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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文礼(笔名潇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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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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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胡仙子

二胡仙子 小说

党文礼(潇岚)

仙子是村里的村花,四十多岁,戏称仙子,真名千金。零零年代后期,她突发奇想,始学二胡。数年后,拉出的旋律仍像牙牙学语的小孩在哭泣,有的音符也像小孩在骂人,又被称二胡仙子。但她每天仍打扮光鲜的坐在门前拉,村里有人说她是在杀鸡,也有人说她在招汉。在我看来,这样说虽然有点损人,但也有一定道理。她的男人就是养鸡的,而她瞧不起养鸡的男人。她是想用手中的"武器"杀死那些闹心的鸡,再气走男人,然后招个顺心的汉子。仙子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你永远跟不上她思维的节奏。今天说学二胡,明天说不定就想当文学家,后天又想买飞机……,虽然她只是小学二年级水平。

夏日早晨,凉风习习,仙子端坐门前,弄弄头发,捋捋衣袖,摆弄好气质,就开始拉她的成名曲《小燕子穿花衣》。这时几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路过门前,怀中的孩子同时咿咿呀呀叫起来。妈妈们很惊讶,说仙子的胡音很神力,竟然开启了孩子懵懂的心。其中一个有点文化的说孩子还没出满月哪能有这种智力,说一定是条件反射。我就想起巴甫洛夫训狗吃食的条件反射试验,以学者的口吻判定该媳妇说的正确,她们也无人反驳,毕竟我是村里公认的先生,懂得巴甫洛夫。只是另外两个媳妇意见略有不同,说只是孩子还分不清哭和笑,错把哭声当笑声了。意思是仙子拉出的胡音很复杂。小燕子都拉不好,却被听众誉以旋律复杂,怪不怪!

她妈出来了说:“千金,还是别拉了,太难听了,我还以为谁家孩子在哭呢!"她叫千金,多娇贵的名字。我也趁势说:“仙子不要拉了,要拉回家拉吧!”她说:“回家给鸡拉呀,我嫌鸡屎臭!"就杨起头,又使劲拉起来。胡音和脂粉气随风传送,引得西边几个栽电杆的工人不停向这边明送秋波,她就向他们还以媚眼,弄得其中几个看得有点神不守舍。领工的不得不叫操:“向后转!"且命令看的全贯注的几个抱着电线杆子不准动!

我敢劝说她别拉了,是因为我是她的二胡老师。她妈就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位置,以为生了她就有了说她的资本,不料刚一开口,就招来臭骂。“嫌难听把耳朵塞了,字不认一个,你能听来啥,赶紧唱你的耶稣主去!"瞧就差没让她妈用驴毛塞耳朵,她妈信耶稣,经常礼拜时唱主呀主呀的。她妈过去穷也成了短处,含辛茹苦供她上学,她逃学不念,只混了个小学二年级文凭,还有了骄傲的资本。我说不能这样说你妈呀,她还犟。我有点上火说,再这样就不教你了,她立马打住。看,有用就是厉害,她妈当年生她时有用,她就感激的哭,如今没用了就骂!

有朋友取笑我怎么收了这样的学生,其实我是被逼的。那天,门象被一阵旋风掀开,亮光处闪进她有点耀眼的身姿。她身着粉色短衣,白短裤,扭着腰肢几步就来到了我跟前,一身的脂粉气几乎把我熏倒。我想避开,不料却被她的胖胳膊拉住,一用力我就挨着她坐在沙发上,我离开她点。“我吃人呀,离那么远,读书人都那么死封建!” 满屋子回荡着她的女高音。"嗯……没有……嗯有。"我嗫嚅着。“别嗯了,先生二胡拉的那么好,教我吧,我买二胡了!"我惊讶,心里说,小学二年级水平,怎么教?念其邻里乡亲口中还是嗯嗯的答应着。她看出我的疑虑说:"干脆点,说教,还是不教!"我只好说教教,感觉象被她绑架着往前走。“教就去我家!"我没答应。她说:"知道你胆小,怕人说闲话,我取二胡去!"又是一阵风挟着一道光亮和香喷喷的脂粉气出去了。我长舒一口气,就象刚刚被解救的人质。

走出去透透气,幸好村子没人。正想闭门,她拎着二胡从村那头过来了,老远就喊:"先生,好学吗,鸡他达昨天开恩了!"象高音喇叭在向全体村民播放通知,她称养鸡的男人鸡他达,就是鸡他爸。我没回应,回屋刚坐下,她就进来了。“鸡他达舍不得花钱,买个二胡就像割他的肉,哼!”我说:“他养鸡也不容易,你也担待点。”“那样过日子有啥乐趣,我就喜欢音乐读书。”我心里说上学时怎么总逃学,读连环画还差不多。“他说他的,你全当没听见,将来村里出个女二胡演奏家,他还为你骄傲!”我的启发式开导果然奏效,她释然了:“好,听你的”。我心里说还有这样收学生的!

