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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还要热得多,白天毒辣的太阳烤焦了整个大地,耀眼的阳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最让郭锁心烦的是,每天中午要去放羊的时候,一看见那群羊他就火大。心想,妈的,老子天天顶着烈日去看守这帮畜生,它们硬不老实,四处乱窜,不管太阳有多毒,硬往高处爬,搞得老子累得半死。他巴不得这群羊突然全部死光。在山上晒了一年的太阳,郭锁原本白皙俊俏的脸庞变得黝黑光亮的。
郭锁原本是在乱麻乡中学教音乐和体育的,今年30左右。90年代初高中辍学后,就回家继承了父亲的那几亩薄地,但他不想这样平庸的度过一生。那个年代农村的高中生还是很稀缺的,当时,乡中学正缺老师,乡教委就找他来代课了,正好合他的心意,一做就做了7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得转正。学校还有5个代课老师也还没曾得转正,他们都比郭锁做后面。
郭锁长得高大俊朗,文质彬彬的,自带一种儒雅的文艺气质,经常穿一件白色的休闲西装,有点像刘德华。歌唱得很好听,篮球打得更厉害,高中的时候还打过县队。全校的学生一到他的音乐课和体育课就欢呼雀跃的,还真把他当偶像一样崇拜。整个乡的老师大家都懂得老郭不光唱歌、打篮球好,文学功底也很厉害,特别是对古诗词很有研究,与人谈吐古诗词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比一些从高校毕业出来的正牌老师还要牛逼多了,他们表面不讲,其实心里面也很崇敬他,个个都习惯喊他老郭。
去年,学校为了增加收益,搞了个勤工俭学的创收项目。请人搞个羊圈买了100头羊来养,可羊是要放养的,到底给哪个去放好。有人提议请人,学校是因为没有钱才搞了勤工俭学,请人是不可能的事了,想都莫想,只能在内部解决。
那天,钱小农校长组织全校老师开会讨论,让大家推选一个老师,不给他上课专门负责放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一个个默不作声,个个怕自己挨去放羊,也不敢推荐哪个,怕得罪别人,会场气氛紧张得要死。
“既然大家都不发言,那我先讲,我提议推荐郭锁老师,大家看怎么样?”校长带头发言。
“为什么喊我去哟,什么理由嘛,再说我去了谁来上体育和音乐?”老郭紧张得脸都翻白了。的确,全校的体育和音乐老师只有他一个。
“这个嘛,大家都懂得你是搞体育的,喜欢锻炼,每天早上都起来跑步,爬山正适合你,至于体育课和音乐课嘛,安排其他老师来上就得了”校长笑眯眯的。
“体育是中考科目啵,其他老师都没有人懂得上哟。”老郭争辩。
“大家都没有哪个是真正专业出来的,谁上不一样咯?这个你不用担心,不是短跑、跳远而已嘛,喊学生自己多练就得了嘛!”
“那音乐呢?”老郭还据理力争。
“音乐还不简单嘛?学校刚买了一台双卡录音机,听张学友的还是刘德华的,哪样磁带都有。”校长有点不耐烦了,“你还指望这帮熊娃去当歌星嘛?”
大家哄堂大笑。会场原本紧张的气氛没有了。
“你……”老郭脸涨成猪肝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也是一个考验你的难得机会,以后有转正的机会,学校肯定会优先推荐对学校有贡献的人,其他老师还有没有意见?没有就举手表决。”校长带头举手。
其他老师也争相举起手,好像怕落在别人后面一样。尽管大家也有点同情老郭,但个个更怕自己挨选中。
就这样,老郭去放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从此以后,他歌唱得再好听,也只能在山上唱给羊儿听而已了。
人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对一些好奇的东西总喜欢去刨根问底。后来,有些老师因为好奇,闲着没事做就去了解老郭为什么挨去放羊的原因,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好像是因为他经常放晚学后偷偷溜回家帮老婆做农活,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赶回来,有几次还挨校长碰到了,校长很不高兴。校长找老郭谈话,讲他三天两头的溜回家哪还有什么心思上课,这样子不务正业的影响了老师的形象,有人把他举报到校长这里来了。老郭讲他每次放完晚学才回家,第二天早上都按时回到学校,又不旷课,哪能讲是不务正业嘛?那他总看见校长一到街日就到路口收木耳、板栗、桐果,这算不算不务正业,为什么没有人举报?他和校长杠了起来。
还有一次,校长在会上强调,以后不准社会上的浪牛浪马到校园里面来浪荡,大家见了要往死里打。一天放晚学后,老郭看见球场旁边的草坪上有一匹大红马正津津有味的啃草。球场上有好多老师在打球,但没有哪个去撵。老郭心想,你们这帮人也太不把校长的话当话了吧,他二话不说捞起石头一顿狂劈,打球的老师们纷纷冲他掩口笑,那笑分明是不怀好意的,老郭莫名其妙的做了好事还挨嘲笑。后来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才懂得原来那匹马是校长家的,校长讲这些野草长得太高了特意牵马来除草,为学校节约工钱。
反正老郭做的这个事是给校长记住了。
老郭和校长之间的路边故事还不止这些。
有一天,老郭上山放羊,发现了一桩很奇特的朽树根,还是榔木,老郭如获至宝,高兴得要死。马上请了六七个老师上山抬回来。那天晚上,他特意跑到街上花几十块钱买了一只老母鸭和几斤包谷酒,那个月的工资都要光了,代课老师的工资一个月才50多块。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好好庆祝一下。桌上个个讲老郭捡得宝,以后搞得钱了,不要忘记跟他上山抬宝的这伙人,老郭开心得眉开眼笑。这件事还成为新闻轰动了整个校园一段时间。
每天放完学,一帮学生总爱凑过来围观,老郭就耐心的跟他们讲解这个树根的艺术价值,讲得头头是道,这些学生对他更加崇拜了。
确实那个树根也有点奇特,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天鹅。这年头,奇石和根雕行业吃香得很,老郭对这些东西很痴迷,他也卖得了一些。尝到甜头后,一有空就去找石头和树根,宿舍里面到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树根。
每天一放羊回来,老郭就醉心打磨那桩树根,一个月后终于完工。他还真有一手,根雕被打磨得栩栩如生。过往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赞叹不已。老郭把那巨根雕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觉得一定是老天看他可怜,特意给他送来这份厚礼,这一辈子想要翻身就靠这玩意儿了。他估价这巨根雕至少价值50万,50万是什么概念?心想,原来,要想成为富豪也这么简单,老郭越想越美,从此以后,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昂首顶胸的,底气十足了。山上天天传来他快乐的歌声。
老郭对这巨根雕真是爱不释手,每天,要上山放羊之前和回来之后,都要对这件艺术品自我陶醉的欣赏一番,怎么看总看不够。晚上睡觉之前,还要端起煤油灯从头到脚认真的看一遍,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睡着。如果不是那巨根雕太大太重的话,他是舍不得放在宿舍门口的,他恨不得放到床上抱起睡觉,比抱老婆还要紧哩。
可是,好景不长,那年国庆长假,老郭自己出一天5块的工钱请经常到学校做小工的民工帮他去放羊。因为家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等他去收谷子。老郭用不了3天就把米收完了,假期还没结束就立马迫不及待的返回学校。自从有了那巨根雕以后他去哪里都舍不得呆太久。那天,当他刚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就傻了眼了,这怎么可能?他的命根子突然不翼而飞了,老郭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之后他疯狂翻遍了整个校园,但是连个根雕的影儿都看不见。老郭丢了宝又成为新闻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懂得过了多久,老郭才从那痛苦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从此以后,他沉默不语,原来的底气没了,一切又回到解放前。羊儿再也听不到他快乐的歌声了。
后来,老郭想了想,妈的,肯定是哪个野仔跟老子过不去,特意搞老子的。他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播放着,到底哪些人跟他过不去。最后,他将钱小农锁定为重点嫌疑对象,只有他跟自己仇恨最大。
那段时间一到晚上,老郭就密密上街去看电影。整个乱麻乡才有这么一家电影院,每天晚上8:00才放映一场,平时大家唯一的消遣娱乐就是看电影,看电影也成了年轻小伙子常去撩妹的主要场所。每天晚上放映之前,电影院的高音喇叭都先放几首歌热身,声音传遍了整条街的每个角落,晚晚是《明天会更好》《万里长城永不倒》那几首,从来不改变,整个街上的老老小小都会唱,喇叭一响人们就开始匆忙往电影院赶,晚了怕抢不到好的位子,人多的时候还挨站票。个个老师都觉得很奇怪,以前从来没见老郭去看过电影,怎么突然看电影上瘾了?实际上,不是老郭不爱看电影,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看。特别是每天晚上吃完饭,一听到电影院的歌声就特别心痒,但奈何一张电影票要两块钱他真舍不得。一斤肉3块钱,每个街日他才买一斤肉给老婆拿回家,他都舍不得自己吃,有一次他狠下心看了成龙主演的那个《醉拳》都上瘾了好几天。
其实,老郭突然去看电影自然有他的打算,嫌疑人是本地人,他家就住在街上,老郭以看电影的名义上街是要去搞侦查的。
一个月过去了,老郭把校长家的房前屋后侦查了个遍,没有迹象表明是他怀疑的对象所为,侦查工作依然毫无进展。但他总觉得无论怎么分析都像是校长偷的,因为国庆放假期间老师们都不在学校,只有校长在。那时,校长在学校后面的菜园里养了好几头肥猪,他还主动要求假期守校一起,守校一天得5块钱的值班费。
“校长,我问你个事,国庆那几天你有没有看见外面的人进到学校来哦?”一天放晚学后,老郭在学校门口碰到校长,实在忍不住问了他。
“白天没有看见什么人进来呀,晚上我就不懂了啵,怎么了嘛?”校长问。
“国庆放假那几天,我宿舍门口的那巨根雕挨哪个野仔偷去了,你到底怎么守学校的哟?”老郭有点恼火。
“我守校,只管公共财物,私人财物哪个管得完哟,再加上你贵重的东西应该要自己保管好哩,怎么放在外面嘛?我没有义务帮你看管啵。”校长不高兴了。
“那个根雕那么大,外面的人不可能敢明目张胆的进来偷的,而且当时只有你在学校。”老郭气愤的说。
“学校四通八达的,围墙没有围墙,小偷什么时候进来要先通知你嘛?”校长也愤怒了,“你的意思是讲我偷了啵,我会要你那破玩意儿喽?”
