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莓子黄了

故乡的莓子黄了

文/王连芳

故乡的麦子黄了，莓子也就黄了。

莓子为蔷薇科植物黄果悬钩子属。分布于陕西、甘肃、四川等地。学名藨，别称地莓子、莓子、黄帽儿、黄刺儿根等。故乡的人叫她“美子”，大概是太惹人喜爱的缘故吧。莓子，立足大地形如小蘑菇，摘到手中形如清国小布帽，可爱又不失庄重。她有两种颜色，黄色的叫莓子，红色的叫蔓莓子，色泽艳丽，水分饱满，味道香甜，具有清热解毒之功效。

莓子（美子），如水的名字，决定了她对生存环境的选择。她喜欢松软的山坡，土质不是太潮湿，也不是太干燥，要恰到好处。

六月里，太阳一出来，麦茬边像下了火。抢割麦子的人们，挥汗如雨，口干舌燥，半罐凉开水喝下去，也不见得有解渴的效果。倘若摘得一把莓子吃，渴意全消，重获干劲。

我家人多，家口大，麦子种得也多。每年种二十多亩麦子，北山、南山、河沟里面积最大的麦田，都是我家的。风吹麦浪，金光翻滚，父亲满眼喜悦。在他的带领下，全家人沿着麦田边依次散开，挥动镰刀，麦秆快速靠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六月的赞歌。快到正午时分，阳光照在身上，针刺般疼，那时候，对“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便有了深刻的体会和理解。在炽热的煎熬中，多么希望自家田埂上出现一片莓子。有了莓子，既可以采摘，为自己解渴，也可以趁机休息一下，父亲是不会责怪的。美好的事物总是等待有期盼，有准备的人。站在麦田边的哥哥突然说道：“好多莓子”话刚落音，我扔下镰刀，直冲向哥哥。随着哥哥的手指，我看到了自己的救星——莓子，一大片，杏黄、杏黄的，随着光线的角度，或明或暗地变幻着，爬满山坡。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纵身一跃，站立于半坡的莓子刺中间。莓子好吃，但难摘。莓子叶上全是针尖刺，故乡的人不叫叶，叫莓子刺。莓子刺坚硬锋利，摘莓子，手千万不能碰叶子，一不小心，手会被划破，流血。尤其是正午，火辣辣的骄阳下，莓子刺看起来更凶猛，我是不怕的，迫不及待地去摘，用力太猛，黄帽儿成了两半个，汁液横流。才想起，摘莓子，一定要看准，再下手，而且是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一拉，莓子会自动滑落，小布帽状滚动。一颗，两颗，三四颗，全部放进嘴里，嚼一嚼，是纯粹的甜，是爽爽的冰，好似一股清凉的细流涌进干渴的心田，回味无穷，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滋味。待自己的嘴唇滋润了，取下草帽子，摘一些莓子放进草帽里，给父亲，哥哥们解渴。看着草帽里高高堆起的莓子，严肃的父亲也会垂涎三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忙碌的一家人，因一草帽莓子，才有了坐下来休息的时间。

有时，会碰到蔓莓子。蔓莓子比较少，她喜欢潮湿阴冷的山坡。蔓莓子长在有刺的滕蔓上，熟透了，呈酒红色，微甜微涩，没有黄莓子好吃。

麦子收完了，要耕地。天麻麻亮，父亲扛着犁，牵着骡子去耕地。我睡到太阳微微露出脸，母亲便唤醒我，催促着给父亲去送干粮。我迷迷糊糊洗两下脸，提着母亲准备好的干粮，上山了。干粮，不用看，褐色瓦罐里一定是鸡蛋糊糊，罐口坐着的一只碗里是爆炒的辣椒圈圈，布袋里装着刚出锅的油饼子，贴着身还有点烫。顺着鸡肠小道，摇摇晃晃爬山坡。有一段路是直立着的，说走起来会碰着鼻尖有些夸张，但也差不多。两腿发酸，大口喘气，走走歇歇，毫无力气。一想到莓子，便加快了脚步。阳面山坡上的莓子只剩下顶着一点把儿的刺，阴面山坡上，莓子长得正盛。边走边踩点，待将干粮送到父亲眼前，父亲坐在田埂上吃油饼子时，我拿起汤碗飞奔而去，父亲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也不问，高兴时，还会告诉我哪一道地埂上莓子最多。阳光从山顶慢悠悠往下走，露水还未散去。六月的早晨，露水丰盈，草尖上，露珠滚动，还未爬几道地埂，鞋子湿透了，裤子也湿了半截。这些都阻挡不住一颗摘莓子的心。

半山腰，阳光悬浮在膝盖，莓子刺吮吸着露珠，显得格外嫩，和正午相比，叶子温柔了许多，顺势铺展着。杏黄的莓子，像眼睛，像星星，湿漉漉的，闪着透亮的光。露水包裹的莓子，汁液更丰满，伸出的手指，有点不忍心碰触的感觉。第一颗，顺手放进嘴里，凉凉丝滑，混着青草味儿，香甜润心。第二颗放进碗里，第三颗吃到嘴里……两道地埂走到头，我不断地打着饱嗝，碗里也高高耸起，形成一座黄色的小山丘。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没碗喝汤，只能端起瓦罐喝，还好，他不会责怪我。我送父亲几颗，他说：“早上，有汤，不渴，你留着吃吧。”等父亲喝完汤，将一碗莓子坐在瓦罐口上，我提着瓦罐乐滋滋地回家去。

二十年没吃过莓子了。偶尔回去，也赶不上麦黄时节，总是与莓子擦肩而过。我知道，我去与不去，莓子始终与六月相约而至，风摇她的叶子，她结她的果子。

去年六月，回到故乡，我去父亲的墓地，恰巧赶上莓子黄了。大片大片的莓子，黄灿灿，有的正嫩，有的熟透了，没人采摘。田野荒芜，人影稀少，莓子只能孤独地黄，孤独地凋零，孤独地腐烂。伤感之余，我又有点欣喜，不管怎样，有了莓子的陪伴，父亲不会孤独。

麦黄时节，就想起莓子，口水也慢慢变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