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青山人未老

奔驰的车子似疾风中的一片叶子显得很不真实，视线触及窗口的一刹那，环线高速两旁的各色民居如倾倒的几何积木，山呼海啸般向后倾泻而去。流动的时空会让人对静物产生灾难般的视觉效应。车速偶尔缓慢下来时，窗外的风景立刻变得柔和而平静，成长中的楼房森林直插云霄，绿荫覆盖的山峦连绵起伏，让人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北方凛冽严寒的的冬天相比，南国的冬天就是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世界。数年的沧桑变迁，这片曾经的蛮荒之地似乎聚集了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各色人等。黝黑一脸横肉的非洲黑裔，大腹便便满脸胡须的欧美白蛮，棕红大眼的南洋肥妞，嗲声摩登披挂薄如蝉翼般清凉的韩日男女……，当然大多是操着南腔北调口音做着发财梦的行色匆匆的各路国人！他们让宽阔的大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车流人流在十字街口很难自由选择自己的坦途，必须无奈的接受红绿灯的无声标识！

2010年广州亚会的最后一天，我曾坐在海心沙主会场高处，俯瞰看台上挥舞国旗的激情四射的人群，他们手持流光溢彩的荧光棒，脸上交织着此夜人类最灿烂的笑容。来自大专院校志愿者用手语正调动全场啦啦队演练，文明人类营造的山呼海啸整齐划一，宁静的珠江水被科技电光映射出变幻莫测的汹涌波涛，它似乎正在吞没兴高采烈的人群，又把他们从彩色的波浪中撕扯出来。李克强总理的到来，让海心沙激情澎湃的夜晚出现了一个小高潮，万千双眼睛像盛开的探照灯，凝聚在看台中底部嘉宾C位席。远远望去，聚光灯的光线柔和而香甜，似乎看清了什么又什么也没看清，但相信后来无数人都自豪的宣称他在海心沙见过大国总理！当安徽红星路80号门前悼念的鲜花盛开成花海时，我竭力回忆当年海心沙C位那个隐约模糊的身影，他的自豪和喜悦来自中华的繁荣昌盛，疲惫却属于鞠躬尽瘁的自己，他是用疲倦的身躯催醒民族振兴的号角和幸福的未来！

后来的演出环节记忆模糊。曾经沧海难为水，欣赏过了李双江老师多彩的红色经典，声名雀噪的通俗或流行只是个好听的名号而已，就像小孩在过家家。它们将音乐扭曲变形，受其影响，我会经常无端的听到猴子在树上叹息，鸟儿在天空诉说愤愤不平。当韩国当红歌星RAIN和日本的和服文化展演时，我的意识人为的开始进入休眠状态，我只关注亚洲此夜此处最盛大的场景，有意忽略抹去意识中的所有细节！

让我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最后几年，那时我是个非常模范的爬楼工，每天扛着外孙下楼上楼。最初爬的九楼，几年之后开始爬不远处的一座六楼，两年后又换了一处新的七楼。勤奋忠实的双腿出现不适时，我不止一次的思考过为何改革开放的窗口都市，至今还保留着如此多的格局陈旧的楼梯楼，它们没有现代园林式的小区院子，独立的伫立于道路两旁，打开底层的铁栅门，就是车水马龙的马路或大街。我曾数次来到下塘那个地方，那里到处充斥着非洲黑裔的身影，他们三五成群的在狭窄的街道上游荡，扑鼻的腥臭像进了天然的染料作坊。那里有蜿蜒曲折的一线天老楼区，我试着走进去，就像进了迷宫，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和狭长和曲径通幽，什么叫游龙走蛇。我惊叹彼时的人们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能在平缓的土地上创造出如白蚁窝般的巢穴，那种原始的风情在拥挤的现代城市最容易藏污纳垢。后来我终于想通他们能保留下来的原因，这不仅是民居建筑，更是一种不可再生的伟大的文化遗产。现代文明正是在它们基础上演化而来。

2024年某月的某天，像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义无反顾的爬了数年老楼之后，我终于完成了生活赋予我的某种使命。尽管还有许多征程期待我继续去走，但迈出第二步前我必须停下来，躺进一流的三甲医院的6号病床，接受磁共振B超X光的数次穿透和照射，听从白衣天使们刻板命令，脱掉所有内衣，换上一边开叉到底的手术裤，接受他们无情而专业的手术刀开肉刮骨。记忆中共有两次，第一次印象模糊，麻醉剂进入腰椎后，意识立刻进入混沌状态，之后对左腿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以至于后来完全清醒时，我的意识还停留在进入手术室后的最初场景。那时，伟大的张大夫（至少在我膝盖病痛时感觉是这样）身着洁白的“作战服”，他身旁聚集了同样天使般圣洁的数名白衣“战士”，他们有的白皙漂亮，有的血气方刚，但在张医生面前，他们一律流露出矜持谦逊的表情。我躺在手术台上，静候已经到来的过程，但麻醉剂立刻让我的意识进入混沌模块。