“你哪样不要啊,路上见个破瓶子你都捡。”老郭像头愤怒的公牛。
“我操,没得证据莫乱诬陷别个啵。”校长更怒。
“就是你偷的,哪个不懂你有三只手啊?你连内宿生装水的水壶和锅头都偷回家。”老郭怒吼,恨不得上去锤他几拳。
“我操你妈,郭锁,你懂得你想钱已经想疯了吗?怪不得,近段来你的精神很不正常呢。一兜烂树根,还到处吹嘘讲什么高雅艺术品,完全是个疯子。罢了,我不跟疯子计较。”校长背着双手走了,一副不屑的样子。
后来,老郭因为根雕被偷受到打击引发精神不正常的传言在学校扩散开来。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2
秋季学期刚开学的第二天早上,老郭跟往常一样,刚刚出门要上山放羊。
“老郭,等一下,有你的信。”忽然,学校办公室的一个老师急匆匆赶过来递给他一封信,信封上面寄信人那里写的是乡教委。
妈的,这种天乡教委还来什么信啊,难不成要换我去当中学校长嘛?老郭心不在焉的撕开封口,嘿,别说,还真是个调令哩,乡教委调他到烦里小学做校长。
妈的个逼,肯定是钱小农这个挨千刀的看不惯他,特意跟乡教委要求弄走他的,老郭心想,哪个不懂钱小农本来就跟那个乡教委主任马上翻是铁哥们儿?
钱小农和马上翻是同龄人,都46左右了,两个经常在一起鬼混,一上酒桌满嘴就是讲不完的黄段子。还经常一起进城洗脚找按摩妹,两个臭味相投,好得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
的确,那天钱小农亲自到乡教委找了马上翻,钱小农讲郭锁是学校的刺儿,处处跟他作对,留他在中学怕带坏其他老师,以后工作难得开展。另外,老郭还为了一兜烂树根搞得精神不正常,出于对同志的关心,给他换个环境可能会更好,因此要求把他调离中学。
乡教委是管全乡中小学一起的,权力大得吓人。老师们不认得县教育局局长是谁,但都认得乡教委主任马上翻,个个对他敬而远之,怕得要命。
那几天,马上翻一直在发愁,到底安排哪个去烦里小学主持工作合适,因为他已经同意今年调走烦里小学校长。原来,那个烦里小学校长已经连续打了三年报告,要求调到离家近一点的学校,但是乡教委一直没同意。有一次,有个调走过的老师看他可怜,偷偷告诉他自己调动成功的秘密,那校长这才恍然大悟。一天晚上,那校长准备了一头羊,一桶50斤包谷酒,一桶20斤茶油,专门上门拜访马主任,临走的时候还塞给了他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块钱。这个学期,那校长终于得调走了。
今天,想不到钱小农上门求马上翻帮忙调走郭锁的事刚好解决了他这个问题,于是顺个人情同意了。
哪个都懂得烦里是全乡出了名的偏远山村,路途遥远,交通闭塞,条件很艰苦,哪个都不愿去。老郭是里头村的人,之前从家走2个小时的路就到中学了,但是到烦里就要走10多个小时的路。老郭心想,如果去烦里就不能像往常一样经常回家帮老婆做农活了。他老婆在家种田,老郭高三没读完父母亲就喊他回家要老婆了,那时候农村有个习惯,男娃仔到了15左右父母就给他们定亲了。但是老郭到现在一直都还没有娃仔,到底是他不想要还是他老婆没有生育能力,谁也搞不懂。
老郭寝食难安却又措手无策,心想,自己没有什么背景,有哪样办法,只能认命了,不过相对来讲去教书总比放羊好过嘛。想起一年来自己受的罪,老郭就恼怒,他也不想在这里看钱小农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了。
第二天,老郭就挑着大包小包,一路翻山越岭的来到烦里小学报到。
烦里村坐落在广西与贵州交界的红水河岸边,距离乡政府所在地有几十里路。不通马路,没有自来水,电还是个稀奇的玩意儿,连乡里面都没有,这里更不用讲。烦里小学是一所村级完全小学,设一到六年级,就在烦里寨子上边的半山腰上,显得孤单而凄凉。老师们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乡村的学校都喜欢放在离人家比较偏僻的地方,是老师不喜欢热闹还是怕学校受到干扰。校舍很破败,没有围墙,整个学校只有两排一层的砖瓦房,一排是教室,一排是老师和学生宿舍。教室和球场的地板都是黄泥土,篮球架只有一边,是用两根杉木钉上木板再安个篮圈做成的。每当刮风裸露的球场上空就尘土飞扬,好像沙漠上空的沙尘暴,全校师生都纷纷跑进教室躲避。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村子里的猪马牛羊经常来学校光顾。白天,你在教室里上课,一群猪仔就在门口哼哼叫,还肆无忌惮的一拥而入,争抢娃仔们丢在地上的烤红薯碎皮。
晚上,窗是不敢打开的,因为窗口下和门外面总有一群山羊在站岗。走到哪里都看到羊,老郭这辈子最恨的动物可能是羊了。
总之,这是一所与别处完全不一样的学校。
连老郭一起学校共有5个老师,清一色的男性公民,都是从代课做起。贾大胆老师是本村人,又矮又圆,头发都要落光了,之前,转了好几个村,今年50了,乡教委照顾他,给他在家门口工作。李加黑也差不多50了,瘦高瘦高的,不论什么时候都卷起裤脚,总穿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下雨天不管雨有多大,裤脚总是干净的。王老六(大家习惯喊他老六)矮胖矮胖的,有点像武大。王记开牛高马大的,有点像克林顿。王老六和王记开两个都36左右,老六小点,两个读完高中后做了代课,到现在都还没曾得转正。5个老师中数老郭最年轻,那两个老的只读到初中。全校只有贾大胆老师是本寨子上的人,其他都是外村的,外村的老师数李加黑离学校近一些,外村的老师都住在学校。
全校才有80多个学生,只有8、9个内宿生。山里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下午放完学,没事做,老师们就上山打马蜂和捉松鼠,晚上搞点酒消遣时光。偶尔也打点扑克,但是没有人愿打,因为正式老师每月工资才200多块,代课的50多,没有哪个有钱打,每月发的工资大伙都留补贴家用,打罚蹲又不好玩。如果周末赶上下雨,路滑河水涨的,回不了家,几个男老师就被困在学校闷得发慌。他们老婆都在家种田,谁都想回去帮帮忙。
这个星期五下午因为要下雨,怕学生回不了家,所以学校不上课,提前放学生回家。几个老师商量,现在家里不是很忙,路途遥远懒得回家了。
放完学后,学校空荡荡的。
王记开和老六两个像往常一样,蹲在操场边的一块石条上百无聊赖的闲聊。突然,两个家伙的眼睛同时被什么给定着了,正在目不转睛的往路坎脚下看得入迷,目光猥琐,面带淫笑,这两个人在学校是最不正经的,一看就知道不怀什么好意。
老郭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妈耶!我就晓得你们两个在一块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原来在这里看激情戏哟,这么投入。”目光所及,路坎下有一对大黄狗屁股对着屁股正在痛苦地往两边拉扯。
“校长好!我们也是路过巧碰哩,没乐子,看看这个打发时间而已,学校没人,要不要一块欣赏?”两个家伙不约而同的说,还恬不知耻的一脸坏笑。
“我怎么像你们那么低俗哟?”老郭装作正经的走开了,实际上他在用余眼观察那激情澎湃的场面,心想,还真他妈的够刺激啊!
