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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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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前几天,女儿兴致勃勃的打来电话,说她生日要到了,问我要送她什么。我说,送一份特别的礼物,不过现在还没能公开。女儿可沉不住,晚上打电话缠着我,问到底是什么礼物。我说,等到她吹蜡烛许愿的时候自然会给她。后来,她连惯用的那一套,撒娇、威胁都用尽了,还是不能得到半点信息。每次,都让她扫兴的挂了电话。可又满怀期待的等待生日的到来。

生日终于到了,晚上8点钟,女儿准时给我打了视频。从视频里看见,在她们宿舍里,舍友们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蛋糕,并点上蜡烛,把她围在中间。大家对着镜头,一一礼貌的跟我打了招呼,然后迫不及待的,齐声冲我喊:“礼物……礼物……”摆出一副得不到礼物誓不罢休的阵势。我懂得,肯定是这个活宝跟舍友们炫耀了,我要送她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看来,不给是不成的了。

我说:“等下挂完电话马上发给你。”

女儿说:“太老套了吧!又给钱?还讲特别先。”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挂掉电话查看我送她的所谓特别礼物。

没到一分钟之后,女儿又打来电话说:“什么玩意儿啊?一份破旧的入党申请书就把我糊弄了?还搞得这么神秘?太欺负人了,不想理你。”

我说:“你不是说,今年一过完生日,就马上向学校申请入党吗?入党是件大事,得慎重。这份入党申请书我珍藏了20多年,今天给你了,你说这个礼物够特殊吧?”

女儿说:“我是想入党啊!大学生在学校入党就像小学生加入少先队一样容易。”

听到女儿对入党这件事,这么漫不经心,我心急如焚。于是,把这份入党申请书的来历,当场说给她们听。

这份入党申请书,是用“下老乡人民政府”的专用信笺写的,顶端上印制的单位名称,火红的字体很耀眼。信纸上用钢笔工工整整的写满了两页,还沾着血迹,信纸已经有些泛黄。

这是父亲临终前,转交给我的,他的入党申请书。我一直放在抽屉里珍藏着,不敢忘记。此时,那刻苦铭心的记忆又在脑海中浮现,仿如昨日。

1997年的腊月二十八,各家各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整个寨子沉浸在浓浓的年味里。但这欢悦的氛围,却被我家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搅乱了。那天早上,父亲起床后,像往年一样,摆好八仙桌,备好笔墨,就要开始他忙碌的一天。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到大年三十,父亲都在家里摆摊,免费为寨上写对联。父亲是寨上唯一会写毛笔字的“文化人”。那时,家家户户贴的对联都是手写的。从早到晚,我家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有人等着写对联,也有看热闹的。每年的这几天,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母亲常常为此和父亲红脸。但不管母亲怎么吵,怎么闹,自知理亏的父亲就是不还嘴。但凡有人来,不管有多忙,他随时放下手头活路,热心为大家写对联,从来没有拒绝过。

对联都还没开始写,忽然,父亲肚子一阵绞痛,痛得整个人都蜷在地上,缩成一团,动弹不得。

我们兄弟几个,赶忙招呼寨上的兄弟们过来帮忙。爬了3个多小时的山路,才把父亲抬到乡卫生院。可查诊后,医生通知我们,乡里面没有办法医治,赶紧转到县医院。全家人都慌乱了,这境况我们这些农村娃仔哪里经历过, 憨厚的母亲也慌得六神无主。后来,经家人商量,由我和大哥护送父亲到城里医治。我们托亲戚请了一架手扶拖拉机载着父亲,颠簸了一天,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县医院。经医师诊断,父亲得的病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做手术。当晚,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当时县医院的医疗卫生条件还很差,设备很简陋。看病基本上由老医师诊断。3个小时后,当父亲被推出手术室时,我们都认为手术成功了,刚松了一口气。却被医生告知,父亲的病不是阑尾炎,误诊了,需要观察再治疗。我们心情无比沉重。半夜里,麻药散后的父亲,意识开始模糊。接着,触目惊心的病危通知单一张连着一张,不停的下。