从那天起,她每天准时光临我家。她手拎二胡穿戴很少的从村中妖娆而过,白胳膊白腿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引来村妇们的指指点点,甚至有男人向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她却浑然不觉,像刚下飞机的香港小姐,一路向大家挥手致意。仿佛大家在夹道欢迎她。门开了,亮光带进了她丰裕的身姿,也带来了大家指指点点的目光。我担心自己一向稳重的好名声会因此受到损害,妻子在外谋生计,她的频繁到来正好给好事者提供了口舌。我劝她多穿点说家里蚊子多。她说天热,不习惯捂着,捂着比蚊子咬更难受。看过去,果然见她白皙的肌肤上有许多红点,心里不仅有点柔软的感觉。她挨近我坐下,我被她特殊的脂粉气包围着,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心想,为了这份感动,是该教教她!就这样。从音阶开始,我艰难的教她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世界名曲幼儿园简谱《小燕子穿花衣》!

盛夏的中午,渭北高原的山川村落被太阳烤得昏昏欲睡,空落落的村道看不到一个人,偶尔有鸡、猫的影子懒洋洋的走过。我因为劳作也有点困盹,可睡饱饭足的仙子格外精神,她在我家沙发上正拉的起劲。小燕子,穿花衣,年年岁岁到这里……边拉还唱,虽然对不上调。“先生,看我水平咋样了?”“提高了不少。”我鼓励说。“可鸡他达不喜欢我拉,说我是在杀鸡,再这样下去他的鸡就倒霉了!”我说“没那么严重,听听音乐还能提高鸡产蛋率!”“看,有文化说话就是不一样,鸡他达说话像打铁,成天阴着脸,像谁吃了他家馒头。”我说“百人百性,他养鸡也辛苦。”“谁家男人养老婆孩子不辛苦,有本事他去坐办公室就不辛苦了。”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我不能火上浇油。说:“他可能不喜欢音乐,你就说是为了鸡下蛋才学二胡,他一定支持你!”其实我心里明白,她的话是有点夸大,鸡他达是从骨子里怕仙子,她那张不藏情的嘴,啥都敢说敢骂。冒犯了仙子就会“吱哇”一声,就像被蝎子蛰了,接着就是对男人“三娘教子”,他惹不起仙子。“好!听你的,我试试。”她回应我道。这时她的神情似乎在憧憬着美好未来,脸上浮着一层红晕:“先生,我学好了你带我一起去拉秦腔戏,听说村里的剧团春节要排戏,你去时把我也带上。”我说“好!”其实是鼓励她。我寒假正好在家,戏班子文场面人手少,有时叫我帮忙。我心里说,小燕子都拉不好,能拉戏么!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鸡他达。“先生不累么?”话音酸酸的,知道男人的心思。“有点累,可仙子不累!”我说。他继续站在旁边酸酸的看仙子表演。“哎!出来能把鞋换掉不,看看你的鞋!”仙子的音高最少七度了。我瞥了一眼鸡他达的鞋子,旁边粘了不少鸡粪。他有点尴尬,黑脸尽量表现出温柔来:“唉,习惯了,忘了换鞋。”说完,他愣在那里继续看。“没听见么,你的鞋……”仙子的声音差不多到八度了。“嗯嗯,听见了!”鸡他达一溜烟的赶紧出去了。我说:“没事呀仙子,劳动的人讲究不了那么多。”“不是讲究,是礼貌,看来这辈子他也改不了了!”说完,她有点激动。感觉这点也不能全怪仙子生气,邻里乡党也要注意点仪表。

过了一会,鸡他达又来了,这次换了鞋,说“饭做好了,回家吃吧!”鸡他达将功赎罪了。仙子不情愿的起身出去了,我也实在困了想睡会,仙子扭头说“先生,去我家吃饭吧,打搅你这么久!”我说“你们吃吧,我不饿,想躺会!”仙子不好意思笑了笑,走了,我躺下来,立刻被困倦包围!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梅雨季节让鸡他达小山似的鸡粪堆,化成了鸡屎湖。扑鼻的腥臭笼罩了整个村子。天凉了,清早起来电线上糊满了厚厚的绿头苍蝇。有人举报,环卫局的人来了,限期鸡他达拆迁鸡舍到远点的田里,否则就将所有鸡处理掉!可阴雨连绵,无法修建新的鸡舍,眼看大限将至,鸡他达只能将鸡全部卖掉!

不养鸡,鸡他达清闲了,也穿上了整洁点的衣服,没事就在门前看仙子拉二胡,做仙子的专职侍奉。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鸡他达变成了人保姆。可家庭收入也断了,稍不留神,仙子的脸色就不好看。鸡他达的忍耐到了极限,终于有一天彻底崩溃了,受不了五刑的鸡他达要出门谋生去了。

“明天我要去西安了。”晚上鸡他达柔声告诉仙子,大概是想找回点当初的温存。仙子不为所动,继续琢磨他的《小燕子穿花衣》。“我明天要去西安了,听见么!”鸡他达又重复一次。仙子翻了翻眼,好像不认识鸡他达:“鸡棚拆了,不出去挣钱喝西北风呀!”“嗯,是是。”听话味不对,鸡他达不再开口,独自合衣睡了。不知不觉时间已是四点,鸡他达起来背着铺盖卷出发了。天亮还早,他要步行五里地去赶去西安的早班车!路上黑乎乎的,一轮残月挂在西山头上,田里不时出现黑魆魆的坟堆,他往前走,坟堆往后退,鸡他达仿佛感觉这像一种独特的告别仪式,心里好凉!