老郭想,天天给老师们上政治课也是很枯燥的事。他对上面的精神也是灵活掌握的,一个只有5个老师的学校,山高皇帝远的,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到10月底,晚上就非要烤火才能过得,你讲有多少人愿意到这里来教书嘛,在这里能坚持上完课就不错了,还能要什么质量。
如果说离家远点但条件好点也就无所谓了,问题是这里山高路远四周都是山包包。高大茂密的树木好像很不服气被人歧视,努力地生长。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也着实为学校四周的树木感到赏心悦目,但呆久了才懂得这里度日的艰难,哪个还顾得上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大伙儿都住校,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备课改作业。这5个伙计,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老郭的带动下,对工作还算是过得硬。平时老郭管得松,但对备课和批改作业他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他自己认真干,让大伙互相查,他们看了老郭的,不用说,服了,也就都认真了。老郭觉得只要这些娃儿小考成绩排在全乡前头的二三名,乡教委的领导对他们的工作纪律就会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就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乐耍无忧地生活着,别无他求。
老郭对学校事务还算得上得心应手,社会上的交往比起一般的教师来说要广泛些。他也入了党,在行为上比其他老师自然得规矩些。
就这样,大伙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老郭觉得来到这里,虽然远了一点,倒也清静,悠哉自在。
3
突然,10月的一天,放完晚学,几个家伙照旧在学校门口的操场边打“坎”,扑克的一种玩法。讲在校门口其实学校根本就没有校门。老六卷起右脚裤腿踩在操场边那块大石条上,一脚上一脚下,正伸头偷看老李的一手好牌,不曾想,这一转,头就转不回来了。
“快点下牌呀!久没回家了,看见哪家姑娘口水溜了嘛?” 王记开左手用力拍在老六的右腿上,满嘴荤话。几个当中王记开和老六最爱来事,山里有个习惯,一旦哪家有人婚嫁,晚上的客人们都喜欢对山歌,整个村庄都沸腾起来,热闹非凡。每当这个时候,王记开和老六两个家伙就异常兴奋,经常夜不归宿的,其实他们山歌听都听不懂,只想到寨上浑水摸鱼,聊聊村姑罢了。
实际上,通过这一段的接触,老郭看得出,王记开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他是有故事的人,他在伪装什么,他忧郁的眼神掩藏一种沧桑。在每次喝了酒之后,他就变了样,原本滔滔不绝的话匣子,变得沉默寡言。果然,后来老郭了解到,原来很多年以前,王记开白天在隔家比较近的学校教书,晚上在本寨教夜校。晚上去上夜校的基本上都是女青年的多,因为农村家庭大多只送男娃仔上学,很少送女娃读书,女娃是泼出去的水,所以留在家做劳力帮手。一来二去的,王记开就聊到了全村最漂亮的村姑,最后变成了他的老婆,夫妻俩很恩爱。但自从组织把他调到烦里小学之后,由于路途遥远就不得经常回家了。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他们寨子的生产队队长用小刀拨开他家后门的门栓,把他老婆给强暴了,第二天,他老婆就在自家屋后的那棵板栗树上吊死。生产队长挨抓去坐牢,但他老婆再也不能重新回到身边。从此以后,王记开对一切都看淡了,工作也让生活的悲伤压制着,尤其是对上面的领导从骨子里有股仇恨。没了老婆,周末他也很少回家。
老六目光呆滞,不为所动,死命盯着左前方,这时大家才觉得不对劲,顺着老六的目光看去,打“坎”的都停下了,老郭的眼睛也跟大伙一样停止了转动。
大伙看见左侧的小路上飘来一片红影,开始他们以为眼花,认为是斜阳染红了云朵哩。
红影越来越清楚,这条小路从学校门口左边通向村子里头,路又窄又陡,只有上下学少数学生在行走,一般村里的行人都从右边大路过来。
“我敢肯定,这是个女的。”王记开小声说。
“不是本地的。”贾大胆跟着。
“你确定?”老李问。
“确定,我们这一带没有这样的美女。”贾大胆的话最有权威,他对附近村屯的人基本上都认识,特别是那些中年妇女。
老六仍然不做声,像丢了魂儿。
红衣女子更近了,马上就要走进校园,大伙的目光顽强地在她身上扫射。这个年代,山村里的农家妇女们穿的衣服都一个样,都是用粗土布做成的传统民族服饰,穿起来像个臃肿的粽子,女人的优美线条都被又宽又肥的服饰掩藏。能穿上时髦的大红衣服的女子还真没有,又何况在这个偏远的山村遇见,大伙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老郭本来也不想往下细看,但眼睛不听使唤,虽说他是党员,但这种意念的事,这个时候党也是管不过来的。当时,他也承认自己可能要犯错误了,但另一个声音在说,看几眼不算什么错吧。这么说来,内心的痞气也冒上来了。虽然他结婚早,但老婆是个地道的农民,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尽管比他小,但生活条件差,早已成了黄脸婆。这个从小路上来的红衣女子,完全颠覆了他对女人身体的认知。
大伙不遗余力地扫射着,没了老师的往日斯文,甚至还听到有人吞口水喉结蠕动的声音。还是老李斯文些,觉得不太得体,大声喊:“喂,眼珠子都快掉咯,赶紧出牌哟!”几个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又不时悄悄瞟了一眼。
老六魂早丢了,哪里还记得下的什么牌。
越来越近了,女子背着背包,头戴一顶咖啡色休闲帽,上穿一件火红的衬衫外套,里面是紧身低领白色T恤紧裹着双峰,骄傲的耸立着,蹦蹦跳跳的像两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呼之欲出,尤其是中间那条深沟,瞬间把大伙的幻想拉进了无底深渊。下面是蓝色紧身牛仔裤,双股被紧紧勒住,挺翘圆润。热辣性感的傲人身材,如同夏天一般火热。她一脸的阳光,一脸的朝气,一脸的笑傲江湖走到了大伙跟前。
老六感觉浑身燥热,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发誓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虽然他也见过很多漂亮的村姑。他努力克制着,心里告诉自己,不都是女人嘛,晚上那个事,灯一关还不是一样。几个老家伙一辈子基本上都没离开过山村,哪里见到过这么热情似火的女子,个个目光涣散,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女子开口了:“请问,哪个是校长?” 声音跟树上的鸟叫声一样。
找校长?大伙不约而同指向老郭。
“我是烦里小学校长。”老郭受宠若惊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像回答领导提问似的,一连串蹦出了好多不着边儿的话题,“我叫郭锁,今年30,已婚,中共党员,是里头村人”。
“校长在汇报简历哩!”王记开在旁边笑。
“你看我们校长好不,一下把家底掏光了,积极性很高哟!”老六终于开口了,他想表现一下。
“喂喂!说话请别阴阳怪气的,我们对待同志不是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嘛?我们教学生要有礼貌,要热情待人,自己不做榜样怎么行哟?”老郭很不自然。
“那是,校长说得太好了,尤其是对待漂亮的女同志。”老李附和。
几个老师平时跟老郭开玩笑惯了,借机捉弄他。
女子笑了:“郭校长好!我叫花朵,以后请多关照,乡教委派我到烦里小学工作,我是来报到的,这是介绍信。”说完,她伸手从右边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盖有章的信笺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5个老男人一个腔调纷纷鼓掌,表达了对花朵老师到来的欢迎。
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了个林妹妹,这是烦里小学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年轻女老师,还跟香港女明星一样好看。这个消息没到一两天就传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
说真的,大伙都不明白乡教委领导是怎么想的,把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发配到这里来,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虽然大家表面都为她抱不平,但心里面还是暗暗高兴,有美女在身边不高兴才怪。