抢救室里的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惨白的病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上是父亲一样惨白的脸色。唯一打破这惨白氛围的是父亲手术刀口渗出的点点鲜血,鲜红鲜红的……父亲的身躯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此时,他没有一丝力气,连动个手指头都困难。嘴巴、鼻孔插满了管子,不能开口说话。我们知道,父亲快不行了。直到最后,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指,艰难的指了指我的胸口。他那个黑色的上海牌人造革公文包,我一直挂在胸前。我领会父亲的意思,他一定有某样重要的东西要向我们交代。可包里就有一本存折,一块上海牌手表,一本笔记,一本《中国共产党的70年》和几页信笺。存折里面有1500块钱,是前个月母亲卖了两头牛存下来的,原本讲留给我下个学期开学用,后来父亲病重就拿来先用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写了读《中国共产党的70年》心得体会。除了这块表,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从包里一样一样的拿出来,递到父亲面前。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那沾染鲜血的右手,紧紧抓住那几页信纸。信纸上是父亲用钢笔工整书写的一份入党申请书。之前我听他说过,他打算过完年就向党组织提交入党申请书。

父亲努力睁开模糊的眼睛,看了一眼入党申请书,再交到我手上。然后,心有不甘的闭上眼睛,滴下一滴眼泪,便停止了呼吸。那布满针眼的粗糙的老手仍紧握我的小手。此刻,我只感到无尽的留恋和关爱在这一握里传来。懵懂的我,并不知道那充满缺憾的眼神,包含了何种深意!

那年,父亲未满50岁。我16岁,刚到巴马民族师范学校读完第一个学期。

虽然父亲早逝,但有一种精神,一直在支撑着他在短暂的40多年里,创造了许多生命的辉煌。

民国末期,父亲出生在桂西北与黔南州交界的一个贫苦的壮族农民家庭。他一生坎坷,饱经风霜。父亲是独子,他7岁的时候,祖母便难产去世,只剩下他和祖父相依为命。据父亲生前所说,我家先祖很重视教育,每一代男丁都送去读几年书。父亲也不例外,但11岁那年,他刚读完高小,祖父就因为在民国时期做过甲长,被拉去批斗,最后死在狱中。父亲也因此辍学了。从此,他一个人孤苦无依,拼命成长。

父亲从小就跟祖父学会置办农田,插秧、薅田、打谷子样样在行。可能从小营养不足的原因,父亲个头不大,所以干起犁田耙地这样的重体力活还是很吃力的。

1956年秋,百塘生产队遭遇了一场特大洪涝灾害,层层梯田被冲毁,洪水夺走了生产队的全年口粮。在天灾面前,大队党支部动员农民群众响应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参加水利建设。党支书王少光说,洪水冲走了一个百塘生产队的小寨子,我们要再建一个新大寨,咬紧牙关一定要把困难扛过去。大队青壮年积极响应号召,掀起了“学大寨,赶大寨”的热潮。这一年,13岁的父亲,自带口粮跟随生产队的青壮年劳力,投入到修建百塘水库的建设大军里。修建水库大坝,全靠人力。没有机械化工具,只有凌子碾、跃进夯、有轨土车、无轨土车、土老吊、拉车滑车、流绳辘轳、大桶木排船等木制工具,条件十分艰苦。父亲常常饿着肚皮拉土车,在工地上晕倒,那是常有的事。最要紧的是,晚上,几个生产队的上百号人,都挤在工地简易棚里睡觉,父亲刚铺好的床,经常挨大人霸占,他只好在外边另外铺个茅草铺睡觉。冬天赶上下雨,被子被打湿了,就瑟缩成一团,挨到天亮。

在工地上,父亲最敬佩的是,那几个从人民公社下来,指导工程建设的党员领导干部。他们文化高,见识广,而且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还跟劳动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一收完工,人们赶在天黑之前做好饭菜,父亲却跑到领导的棚子里,讨要旧报纸来读,常常因此耽误了吃饭。报纸读完了,就缠着他们讲共产党怎么领导人民群众抗战,建设新中国,让人民当家作主的历史。后来,他才知道,那几年,住进生产队的大军,原来就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威武、廉洁、热情的形象,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从此,共产党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田里播了下来。虽然每天做工十分辛劳,也常常被大人欺负,但父亲感到很充实。因为,他在这里找到了人生的信仰。