仙子非常享受现在的独自生活,每天不用看鸡他达那张黑脸,倒也省心了许多。现在她把自己收拾的像个城里少妇,光鲜呈亮。没事就在门前拉《小燕子穿花衣》,边拉边哼唱。可小燕子来了又走了,她的胡音水平还在原地踏步。

梧桐树上放音响,天南海北招凤凰。某天她的胡音招来了位尊贵客人,村剧团的女台柱子屈凤娇。凤娇一如他的名字,人长的娇嫩,才艺也过人。虽生在山里,一点不输城里名流。出演过穆桂英,还演过杨宗保薛平贵,旦角小生一身挑,堪为山旮旯里的金凤凰。只是人红是非多,女红绯闻至,桃色传闻也不少。此两人一见如故,凤娇告诉仙子,农闲了剧团就开始晚间排练,邀请她去剧团伴奏或跑龙套做演员。终于谋到个能抛头露面的差事,仙子很开心。

晚上,仙子一如她在门前拉《小燕子穿花衣》,收拾的光鲜亮丽,坐在了伴奏席。仙子的到来,给剧团增添了新的活力,除了凤娇,仙子成了剧团新的“话聊”中心。有事没事的都凑过来想和仙子聊上几句,男人聊寂寞,女人聊扮靓,老头聊养鸡,年轻的聊创业……。仙子来者不拒,就像记者会发言人,各种高谈阔论不绝于耳。不过她的胡音一响,几个伴奏的感到了空前的威胁,一律向她投来狐疑的目光。仙子心里明白,这里不是她在门前拉《小燕子穿花衣》,也不能像怼她妈那样随口喷人。索性挂了弦弓,开始左顾右盼,耳眼齐上看人家怎么拉二胡。

凤娇看到仙子处镜有点不妙,抽空过来安慰几句,说找个跑龙套的角色让仙子试试。不料仙子人上了舞台,胳膊腿全成了多余,不知往哪搁。几天过去,仙子动作毫无长进。看来仙子是天生的社交大咖,不适合艺术门类。养尊处优的仙子受不了这五刑,索性走人。

但并非没有收获,她疯涨又傻甜的样子被水果老板小生演员天赐看中。天赐名副其实,老天赐予了他英俊的外表,还赐给他一副经商的灵活头脑。此时,天赐的水果生意正兴盛,各个环节都需要人手。晚上,天赐来了,一番寒暄后,天赐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仙子开朗又善于言谈,意欲让仙子来帮自己验货记账。仙子有点怀疑自己能力,天赐说:“嫂子放心,我看中的人不会有错,你尽管来就是。”天赐谈了一些业务上的要求,仙子感觉也没有啥神秘的。最后决定第二天就去上班。

仙子对这份工作很卖力,因为无需体力劳累。每天只要看看果子质量,数数包装数目就行。既满足了虚荣心,又能表现与众不同的优越感。在一众忙忙碌碌捡果称重装箱发车的人群中间,她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到处留下被人羡慕的影子。

几天后,一批果品发货完毕,天赐请仙子和几个主要帮手吃饭。席间,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天赐也有点醉意,他拉着仙子的手,不无感慨的说:“嫂子,非常感谢你,你给我帮大忙了!”说着,把一满杯酒送到仙子手里。他也举起杯子口齿有点不清道:“嫂子干了,老弟谢你了!”仙子深受感动,英俊年轻的老板这样看得起自己,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以前似乎都白活了。这场面正是她喜欢的,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兄弟这么看得起我,嫂子也不会把你当外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然后两人就抱在了一起。事情来的有点突然,一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反正高兴大家笑笑也没当回事。晚间,仙子坐上天赐的小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几天后,有人看见在南方的某个果品批发市场,仙子天赐俨然一对夫妻,双入双出,很是幸福!

新冠不期而至,临近春节,西安传说要封城了。鸡他达赶紧结算工资,腊月二十三前回到家里,打开门,家里就像冰窖。鸡他达清扫屋子,拾掇床铺。邻居说仙子帮人收果子去了,电话也拨不通。他想也许仙子忙完就会回来,可几天过去了,也没有仙子的消息。白天他出去到处走走,晚上一个人对着床头胡思乱想。无意间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二胡,二胡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一根弦也断了。鸡他达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裹着被子昏沉的睡去。他做了个梦,城里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后面,仙子正在优雅的吃冰淇淋。门口站着红衣红帽的保安,就像老影片里的法国兵。他不敢靠近,使劲拍着玻璃,仙子似乎看见了他,又像没看见,继续着她的优雅。“法国兵”严肃地朝他走过来,他失魂落魄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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