“花老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哥。”王记开极力表现着。
“有哥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老六争抢着。
老郭对乡教委的安排是有些不满的,事前也不先打个招呼。开学都这么久了,途中凭空多了一个人,打乱了他原先的工作安排。课程要调整,工作要重新安排,更为棘手的是住宿不好安排。如果是男老师,还好说,他们可以随便在哪个老师那里合伙,他们原来的住宿刚好凑合,老六和王记开两人一间,贾大胆和老李一间,只有老郭单独住一间,现在不好办了。
眼看太阳要落山了,老郭还在想这个事,把花老师安排在哪里住好呢?但不管怎么样,重要的是多了一个美女老师,从骨子里老郭是高兴的。
老郭交代负责后勤的老李:“今天晚饭要搞丰富点,去抓两只鸡来,多做两个菜,我们来了新同事,要为她接风”。
全乡的老师们都说烦里小学的日子过得滋润。乡教委领导下乡检查也喜欢打抢往这里跑。山里资源匮乏,平常是没有肉吃的,要吃肉得等到乱麻乡赶街才可以吃到,来回很不划算。所以老师们自己动手种菜、养猪、养鸡,自给自足。大家一起开火,倒也其乐融融。
“那当然,校长,要不叫老六他们去捞条鱼?” 老李一脸笑容,心想,今晚又有搞了,屁颠屁颠的走了出去。
老郭想,对呀,前天老六和王记开不是到河边钓得几条大鲤鱼放在水池里面养吗?转头对老六和王记开说:“你们钓的鱼,今晚拿来搞了。”只留下贾大胆和他来安顿花朵老师。
“花老师,你既然来支援山区教育了,让你接替老李上六年级的数学课,老李当财务主任,有时候要常常到乡里开会或者买东西,他耽搁的时间较多,不能误了娃仔,这样行不?” 老郭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说。
“校长怎么安排都行。”花朵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两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老郭心里很舒坦,本以为像她这样的城里人,应该很娇气,难得伺候,肯定会提这样那样的要求,没想到她这么爽快,老郭对花朵的第一印象很好。
花朵说,她先去校园里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实际上,她想借机出去方便一下。花朵把整个校园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厕所。实在没办法,问了一个内宿生,那学生讲,学校没有厕所,要方便只能上山解决。
天哪,什么情况嘛!花朵很无奈。
“贾老师,你有什么高见?”老郭跟贾大胆商量怎么安置花老师的住宿。
“校长,我看这样,老李家离这里不远,给他走教回家住,晚上我也回家住,白天哩,我只在这里放放学生的本子,然后让花老师住我们那间,行不?”贾大胆说。
“不行。”老郭果断反对。贾大胆是个什么样的人,老郭还不糊涂。尽管50多了,见了女人,就没了原则。之前不论到哪个村校教书,晚上教夜校都传出了笑话,几年前的检讨书还在乡教委里面呢。今天他贼心不改,还想打花老师的主意,老郭要同意才是傻瓜。
“那就住你那间,你和老李打挤?” 贾大胆怪怪的看了老郭一眼。
“嗯,只能这样了,就这么定。”老郭说。
就这样,老郭决定和老李共住一个房间,把房间腾出来,让给花朵。
当然,开始不是老郭不愿让出房间,只是跟老李共一间,老郭有点不情愿,他很恼火老李睡觉总爱打鼾,那声音就像打雷一样。隔壁的老师们奈何他不得,只好掩了耳朵,由着他了。如果有其他办法,老郭是不和他同住一个宿舍的。
晚饭气氛热烈异常。不独是大伙对漂亮女性的渴望,就是来了任何一个新的同事,他们都要好好接待。来要迎,走要送,这是烦里小学的传统。大家心知肚明,能到烦里小学工作的老师,十有八九都是工作上混得不太如意的,大伙都觉得有一种被流放或充军的感觉。领导不信任咱们,但咱们自己还是要高看自己两眼才行。大家都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这时已到了中秋时分,晚上秋风簌簌作响,寒意渐浓。但老师们的伙房里热气腾腾的,一人面前放一个小海碗,3斤包谷酒下肚后,每人的脸上都喷着红晕。平常5个老男人都是要喝酒的,而且不要命的喝,只有这样才可以宣泄自己的不幸遭遇,晚晚大碗喝酒,快意恩仇。何况今晚来了新同事更要喝。新来的花老师,开始是不喝的,但拗不过众人的极力相劝,也摆了一个土碗,当然她的酒要盛得少些,男老师是爷们,不能欺负女性,大伙儿不愿落了个不光彩的名儿。兴奋是兴奋,老郭也着实怕大伙将女老师灌醉了,后面难得处理,也劝阻了大伙少给她敬酒。花老师大概喝了二两酒,面颊绯红,更加艳丽了,昏黄的煤油灯下,愈发显得迷人。有人头脑发热,开始说浑话了。
“花老师,今年好多岁了,结婚没有哟?”有人问。
“今年22咯,还没结婚哩,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嘛?”花朵回答。
“那你要哪种类型的嘛?”有人问。
“要像校长这么帅的。”花朵打趣。
“喂喂喂,别乱说话哦。”老郭说。
“花老师年纪轻轻的,人长这么漂亮,又是城里人,怎么就跑到这山沟沟来受罪哟!” 有人说。
“你们都不怕,我又有么子好怕哟。” 花朵说。
“你来了,就是公主,是党代表了,我们都听你的。”又有人说。《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是男性党代表,花朵也成了他们的女党代表。
“你误进了白虎堂,就不怕有人把你吃了哟?” 还有个家伙起哄。
大伙哄堂大笑……
“哪个敢哟……”花朵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花朵走到哪里总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烦恼和忧愁似的,自从她来了以后,校园里面到处充满了笑声,所有的男老师都宠着她。每天早上,王记开和老六打抢着给她去挑水。学校是没有自来水的,用水要到山脚下的小河沟里面去挑,一天早上挑个4、5担就够呛了。
后来,据了解,当初,花朵中考的时候考上师范,是占用了乱麻乡的录取名额的,所以毕业后挨分配回到乱麻乡,开始她是被安排在乡中心小学过的,不懂为什么中途突然又挨调到烦里来。
那天晚上,老郭不懂是什么时候散席的,也不懂怎么在老李的呼噜声中入睡的。
第二天醒来,已经听到有学生在教室里大声喊叫嬉闹了。一看手表,天哪,只差10几分钟就上课了。立马起床洗脸,叫醒了另外几个家伙。走到教室门口,看见花朵在操场边和一群高年级的女生正打成一片,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是愉快的。花朵给老郭的印象又加深了。
后面的日子,因了花朵的到来,烦里小学有了很大的变化。
学校有了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厕所。条件艰苦,花朵倒没觉得怎样,但要是没有厕所她觉得很尴尬,每次方便都提心吊胆的上山找个地方解决问题,而且每次都带一根长棍跟后,因为不管走多远身后总有一帮猪仔跟上,没有棍子很没有安全感,每次方便都废了好大的功夫。后来,大伙为了保护花朵,学校的确也需要,于是大伙搭了一个简易厕所,虽然有点简陋,但是大家不用躲躲闪闪的,安全多了。另外,还买了几百米的塑料管子从学校旁边的小沟里引来了自来水,学校成为全村第一个有自来水和厕所的用户,还成为新闻传开来。后来,寨子上的群众纷纷效仿自筹盖厕所和拉自来水。
最重大的变化是,第二年小考结束,烦里小学的小考成绩竟然破天荒的把乡中心校比了下去,排全乡第一,这个消息一下子在整个乱麻乡引起了震动。这是烦里小学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以前,每年烦里小学的成绩都是倒着来数的。烦里小学老师在别的学校老师面前都自觉低人一等,这回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次了。
老郭觉得,花朵就是学校的福星,她给学校带来福气。他来烦里看来是来对了,他有信心把烦里打造出去。花朵有能力、有激情,还有颜值。这时,老郭心里已经暗暗欣赏这个女娃了。
4
每个学期结束后,乡教委都要召集各学校的校长召开全乡学校领导班子会议,总结一年来的工作成绩和部署下一步工作任务。会上,乡教委主任马上翻还特意表扬了老郭,说老郭管理学校有方,一上任就有成绩,他没有看错人,说明当初安排他去烦里锻炼是正确的。还请老郭上台介绍工作经验,让大家向他学习。
“介绍么子经验哟,有人不是讲我精神不正常嘛?另外,我们烦里一直都是全乡老师的流放充军基地,全社会都看不起烦里的老师,搞出了成绩就讲我们有经验,要向我们学习,搞不出成绩就讲烦里就像一个不算数的野仔一样永远扶不上墙。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的经验是,要让那些小人们睁大眼睛看看,山里怎么了?你们能行我们照样行。”老郭底气十足的,还特意看了一眼马上翻和钱小农,没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换成一脸正经。