父亲常常梦想,有一天能像公社的领导一样,成为有文化的共产党员那该多好。他人小精灵,一来二去的,跟那几个领导接触多了,很受他们的赏识。

后来,因为工地上识字的人不多,幸运的是,父亲得到领导重用,在工地做了记分员。从此以后,他不用干体力活,只负责给大家记工分。那些霸占了他床铺的大人,也主动的让了回来。

百塘生产大队,筑坝修田,用3年时间,让群众吃饱饭。不光没要党和国家的救济,还向国家缴纳粮食,支援国家度过最艰难的“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党员就是人民群众的主心骨,是一面旗。它将人民群众凝成一股坚强的力量。

水库建设完工后,父亲还参加了天峨到下老的公路扩宽建设。建设队伍分成好几个作业小分队。父亲被分到青年突击队,负责开山爆破,既辛苦,又危险。

有一天,突击队打好炮眼,装好炸药。等到中午,各队员全部撤离回来吃午饭的时候,突击队就开始放炮。刹那间,满山的炮炸声震得人们的耳膜都要破裂。等炮声停下来后,队长发现还有一炮没有响。队长很着急,哑炮必须及时排除。要不然,所有建设队员的生命都受到威胁。很快,突击队找到了那枚哑炮。到底是导火线燃到一半断了,还是正在燃着;或者是雷管出了问题。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队长急忙组织大家撤离危险区,然后讨论由谁来排炮。大家都在犹豫,毕竟太危险了。时间就是生命,这时候,父亲想到了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住进生产队时,处处为老百姓着想,舍己为人的革命精神;还有修建水库时,公社党员干部不怕苦不怕累的高尚品质。父亲坚信,要追求信仰,就要冲向一线,用争当排头兵的精神去追求。他自告奋勇报名排炮,队长同意了,喊大家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还没等父亲走到炮眼跟前,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整坐山都被炸得摇起来。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父亲被炮浪振飞到远处,跌落下来,人事不省。队友们赶忙把鲜血淋漓的父亲抬到公社卫生院救治。父亲被碎石砸得全身是伤,头部最严重,被砸成一个深深的口子。经过七天七夜的抢救,人总算救了下来。

在农村,娃仔到十六七岁,家里面就开始张罗对象了。可父亲是孤儿,和别人家,门不当户不对。邻村的,没有哪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贫如洗的父亲。但是他很倔强,他一直不甘心在土里刨食。他想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挣挣庄稼地之外的钱。于是他跑出村子,拜师学艺,干起木匠行当。

解放后的农村,人们思想有了新的变化,各家各户都想送子女上学读书。但是生产队没有学校,要读书只能跑到公社的公办学校读。百塘生产队离公社远,要送小娃儿读书很困难。后来,生产队自己筹款办了一所民办小学。机会终于来了。19岁那年,父亲受生产队邀请,到百塘小学做民办老师。那一年,父亲的远房表妹,也就是我的母亲嫁给了他。几年后,因为工作积极认真,加上做老师练得一手好字,父亲被下老人民公社招聘录用为干部。从此,他距离实现梦想又近了一步。

穷苦人家出身的父亲心怀感恩,他知道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干部,完全得益于党和人民的培养。从此,工作更加努力。后来,乡党委领导看见父亲工作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多次找父亲谈心,希望他向党组织靠拢。父亲再三思考,觉得自己和一名真正共产党员的标准差距还很大,还需要进一步锤炼。可在等到他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却带着遗憾离开了,入党的心愿,最终未达成。

参加工作以后,我第一件要做的大事,是立即向党组织申请入党,了却了父亲的心愿。

这么多年来,不管在工作的路上,还是在开展扶贫的途中,遇到多少困难。我始终以父亲为榜样,努力变成像他一样的好干部。

父亲那份未曾上交的入党申请书,是他遗留给我的唯一精神粮食,也是我后来努力工作的动力。它时刻提醒我,要像父亲一样,感恩党的培养,听党话,跟党走。

听我说完那份入党申请书的来历后,女儿和她的同学们,都在沉思着,久久没有谁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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