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20240811),惊闻大山去世,我极不相信,联络多个熟人,方得确认。遂约朋友老何,同去殡仪馆,送大山一程。
下午三点多,天气酷热。进入殡仪馆大门,场上停着数辆轿车和面包车。六七个礼厅门头上挂着白色横幅,书写着逝者的名字。大山陈列于面朝东的礼厅。一人捧着一个花圈,走到门前,老何停了脚步,说有个东西忘了拿,将花圈交我,回头去取。
厅内,右手边靠门摆了两张条桌,盖着白布。桌后有几个人,或站或坐。厅四周沿墙摆满了花圈。西墙上挂着大幅遗像,两旁列着对联。灵柩停放在西墙花圈前,头朝东。棺前亦有大山的黑白画像。献上花圈,我们在大山家人的陪同下,对着灵柩三鞠躬。
走近灵棺,弧形玻璃棺盖内,大山穿戴整齐,面色平静,双目微闭,似乎睡着了。棺旁站着两个女人,对话中得知,一个是大山的姐姐,一个是大山的妻子。两人面容憔悴,对亲人的离去既有悲痛,也有惊疑。大山妻眼圈泛着青乌,表情木然。问明了我们与大山的关系,大山妻似乎突然想起,曾听丈夫说过老何的名字。她向我们介绍大山去世的经过,一旁的姐姐从中插话补充。她们没有流泪,泪水也许早就流干。
大山年方五十又三,在兄弟姊妹中排行最小,对父母与长辈非常孝顺,也很关心哥哥姐姐。其女儿正在读大学。
大山担任县里公职,事业原本可期。今中道离去,家庭解体,女儿失怙,着实令人痛惜。
大山的妻子打开手机视频,我们看到了大山出事的经过。八月六日,大山下班后,在双山南路的一家球馆打乒乓球。他穿着粉红色的球衣,在捉对厮杀的人群中很醒目。透过镜头,可以清楚地看到,隔着三四张球台,大山正挥舞着球拍,右抽左撕,进退自如。突然,红球衣毫无征兆地,直直地向后倒去,头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我眼睛老花,看不清楚。老何语气很肯定,是椅子。视频到这里就停了。我心说,身后怎么会有椅子,球馆这么小吗?
大山先是被送到了附近的xx医院抢救,救不了,又转到其他医院,最后在市医院抢救了几天,未能抢救过来。姐姐说,在xx医院耽搁了,在盐城抢救,身体剖开,不成样子。我说,那是为了抢救才这么做。姐姐说,我晓得,晓得。
大山妻说,大山心脏几年前放过一个支架,这么多年,他打球一直没事,人说锻炼有好处,我们就一直没有阻止他打球,想不到这次出事了……
我与大山有数年的打球交集。我们工作的地方有间乒乓球室,有天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遇到晓东,他说找个地方活动活动筋骨,我说好啊。等我到车里取了工具到二楼球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干得热火朝天。晓东停下来,向我介绍,这是大山,这是雪峰。从此,我认识了大山他们,经常相约一块打球。
大山右手持拍,直板,喜欢正手攻球,反手撕球。有时候,感觉非常好,反手一撕一个,令我感觉很被动;有时反手撕球失误增多,他就笑着,懊恼地嘟哝“若亲公公,若亲公公”。有一天,我也开始学他的反手撕球动作,数月之后,手臂疼痛,一动就疼,几乎不能打球,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与晓东对阵时,大山发球,晓东接球失误,大山就笑着说,这个球不算,不算,重发。晓东说,照算,没关系。大山说,你没有站好。晓东说,我站好了。大山说,你站好了,我没有站好,不算,重发。我和雪峰在一旁笑着说,不算不算,重发。于是,大山重发球。
雪峰发球球速快,侧拐严重,我常找不准球的落点,接不住,吃球。大山坐在旁边的旧红木沙发上发笑,说,雪峰的球我不吃,等会你看我怎么办他。
老何的办公室在我隔壁,有时也跟我到楼下去打球。他才学,还不能开球。遇到大山,大山也不嫌弃他水平差,教他动作,耐心陪他练球。老何常感慨,这是个多好的人啊,一点架子也没有。
打球累了,歇下来,与大山闲聊,得知他的女儿那会儿在初中读书。大山的语气中很为女儿感到骄傲,懂事,乖巧,成绩又好。他女儿果然考到当地最好的高中。现在,他女儿大概已准备考研了吧。
最后见大山是在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地点是在县全民健身中心乒乓球二楼活动室。我正在打球,忽侧脸看见旁边裁判桌上端坐着一个人,灯光下,他双肘着桌,两手交叉抱于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球。我停下来,定睛一看,原是大山。我从岗位上退下来已有一段时间,好久不见他。我向他打招呼,邀他玩玩。他说,有事,打不了,你接着打,我看一会儿就走。想不到这是他生前我们最后的一面!
命运无常,生死难料。老何说,前几天还看见大山的呢,精神很好,这么快就走了,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告别大山妻,来到门口桌前,我们出了唁资,以示心意。老何拿出的是一个信封,回头取的就是它吧。记账的是大山的姐夫,得知我是老师,自我介绍在盐城一所学院里当老师,跟我是同行。
回程坐在车子里,我心里黙念,安息吧,大山,天堂里也有球打,你的反手撕技术将突飞猛进,无人能敌。
附词作一首,以吊大山。
临江仙 悼球友大山
遗像高张哀韵,花圈列布环墙。棺人衣整帽端方。未亡人孑立,声哑语悲伤。 球馆昨天挥拍,红衫舞雨飞霜。崩摧天柱暑冰凉。夜临台网寂,何处觅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