这下,就把场面搞得不安逸了。会场没有想象中的掌声雷动,各个校长个个沉默不语,安静得连根针落下来都听得到。
这时,老郭并没在意大伙的表情,只管嘴巴惬意。
“还有,我们这些人就不用讲了,贱命一条,到哪里都无所谓,但是你们看嘛,花朵老师,那么漂亮乖巧的一个女娃儿,也让你们给流放到烦里了,说她没有经验,在乡中心小学不行,那她在烦里带的毕业班数学怎么得了第一名嘛,是人才不?只可怜人家女娃儿,隔家那么远,一年都不能回家一次,你们到底多少讲点人道噻,换成你们闺女,你们会这样做不?”老郭继续说。
其实,花朵挨到烦里的真实原因,老郭也不知情,大家也只是听到传言而已,但老郭的一棍子打去,是打了一串领导了。
“老郭,昨晚你喝高了,还没散完,走,我带你到外面透透风。”跟老郭关系较好的乡教育辅导员吴能连拉带搡把老郭架出了会场。就这样,会议不欢而散。
出得会场,风一吹,老郭还真觉得自己喝得有些过了。按习惯,头天晚上报到的时候,乡教委都要接待各村校来开会的校长,那晚老郭确实是多喝了几口马尿,第二天早上脑壳都还在胀痛。
老郭在乡教委会场上说的话,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整个乱麻乡的教育界。老郭从几个同事口中得知,大多数老师都在为老郭叫好,说老郭这个校长才是真正当校长的料,不怕掉了官,敢为老师说话。那些工作上没能得到上级认可的老师,有时候在星期六还不怕路途遥远特意跑到烦里小学来玩耍,嘴上说是来打球,其实是来听老郭大放厥词,谈天论地,发泄一通。当然更想看漂亮的花朵,也想尝试烦里小学搞的狗龙碰,哪个都懂得烦里小学有王记开和贾大胆两个超级棒的厨师,他们搞的狗龙碰水平一流。
花朵对老郭已经是另眼相看了,她感觉到这伙人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平时大伙对她很好,她很感动。
事情远远还没完,今年,乡人民政府要重新民主选举一个乡教育组的组长。以前,乡教委主任基本上都是由乡中心小学的校长直接上来当的。没有经过什么民主的选举,不公开,不透明,也不民主。
新来的乡长很年轻,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下来任职的。他想在教育这里干出一番成绩,他对全乡的教育工作现状进行了详细的调研,认为要搞好教育就要改革,要改革就得先从重新组建领导机构入手,有一个好的领导班子团队才能带好下面各学校的校长和干部。
暑假的一天,所有的老师被召集到乡人民政府召开全乡教育大会。
“同志们!根据当前国家用人体制及我乡的教育实际,经乡党委、人民政府研究决定成立乡教育组,重新组建领导机构,过去的乡教委不存在了,今天要通过民主选举的办法,在全乡教师队伍中海选一名教师任乡教育组组长,推荐人员条件是50岁以下,要有学校管理经验,工作能力强,为人正直、作风正派、工作扎实。”分管教育的副乡长先讲话。
“既然是海选,我们不指定候选人,希望大家用好自己手中神圣的一票,选出自己满意的、真正能为大家办事的、能够推动全乡教育事业发展的领头人。”新乡长接着说。
会议并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么欢欣鼓舞的场面。大多数老师是平静的,甚至是无所谓的。
实际上,前段时间,大部分学校不懂从哪里得来了这个消息,立马有人在串票了。放假前,有一个在马上翻家那个村小学的老师又来到烦里小学打球,他是一个师范毕业不到3年的小伙子,来了几次,大家都熟悉。他在饭桌上跟大伙讲了选教育组长的事,还说请大家帮个忙,都填马上翻的票。他说马上翻当了10年的乡教委主任了,对全乡的教育情况比较熟悉,也有经验,他是个好人,最适合当第一把手。烦里小学的老师都在嘴里说,那是,那是,其实大伙都心怀鬼胎。
“你们要是选他,可是害了自己。不怕得罪了他,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见到漂亮女人都想上,上不了,就给别个小鞋穿,我是反对你们投他的票的。”那个年轻老师走后,花朵说开了,“当然我们是要选一个的,那我们又来投谁的票呢?”
听她这样一说,不用讲明,大伙都猜到了她被调来这里的原因了。其实,大家哪个都懂,马上翻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好好先生,表面上他从来不得罪任何人,他的人缘很好,没人会说他的坏话。全乡老师哪个要调动,如果不私下拜访马主任的话,不管你打了多少年报告,情况有几多特殊都不管用,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烦里小学那几个老师就是因为不愿意拜访他,所以挨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了好多年没得离开。
“我看,老郭最合适,到时我们大伙就投老郭的票怎么样?”花朵继续说。
她这一提议,没有人不赞成的。就这样烦里小学的老师都计划好了投老郭的票。
“合适你个头,你们这不是把我架到火炉上烤嘛?我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还不清楚喽?花老师,你是成心想看我出丑是不?”老郭把脸一沉。
“我说的真心话,既然政府要海选一名组长,我觉得全乡所有校长中,你是最有资格的。当然并不是因为那次你在会上帮我说了话我才这么说,你是真有那个能力哩。你和老师的关系处理得好,能调动大伙的积极性,有能力,有水平,还有不少的小聪明。”花朵不笑了,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有,你人也正直,不像那色棍,站在女性的角度,我要投你的票。”花朵这句话一说完,大伙轰的一下笑开了。
“什么话嘛?你怎么懂我不色?你要是敢投我的票,我今晚就把你色了。”其实花朵哪里懂得,老郭想要上她一百回的想法都有了。
“老郭,你现在色了她给我们看看,然后我们就不投你的票了。”有人说。大伙开怀大笑。
花朵娇羞得两颊绯红,一副娇滴滴的模样,看得老郭心痒痒,恨不得上去狠狠抱住亲一口,说实在的,他对自己老婆从来没有过这种欲望。但这股邪念也只是瞬间就过去了。
“我说,要色也不是现在吧,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选我去当组长的话,我上马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花朵给办了。然后第二件事,就把你们这几个骚鬼搞到比烦里更远的地方。”老郭一边假装发气,一边做着手势伸到花朵面前。
“我等着你来办哩。”花朵笑得花枝乱颤,脸变得更红,显得愈发可爱了。
“当然,我一直没有机会去色花朵,因为我没有当选为组长。”大伙你一言我一语,一个逗着一个。
老郭痴痴的看着花朵,恨不得把她给吃了,花朵也羞涩的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不过就像电流一样一触即分。
从此以后,老郭胆子越来越大,没事做就经常钻到花朵的房间里面找她聊天。也不懂两个人到底有什么话要聊那么多,晚晚一聊就到深夜还传来窃窃笑语。花朵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但两个人情投意合的,老郭觉得跟花朵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这段时间绝对是他这辈子度过最美好的时光。
话说回来,会场上,所有的老师都投完票了,烦里小学的几个老师,全投了老郭。大家都伸长脖子等待公布结果。
“最高票马上翻55票,郭锁50票……”工作人员在唱票。
“这次选举,如果没有人拉票,结果决不是这样的,选出的人根本不配当这个职务的领导。”花朵在选举唱票结束后,找到乡长,气愤的说。
“这是大家民主选举的呀?”乡长说。
“什么民主嘛,有人到处在拉票,这样哪算民主哟?”花朵不依不挠。
“你说的是谁,有没有证据嘛?如果证据确凿我们绝不姑息。”乡长说。
“上个学期末就有个老师到我们烦里来为马上翻拉票,肯定是马上翻派去的,不信你问大伙看。”花朵把之前那个邻村老师到烦里拉票的事说了出来。老郭拉了拉花朵后面衣服暗示她不要再说了,烦里那几个老师都没说话。
“话不要乱说哟,证据呢,你咋证明是我派去的?”马上翻脸色铁青的站起来冲着花朵说。
“这个事,我们要先调查,我们会公平处理的,在还没有证据证明马上翻拉票之前,本次选举有效。”乡长一脸严肃的提高声音,“下面我宣布,马上翻同志任乱麻乡教育组组长,散会。”
5
第二天早上,老郭被马上翻请到乡教育组谈话。
“你个背时的老郭哟,我问你,我对你不薄吧,我还提拔你当了校长。”马上翻看着老郭笑道。
“马组长什么意思?”老郭问。
“平日里我俩没什么仇恨吧,为争一个组长,你还用了美人计哟,我真的没看出你来!”马上翻上下打量了老郭。
“马组长,你去问问烦里小学的老师,如果我有一句暗示的话,我不是人。”马上翻有气,老郭更气,“你别把我老郭小看了咯,我想我的为人你可能还不清楚,这个破组长,哪个稀罕嘛,喊我当,我还不愿当哩!”