记忆深刻的是第二次，同样是伟大严肃的张大夫，同样是专业精湛的白衣天使，同样的麻醉剂进入腰椎……。只是此后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可以清晰感受到紧张有序的手术进行时，可以听到果断的命令或重复的对白。关节镜进入膝盖后，我紧咬牙关忍受着神经末梢传来的钝形疼痛，此刻张大夫手握的似乎不再是手术刀，而是采石场工人手中的铁铲铁锹，一次次用力把坚硬的石块铲掉刨平。此时我紧咬的牙齿已经蹦出轰隆隆的摩擦声，一位年长的大夫慈祥而友善的安慰我，坚持下马上就完了。那时，我又犯了书呆子气，我用表情纠正他，既然马上又何须坚持，可我心里明白他是在用善意的谎言安慰我，谢谢您大夫。其实，我无需任何人安慰，自己酿下的病痛，自己来承受痛苦。那时，我在想，伟大的毛爷爷和无数先烈能英雄无畏的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我这点疼痛又算什么。每当困难来临时，我总是想起毛爷爷老人家及其舍生为国的家人，如果人生还会有伟大的长征，我会第一个去报名参加。

我时常打开地图，寻找一个叫做韶山冲的地方，青山环绕，绿荫如盖中的那几间土坯老房子，那尊高大威严的铜像，那为了新中国英勇献身的六位亲人……，他们都是中国人民心目中最神圣的精神符号和图腾……。当写完这些，我的意识出现了绿水青山中的那片湖泊，那高高耸立的中山纪念碑，还有静卧于越秀山顶的的广州人民抗英见证的“四方炮台”！他们像一路走来的衣衫褴褛的探险者，却没有找准自我救赎的方向。唯有毛爷爷率领下的那支神奇的英雄红军，在雪山草地中播下了民族解放和希望的种子。此后，山河便焕然一新，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也有了毛爷爷惊世骇俗的壮丽诗篇！

之前我曾数次爬上越秀公园之越秀山，对每处的历史和繁华都了如指掌。我感觉越秀山就是民族复兴的见证和缩影，那历经了花城前世来生的广州博物馆，耸立于暮鼓晨钟声中的镇海楼，独具匠心的五羊石像，清澈碧透的东秀南秀北秀湖水，绿荫覆盖的连绵群山，隐藏于绿茵之中的亭台楼阁和历史遗迹，人工铺就的各色台阶或人行甬道，人工培植的青翠欲滴的绿草鲜花……，都为越秀山增添了令人陶醉的现代园林风情和文化魅力！

2020年某个日子，我第一次听到“云道”一词，知道它是一条连接越秀公园雕塑公园麓湖公园以至于白云山自然风景区的人为打造的一条人行通道。顾名思义，它一定会像云空中一道彩虹，把花城众多的的游览名胜连在一起。实际上，它是广州众多建筑及桥梁专家和普通劳动者艺术创造的结晶。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踏上云道，云道的确是一道彩虹，一道绚烂多彩的彩虹，它的结构远超自然彩虹简单造型和魅力。它时而像蛟龙潜游于绿树鲜花的山坳之中，而时凌空飞架于逶迤高耸两峰之间，时而迂回盘旋于峰回路转的峰峦之腰，给人“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艺术效果。云道，就是现代文明与自然风景的完美结合！

陶醉于南国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自然风情和现代文明，我时常会想起遥远的韶山冲上屋场那个旧时寻常可见的土坯老房子，那个中华民族赖以天翻地覆的地方。今天的我们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更要懂得我们从哪里来。据说花城离韶山不远，高铁六个钟头，走路大概需要一周。那就选择徒步吧，一周难吗？比起养尊处优惯了的有闲阶层，是有点难，但比起草根树皮充饥枪林弹雨里前行的红军战士来说，就是一次幸福愉快的出行。只有找到历史于现实最恰当的融合点，中华民族才能永远保持清醒头脑和昂扬的斗志。“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又想起了毛爷爷1934年低谷时的著名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