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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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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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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骰子安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


      16年前的那一天,永远刻进了我的心里。

    一

    4月中旬,那天是星期四,下午我在劳动局办理相关业务,晚上回家比平时早。

四点半左右,我摘了一些银耳,泡在盘子里,不一会儿水里就绽开了两大片银白的花朵,接着怎么办啊?我给住在小城的妈妈打电话。

电话里,她的笑声象银铃一样清脆好听。

“姑娘啊,你上班怪累的,别忙了,五一回来,妈做给你吃。”

妈妈爱玩麻将,我嘱咐她早些回家休息。她说保证每晚玩到八点,一定回家。

那时,孩子才上小学二年级,平时作业根本不用我操心,那天晚上,儿子却磨磨蹭蹭,到9点多才上床睡觉。

家里的电话突然间响了,爱人接起了电话,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放下电话就去取手机和充电器。然后他过来扶住我说,回家。

那一晚,我读着爱人脸上的凝重,站在客厅的石英钟下,等待大舅舅的车来省城接我们一家。我从10点钟开始数着,一直数到小城的县医院,半夜12 点钟,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妈妈。

她安然地躺着,我抚摸着她冰冷的脸,想用力抱她起来。妈妈平时那么爱说爱笑爱玩,见到她心爱的女儿,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那时候,妈妈只有58岁,在麻将桌上,突发脑溢血。而我刚刚36岁,在那个无法预料的时刻,我已经不会哭不会叫了。

61岁的爸爸,刚刚从工程师岗位退休,一夜间苍老得可怕,见到我只会说,姑娘啊!其他什么也不会了,妈妈把他的精神和情智都一起带走了。

送走妈妈那天回到家,爸爸在影碟机上,不停地播放着三个月前,妈妈为他操办60周岁生日庆典的场景,谁都拦不住。

我在家陪伴了爸爸整整8天。第9天,单位有事情,我必须回去了。以往都是妈妈送我。我在车窗里看着爸爸,他握着我给他新买的手机,围着小客车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想到没有了妈妈,他以后的生活失去了重心,他不会做饭,不会买菜,不会洗衣服,没有了妈妈陪伴,他甚至不会过马路,我的心都碎了。

以后,就要用手机每天每时遥控他的生活了。

弟弟弟妹把爸爸接到家里,弟妹做饭秉承了妈妈的风范,爸爸很喜欢,可他住在那里,连外裤都不肯脱。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伏在窗前,向外张望,实在让人心疼。

没几天,他自己跑回了家。

妈妈三七祭日的前一天,我陪爸爸在街心广场散步,他突然看着我,笑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姑娘,同学给我说了一个人。”

我当时没听懂。身边一位妈妈平时的玩伴董姨听到了,拉着我走到一边:“孩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爸这是要往家里接人啊。”

晚上回到家里,爸爸换上白衬衣,扎上皮腰带。我注意到他把洁白的衬衣掖到了长裤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对我说,出去会个朋友。

妈妈走后,我回家他从来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我跟着他来到门口,看着他渐渐挺拔直立的身板,叫了他一声:“爸,你必须要出去吗?”

“是的,必须。”他低头换鞋,决绝地头都没抬。

我的怒火瞬间升腾起来,我用手指着他的脸,突然大喊起来:“明天我妈三七,你不许去,你没脸见我妈!”

他转向我,面对着我的脸,扬起手,“啪”,给了我一巴掌,我大哭着冲下楼去,那个从小宠我爱我的爸爸哪里去了?我在心里叨念着那句话:没有妈,也就没有了家。

本来,妈妈突然过世,我和弟弟冷静下来后也商量过爸爸以后的生活,我们想一年后,再和爸爸谈他的未来。谁能想到,我们姐弟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他却把这个棘手的问题这么早摆到了我们面前。

还是要面对啊,他是我们的父亲啊。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和爸爸说,我必须见见那个阿姨,并请他回避。

公园里,我请阿姨和我在人流稀少的地带走了一大圈,我仔细观察她走路的体态,听她说话的声音,查看她的脸色,确定她是健康的,而且身份是国企会计、中共党员,她比爸爸小8岁,一儿二女都已成家。我是长女,我必须为爸爸以后的幸福负责任。