“那我问你,你跟那个花朵是不是有一腿哟?”马上翻问。
“我跟她能有么子事嘛?”老郭气道。
“那她那么卖力的为你摇旗呐喊,你俩关系不一般吧?”马上翻虎着脸,“老郭,我可告诉你,那个女娃儿你要离她远点,她就是一锅祸水,走到哪里,哪里都要烂蛆,哎,有些事你不清楚喔!要不这样,干脆我给你把她调走了,让她到另外的学校去,免得日后你遭殃。”
“凭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哟?”老郭急了,他是喜欢花朵,但是喜欢归喜欢,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以前在大伙面前讲的那些黄段子都是玩笑的话,他一直都在保护花朵。
“你看看你嘛,急了吧?还说没关系,其实,我这也是关心下属嘛,你一个有过老婆的人,跟一个年轻妹仔勾勾搭搭干么哟?真要是出了事,我是有责任的哩!”马上翻语气显得十分诚恳。
“我不用你来关心,我也不会有事,我告诉你老马,如果你真要调她走,我就把你派人到我们学校拉选票的事全都报告乡党委、政府,我这里都有录音证据,那天不讲是给你面子,不信你试试。”其实老郭哪里有什么录音,全是胡扯,只不过是唬他而已。他本不是一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但这个时候,只能以这种鱼死网破的方法来保护花朵了。
“好,好,好,我不调,我不调她,不行吗?”马上翻口气果然软了下来,“哎呀,你大老远的过来,说什么,我们哥俩也得到馆子里撮一口吧。”马上翻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带嘴的好烟,一下子塞到老郭手里。
老郭拗不过马上翻的劝,再加上他见马上翻软了,也没必要跟他扛下去。两个人喝着酒,说着黄段子,这时,说黄段子是双方掩盖虚伪的最好办法。
“老郭,你给老子讲人话,你是不是近水楼台,已经把花朵给办了哟?”马上翻问。
这时,桌边已经放倒了三四个空瓶子,满屋子的酒气,老郭舌头打转,但头脑里却还不算十分糊涂。
“老马,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今天我俩是哥们儿,你给老子讲实话,你是不是在打花朵主意哟?我给你算计算计。”老郭在套马上翻的底牌。
“可不是嘛,老子想了好多法子,你说,那女娃儿硬是不上勾哇。你要知道,我在整个乱麻乡,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哟,好多年轻女老师都愿意上我的床。你说,这年头,老师要调动,哪个不得求老子,我在师范里把花朵要了过来,她什么也没给,难不成我是傻子咯?老郭,其实我也没啥要求,我见花朵真的太漂亮了,只想睡她一次,就一次,就算一个了断。我以为喊她到了我的办公室,她应当是一只温顺的羔羊,听话的把身体打开放在我床上,可哪成想,我的热脸贴上她的冷屁股哟,她一个才从学校里出来的娃娃,不懂得天高地厚,还伸出尖利的爪子破我的相,踢我的下身。你说,气人不气人嘛?”马上翻眯起眼睛,满嘴胡话。
“所以,学期中途,你就把她发配到烦里了,是嘛?”老郭问。
“可不是嘛,哎呀,说实在话,这是多好的一块肥田哟,我还真羡慕你哩,近水楼台的,又这么帅,千万不要白白让她流失了咯。”马上翻露出了真面目,脸红得跟鸡圈里使劲鸣叫的公鸡没什么两样。
这个马尿还真的是个好东西,能让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马上翻喝得比老郭还多,把花朵去烦里的一切根由全都抖了出来。那不堪入耳的一席话,听得老郭心里又气又恨。像马上翻这种人官当得越大,受害的人越多。看着这个脑瓜子冒油好酒又好色的家伙,老郭差一点就一巴掌抽了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终于想起来他是组长,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郭心想,今晚要让马上翻这个王八蛋在酒精的作用下把他最丑陋的面目暴露出来,让他成为一个跳梁小丑,在乱麻街上成为一个大大的笑柄。带着这种阴暗的心理,老郭拚起老命灌了马上翻的酒,这回,马上翻可真是见了杜康也不认得祖宗了。
那天晚上,马上翻成了乱麻街上一个无魂的游民,大半夜了,还光着身子,只穿着裤衩在街上游荡,出尽洋相,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老郭午睡后起来刚打开门,差点和花朵撞了个满怀,只见花朵站在老郭门口,正在读前两天他刚贴在门口的那副对联,双手撑着肚皮笑得前俯后仰。上联是:放爆声碾米声声声扰耳;下联是:猪屎气牛屎气气气熏天,横批是:锁在其中。
那时候,龙滩水电站还没搞之前,红水河水流湍急,河滩凶险,不知有多少过往船只丧身其中。国家为了减少安全事故,保证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决定下大力气治理险恶河滩。烦里段的河滩上每天都有人在放爆炸滩,声音震耳欲聋。另外,最近寨上有一家在学校旁边搭棚搞了门面,卖一些小娃儿的零嘴和经营碾米的生意,每天柴油机都在轰轰作响。再加上学校里到处是浪猪浪牛浪马的屎臭味。校园每天都是各种噪音和气味,老郭不堪其扰,所以模仿古代诗人顾宪成的对联应景改编了这幅对联。
前几天花朵请假回家,刚刚回来。见到花朵,老郭就像见到了久违的心爱的人儿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他想时时跟花朵说话,至于说些什么,他觉得无关紧要。就算讲今天她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发型好不好看也行,她常常跟他讨论女孩的穿着打扮问题,或者讲哪个明星谁和谁离婚,他总耐心的应和着她,即使他一窍不通。反正,他就想找花朵说说话,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也行。他觉得,花朵是个真正值得他喜欢的女孩。
完了,老郭心想,突然有了“喜欢”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哟?他有了老婆,虽然他老婆是农民,长得不好看,相貌配不上老郭,但她很淳朴,也很勤劳。现在他的心里突然多了个花朵,这个美丽的、阳光的女子,在他面前晃动着,激发着男人的一种本能,老郭有点把持不了自己,难道真要如马上翻所说的,把这大好的机会白白给流失吗?他被马上翻的一番话,把平静的心湖给搅动了。
“哟,校长,见我漂亮,魂丢了嘛?”花朵也注意到了老郭不正常的神态,特意笑话他。
“我……我……”老郭一阵慌乱,说话语无伦次。
“还是前两天马上翻喊你到乡教育组,捡到金元宝了?”花朵哪里看不出老郭的窘境,相反越是这样她越想捉弄他。
“我还真捡到一块金子了。”老郭不怀好意看着她。
“那恭喜你发财了哟,能不能给我看一下?”花朵说。
她的样子美丽动人,老郭怀里不由一荡,真想一把抱过来。想归想,但不能放肆,甚至不能有出格的举动。毕竟他不是马上翻。他发誓要保护她的。
“金银不露白,不能告诉你。”老郭说。
“哟,怕我打劫呀。”花朵问。
“打劫?就凭你嘛?”老郭笑。
“难道你讲我不能?”花朵白了老郭一眼。
“打家劫舍的不是女人做的事,要说打劫,那是男人的本分,有没听说过?大叔最爱劫财劫……”老郭有些激动,后面那个字特意打住不说了。
“还劫什么?”花朵两手叉腰,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都要揍到他的脑门上了,老郭甚至都闻到了她身上香香的体味,老郭默默的闭上眼睛拼命的吸着那香气,样子有点猥琐。
“你猜。”老郭回答,花朵的眼睛还停在他的脑门上死死瞪着,久久不撤下来,老郭进退两难,总不能那样猥琐的吸她的体香呀。
“色?”花朵回答。
花朵这样回答,就是给他一种大胆的鼓励。
“我要劫你,你就是色。”老郭凑了过去,跟她脑门顶起脑门,弱弱的说,“秀色可餐,我想吃你哩。”他豁了出去,一鼓作气把他最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那样露骨,那样大胆……
“你敢来,我就敢等。”花朵咯咯大笑。
“不要逼我。”老郭假装霸道无比。
“你敢!不怕她宰了你?”花朵终于往后退低声笑,笑声里有一丝牵强和酸酸的味道。
她,老郭不是傻子,当然懂得是谁。眼神一楞,真的,他家里还有一个对他非常好的老婆,虽然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可她任劳任怨,老郭心想,我,我……怎么了?
