听出喜悦来了吗?”
说话的人却笑到了:
“请问,哑巴数钱笑没笑过?”
“总是笑呀。”
“是的,他们挣钱是勤劳的。哑语是他们的笑,我们浑然听不懂,但他们传递了勤劳的喜悦。”
闲聊的人,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法国梧桐,那上头有阳光也有阴凉,有微风也有叶动。他突然想起,每天一大早,或者黄昏,树上的鸟,一声声,不知它们说些什么,但人们知道它们很喜悦,是生活的快乐。
不久,有人称这些哑巴是小鸟。他们有一个快乐的世界,他们的话语就是鸟语中的精灵。
他们一直是早上跟人们哇哇着,一直到黄昏。
从早到晚,人们从这窄窄的解放路走过,沐浴着灿烂的鸟语和哑巴的笑,总是看到生活的喜悦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