当天回家,我良久才能入睡,恍惚间总感觉妈妈在窗外看着我。第二天醒来,头发掉了一缕又一缕。

国庆节,妈妈走了半年后,阿姨进门了。爸爸坚持明媒正娶,登记结婚,举行仪式。

他给阿姨买了“三金”,看着她脖子上戴着金项链,我感到分外刺眼。妈妈喜欢清雅的色彩,可阿姨把房间都布置成了红色调。

弟弟一身黑色衣装,我一身白色衣裙,我们的脸上还带着哀伤,而阿姨家的亲属却是兴高采烈。因为她爱人去世七年,家人都为她有这个好归宿而高兴,爸爸与他们亲热地招呼着。

我站在阳台,望着楼下妈妈临走前玩麻将的那个超市小房,我在心里流着泪,恨他。

那之后,我几乎没有在家住过,回家看望都是来去匆匆,但每周必须打一个电话,问询他们的身体和近况。阿姨人很好,对爸爸照顾很周到,我渐渐放下心来。

三年后的春节前,爸爸让我和弟弟回家。他已经和阿姨说好,要将现在的住房更改到弟弟名下,将妈妈留下的存款也要划分给我们姐弟,我和弟弟都哭了。

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们的心里还是希望你过的好。人世间,只要亲情在,我们的心就不空啊。至于家产,那些还重要吗?

我和弟弟心里很温暖,毕竟爸爸有了新家,还没有忘记我们这一双儿女。

可我在心里还是有隐隐的恨,我感觉他早已忘记了妈妈。

爸爸日渐老去,须发斑白,后背渐驼。近几年,每隔2-3天,我都在晚上七点半给家里打电话,那是爸爸刚好看完新闻联播的时候。

10月15日,我问爸爸,咱家供热了吧?

他乐呵呵地答:“好,好,暖着哪,你放心吧。”

这一段,我和爱人忙着看房子,省城的房子一路看涨,想给大学还未毕业的孩子储备一套。

两周后,我开车进入爸爸家的小区,被李叔拦住了。

“姑娘,你爸没在家。咱们这边改管线还没供热。你爸瞒着你和你阿姨去医院了,住院理由是通血管……”

77岁的爸爸怕女儿担心,为了不麻烦子女,宁可住院去取暖。

爸爸, 16 年没有母亲的时光,难道我们之间的爱已成了仪式感吗?

九九重阳节,我为爸爸做了几个菜,还煮了牛奶西瓜羹。爸爸吃的很香,晚饭后,他在北阳台慢慢坐下。

爸爸说起,早年他去南方考察,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要带妈妈游览,可妈妈不放心正上小学的我们姐弟俩,执意不去。

弟弟悄声对我说:“姐,咱爸有点糊涂了。”我再次和弟弟强调,咱爸思维正常着呢。弟弟微笑着看我,不忍再说。

爸爸的手指向小区葡萄架:“看,你妈在那玩扑克,你妈可爱笑了,我在楼上都能听见她在笑。”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菜地边那个超市小房。

“你妈在那里打麻将呢,8点叫她回来睡觉吧,明天再玩。”

爸爸的记忆已经永远定格,妈妈在楼下那个小屋玩着,爸爸在楼上家里等着,我和弟弟两家人带着孩子闹着。

回到客厅,爸爸拉起了二胡,《二泉印月》如泣如诉的韵律响起,我愣住了,潸然泪下,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

我们有多久,没有静静地倾听爸爸拉二胡了。

放下二胡,我随爸爸来到小屋衣柜前,以为他要换松香,他却拿出一个小盒子,颤抖着手交给我。

“这是你妈走的时候,玩麻将用的骰子,我收了16年。记性越来越不好,你要收好啊。”

红色丝绒小盒里,赫然是一对玲珑小巧的月白色骰子。

爸爸,16 年前,你首先做出放弃的姿态,原来是为了用敞开的情怀救赎我们姐弟,让我们隐忍伤悲,快速振作,而你默默封存的爱,才是真正的永恒。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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