花朵见他楞着,向他意味深长的浅浅一笑,转了身,腰枝一摇一颤的走开,头也不回。老郭呆立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隐约感到她的背影里有一丝失落,他的心碎了一地。
老郭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花朵找他是不是有话要对他说。
整晚,老郭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没合过眼,脑壳都在剧烈的运动。他在反复思考一个大胆的不敢想象的问题,就是要不要和自己多年的老婆离婚,娶了花朵。但他老婆到底是跟他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她无怨无悔,淳朴善良,难道他就这么无情无义?老郭仿佛看到了老婆那双绝望的眼睛。他被这个问题搞得头昏脑胀的。他从老李那里摸来了旱叶子烟,平时老郭是不抽烟的,他一支接一支的烧得满屋烟雾缭绕,连老李如雷的鼾声都被呛得停住了,他自己也被呛得眼泪从横,不知是哭了还是被呛了。老郭决定了,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找花朵道歉,可是要道歉什么呢,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时候,大伙看到老郭的眼圈乌黑,花朵的眼眶也一片红肿。
“怎么了哟,两个一黑一红的?难不成昨晚你们两打架都打到眼睛了嘛?”有人不怀好意的打趣。
“严肃点,这里有娃仔在做操哟,注意形象。”老郭假装严肃,避开话题。
花朵一改往日的活泼开朗,转脸向旁边默默走去。
大伙一个看一个,毫无趣味的看学生做操。
6
这年小考结束后,烦里小学的成绩又一次刷新了纪录,连续三年排在全乡第一,现在的烦里小学已经成了全乡名副其实的名校,烦里的老师也成了名师。由于名气上来了,乡人民政府对学校的支持力度更大,学校基础建设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硬件设施逐步完善。今年的全乡教育大会,烦里的老师又被安排坐在第一排,骄傲的接受别人崇敬的眼光,老郭和烦里的老师们都爱上烦里这个地方了。老郭同样上主席台作经验交流发言。不服不行哪。最后,台上,乡人民政府领导给各获奖学校颁奖的时候,烦里获得奖金的数目最是耀眼。
暑假,马上翻由于身体不适,到县医院检查,被查出肾功能衰竭晚期。传言因为平时生活作风不检点所致,但没有人真正去考证,反正是离不开医院了,不得不卸任交权。
很多老师认为,这回调动终于不用私下拜访第一把手了。所以全乡有10多个年轻老师都打了调动报告,争相调到烦里小学,竞争好不激烈。
群龙不可一日无首,马上翻卸任了,得马上另外选一个有能力的人继任。乡人民政府又组织全乡老师集中开会选举出新一任乡教育组组长。这一次,个个都认为是老郭中了,他现在是名声大噪,毫无疑问,这个位子非他莫属了。
“选举最后得票,钱小农57票,郭锁55票……”工作人员大声唱票。
大家都哑口了,烦里的那些老师和有志向调到烦里小学的那些年轻老师个个惊得眼睛比铜铃还大。
“下面,我宣布,乡教育组组长由选举第一名获得者钱小农同志担任,散会。”分管副乡长宣布任命。
“拉票,一定又是拉票。”花朵当场失声痛哭。
“拉票……作弊……”会场里议论纷纷,闹哄哄的,一片混乱。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烦里周边慕名而来的学生一路猛增,都300多了,大大超出了学校的容量,好在假期政府加班加点增建扩容,工人赶工赶得及时,才解决了教室、宿舍不足的问题。老师也增加了7个。农村学校是没有办法按照师生比例标准来配备老师的,老师要优先考虑配齐配全乡中心校这些大学校。农村老师就是全科老师,通常一个人要上好几个科目的课程。一天的课程排得满堂堂的,山村学校的老师是很累的。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老郭就到校园四周打转。
“王记开,你这是咋的了,太阳从西边起来哟?”老郭懂得一般不是王记开值周,他不会主动来巡查校园,王记开像鬼魅似的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大跳。
王记开双眼使劲盯住老郭,把老郭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昨晚怎么了哟?”老郭走近王记开,伸出手要摸他额头,“怪怪的,发了黑脑晕了是不?”
“你才发黑脑晕哟。”王记开一把挡开了老郭的手,大声喊,“拿开你的脏手。”
“哟,今天真是的,大清早的,你给我来什么劲?吃了火药了?”老郭也发毛了,平时大伙关系不错,互相尊重,但今天他吃了什么枪子药,跟老郭较起劲来了,老郭有点纳闷。
这时,老李刚从山上下来,老李有个习惯,就是早上喜欢到山上拉野屎,虽然学校又重新建成了新的厕所,已经很好用了,但他讲山上空气新鲜,自由自在。老李老远听见了他们俩的谈话,老李朝老郭使了个眼色,老郭就跟着老李走了。
“校长,这几天你不见王记开有点不对劲吗?他可能已经跟花老师摊牌了咧,昨天晚上你怎么还去跟花老师说那些话哟?挨他听见了,心里面肯定不爽快咯。”老李说。
“你说,我说什么了?”老郭脸红了,但嘴上还硬。
“你少装蒜,告诉你,好好当你的校长,别对不起弟妹了,那么淳朴善良的一个妹子,在家里帮你干得累死累活的,你还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也太不知足了哟。”老李说。
“老李,怕是你才心怀鬼胎哟。”老郭没好气的说,“我老郭是这样的人嘛?”老郭的声音没了底气。心想,妈的,这个狗日的老李,像钻进了别个肚子里的铁扇公主,这个人心术可见一斑,他闻不到腥的,你也别想沾点气味。
的确,昨晚,老郭是多喝了几口马尿壮胆后,又去找花朵了,并且向她表白了心意。花朵没有做声,非常安静,默默的听他讲完。从她忧郁的眼神看,老郭深信她一定也很爱他。只是碍于他有家庭,她没做任何表态。因为上一次谈到老郭的老婆时,她就很失落,那深情又失望的表情老郭还历历在目。
“老郭,你多少有些定力,不过我这个当哥的,丑话说在前头,花老师可不是你碰得了的,她是一块磁铁,吸引人,但却不能沾上人,尤其是你。”他看着老郭笑了笑。
“为什么王记开想沾,我不可以沾?难道我不是男人?”老郭很不满。说完,老郭也被自己的话吓着了,他竟然像个地痞流氓一样,说出如此下流的话来。
“对头,你就是沾不得,因为你是校长,你有老婆。花老师是落难之人,你不能乘人之危,做出人所不齿的事来。”老李幸灾乐祸的,“再说,还有一个王记开护花使者保护着她哩,你想沾手,怕也惹上一手刺吧。”
“老李,你不说话,没人讲你是哑巴。”老郭气愤的说。
“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不是?”老李笑说。
你个狗日的,老郭暗骂了一句,心里很不是滋味。
教师节这天,刚好对星期六,老师们都没回家,为了对老师们表示慰问,学校决定晚上搞完会餐后,在教室里搞个联欢舞会,给大伙开心开心。
餐桌上,大伙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吃肉,搞得饭堂一片狼藉,老郭醉了,大伙也醉了,花朵也好像醉了。
花朵早早就布置好了会场,她把课桌椅搬出来,在教室上面挂起彩条纸,周围准备了几盏大煤油灯,灯外面用打有小圆孔的彩纸制成大灯笼罩着,灯光在色纸的渲染下,昏暗朦胧,还真有点像城里歌舞厅的效果,会场在她的精心布置下倒也算精美。她把学校那台双卡录音机搬到讲台上,选好舞曲,她心想,今晚要把最美的舞姿展现出来。大伙一个个扭起屁股跟着《走进咖啡屋》的旋律跳了起来。
在大伙的唆使下,老郭抱着花朵疯狂的跳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到底是慢三还是快四,不管了,因为老郭根本不会跳舞,他跳的通通是乱舞,他说,这是张牙五爪舞,大伙都跟着哄笑,花朵也笑了。
“他不是想吗?让他跳去吧,累死他,只是搂一下,抱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明天照样醋死他。”王记开坐在一边大度的挥着手,好像花朵早已经是他的一样。
“我吃醋了么?”老郭对大伙大声喊道。
“醋坛子不知打翻了多少次咯,整个烦里小学都酸溜溜的咯。”大伙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学校周围的小树林也都笑了。花朵满脸通红的低头偷笑,即便灯光昏暗,仍然掩藏不住她精美的面容和婀娜的舞姿。
个个打抢着,要跟花朵跳舞,连贾大胆这个老色鬼,都蠢蠢欲动。反正几个家伙硬是把老郭的手给扳开了,他倒在一边抱住一根柱子,嘴里还嚷着,我要跳,我还要跳。以至于后来,大伙都还在传他的笑话。
昨晚,老郭都不懂怎么回到了宿舍。现在他已经单独住一间了。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肩膀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老郭慢慢回忆,昨晚跳舞时花朵伏在他肩膀上偷偷抽泣的情景,他心一阵阵抽痛。
今年的国庆假期结束后,大伙回来上课的那天,有个去城里回来的年轻老师给老郭捎来一封信,是花朵写给他的。信中写了好多伤感的话,她说她知道老郭很爱她,她也很爱老郭,爱得不能自拔,但她给老郭带来了伤害,她不能破坏老郭的家庭,去做没道德的事情,这样她将无法原谅自己。说那天她去老郭门口找老郭的时候,本来是想告诉老郭,上次她请假回家,是答应她父亲回去相亲的,她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她决定离开这个让她快乐和伤心的地方,祝老郭幸福,工作顺利,希望老郭把她忘了。看完信,老郭呆立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后来,老郭打听到,花朵答应要嫁的这个人是花朵父亲以前上司的儿子。以前花朵的父亲是县供销社的职工,花朵小的时候经常去父亲的单位玩耍,大家见她可爱都喜欢逗着她玩。供销社解散后她父亲失业了,而她父亲原来的上司却调到另一个局当了局长。那个局长有个儿子长得又小又黑,右腿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比花朵还了大好多岁,到现在还没找着对象,现在在城里他父亲给他开的一间小门面经营杂货,生意惨淡,看来养活自己都难。那个局长一直惦记着花朵,他权力可真大,他跟花朵的父亲说,只要花朵肯嫁给他儿子,他就可以随时把花朵调回城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个秋天的下午,里头村有人特意到烦里小学带口信给老郭,说他老婆在山上捡桐子的时候挨毒蛇咬了,还没来得及抬到乡卫生院抢救,就死在路上了。老郭伤心欲绝,后来在乡亲们和同事们的帮助下才把丧事料理完毕。
7
按照乡长之前的教育改革规划,现在,烦里小学已经成为全乡推进教育改革的名片。乡人民政府也在加大扶持力度,争取把它打造成全乡教育先进典型,努力带动全乡教育一步步向好发展,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实现教育改革的预期目标了。但是往往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一天,钱小农带领教育组的领导团队,乘船而下,浩浩荡荡来到烦里小学视察工作。
“同志们,对于过去你们取得的一些成绩我就不多说了,成绩是过去的,我们要面向未来。通过这次实地视察,根据你们当前的实际情况,经乡教育组领导班子研究,做出如下决定:一是烦里小学的办学规模越来越大,以后你们不能在校园内饲养猪、鸡、狗等禽畜了。二是你们现在学生多了,学校收入提高了,学校硬件设施基本完成,以后如需增建项目的话你们要自己筹款建设,经费不足的话,你们自己以捐款方式扣除老师工资和福利进行筹措,不要总有等、靠、要思想,老指望上级拨款。三是以后按每生扣缴给乡教育组那部分要提高。”汇报会上,钱小农作出指示。
“放屁。”有人喊。钱小农话一说完,老师们的情绪一下子被激怒了,会场上议论纷纷。
“钱组长,对于你刚才提出的问题,我说几句,一是我们养禽畜是关起来养的,而且放在校园后面围墙外比较隐蔽的地方,与校园隔离,影响并不大。你懂得,我们这里条件比较艰苦,资源匮乏,如果不养这些禽畜,老师和学生什么时候才可以吃上肉嘛?师生的生活得不到改善。另外,我想问你,据我所知,到现在为止,你一直还在中学校园后面的菜园里养有猪哩,这怎么说哟,这不明摆了,只许皇上烧火,不许百姓点灯嘛?二是学校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扶持,据我所知,每年上级政府都会拨付不少经费用于学校的项目建设,你们喊我们自己筹措资金搞建设,那这些钱你是怎么使用的?扣除我们老师工资支援学校建设,请问你在中学的时候你扣过自己的工资不?另外,你懂得我们这些代课老师的具体工资是多少不?我们要不要吃饭?三是提高每生缴纳部分我们只按照上级文件进行缴纳,你这样做是没有政策依据的,是违反规定的。”老郭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郭锁同志,这是乡教育组领导的集体决策,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不要以为这几年搞出点成绩,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哟!”钱小农面红耳赤的,“几年前,你在中学看羊的时候就已经精神不正常了,现在是不是又犯病了?我不想跟你争论,也不需要跟你解释什么。”
汇报会不欢而散。乡教育组的领导灰头土脸的离开,烦里也没有意接待他们午餐。
就这样,钱小农当乡教育组长已经过了一个学年,这一年时间虽短,但整个乡的教育系统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在乡中学做代课的那几个老师,大部分是钱小农的亲戚,现在大部分解决身份了。还有这个暑假还没过完,就爆出,全乡老师的人事调整发生了大地震,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原来之前在烦里小学的5个老师全部被调离烦里,连贾大胆也不能幸免,更轰动的是,老郭被解聘了,理由是他在任烦里小学校长期间,取得一点点成绩就骄傲自满,不服从上级的工作安排,滥用权力,另立账户,为所欲为,另外还有,老郭有精神病史,不能胜任教师尤其是校长职务。
收到通知的那天,老郭没有说什么,心里很平静,对于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管外界怎么议论纷纷,但是老郭始终问心无愧,他觉得他已经在用心来做教育了。其实,老郭也反思和总结了他的人生经历,十多年前,他从里头村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的,以为要干出一个名堂,可后来走到烦里,刚刚看到一点点曙光,就像又走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烦恼的里头,怎么也出不来。事业没了、爱人没了、爱情也没了,老郭心想,烦里,烦里,他妈的,不就是烦恼的里头嘛,他不禁哑然失笑。
一个街日,老郭要去烦里收拾东西,刚到乱麻街上找车要前往码头搭船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转头一看,原来是经常到各学校做小工的民工兄弟,大伙都喜欢喊他小工头,那时,老郭见他来回跑不方便,就经常喊他一起开伙,老郭也请他帮忙放过几次羊,小工头有时不收他钱,只是帮忙,自从老郭到烦里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小工头告诉他两个消息,一个是他听到学校的老师讲,马上翻离断气的时候可能不远了。另一个是当年老郭根雕被偷的时候,他刚好在学校做泥水工,看见钱校长请街上好几个人把根雕抬上一个手扶拖拉机拉走的,但是他不敢讲,现在想来很对不起老郭,小工头自责不已。
妈个逼的,马上翻你也有今天,恶有恶报还真是不假哪!老郭想想,这些人连一个小农民工都比不上,真是不可救药了,还怎么做教育。现在的老郭心如止水,对他们也谈不上恨了。他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一路上,老郭边走边琢磨,这人的名字还真不可乱起哟,你看,马上翻还真是马上就翻了跟斗呀。真是邪乎哪!不懂得,以后那个见钱眼开还有小农民思想的钱小农,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还有那个像春天般灿烂的花朵会过得怎样,想到花朵就要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老郭就莫名心痛,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老郭不懂,后来,不仅仅是烦里小学,甚至整个乱麻乡的教育系统在钱小农的神经操作下,搞得乌烟瘴气,比马上翻还要糟糕,老师们怨声载道,纷纷举报了他的种种霸道行为。钱小农被纪检部门查处了,因贪污受贿,他挨退回所有赃款后,降职到乱麻乡中学做门卫。群众纷纷叫好。
老郭去收拾东西之后的第二个街日,花朵也来到了烦里,她想在结婚之前给自己的青春来个告别。
花朵依然还是那么美丽动人,但是明显憔悴了许多。新的校长陪他在校园里转转,给她介绍学校的一些变化,这时,花朵的心思根本不在于观光,她似乎迫切的要寻找着什么,因为他发现,学校的老师全都是新的面孔,没有一个是贾大胆、王记开、王老六、李加黑的,还有这次来特别想见的那个人,郭锁,统统都不见了。花朵一阵失落。
后来,校长告诉她,自从花朵走后,这里的变故很大,先是老郭失去了老婆,接着贾大胆、王记开、王老六、李加黑全部被调走,老郭也被解雇了。就在上一个街日,老郭刚来过这里收拾东西,然后听说他直接下广州了。
花朵站在她第一天刚来报到时的球场边梨花带水的泪流满面。
再后来不久,又有传说,花朵辞职了,连婚都不结,就逃之夭夭,南下广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