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 雨

每到五黄六月，黄塬整个乡比较缺水，也是庄户人最纠结的时候，眼看绿油油的青苗子，在亮红晌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慢慢地开始耷拉下脑袋，有些边头沿畔的庄稼，早已失去往日里的矫情，此刻，灰头灰脑的从上到下枯枝败叶，这庄家也真日怪，只要有一片开始枯败，一夜之间整个塬上都无精打采。

当然，碾子村土地在黄塬上属于最贫穷的，不管几辈人如何努力，仍无法挽回被季节扼杀的命运，上游几个村子把塬上的水库基本放干，而碾子村后山的水库干裂着口子，能伸入成年人的拳头，迷糊老汉暂时也不用照看水坝，圪蹴在坝瑅一旁半山上的柳树下，默默地吸着旱烟，那把老掉了漆的二胡，静静地躺在身边。稀疏的树叶在毒辣的太阳下变得更加弯曲和枯黄，风一吹，发出沙沙声响，偶尔，有一两片落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树下。

天气燥热，使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走在一起，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本村的龙王庙身上，大家商量着祈雨，自然的请本村神汉主持。于是众人选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作为代表，去神汉家商议祈雨事宜，要说，神汉早年时期，也是读过几天高中的人，只因家境贫寒，选择了退学回家务农。同时，也是本村为数不多有学问的人，本名叫李登生，有一年春天，李登生在生产队集体羊圈里挖粪，挖出一本残书，李登生偷偷将其掩藏起来，等到晚上后半夜人睡定，一个人悄悄来到羊圈，取出藏书，回到家里也没敢点灯查看，而是将书藏在自家的土炕洞子里，谁也没敢给说。没过几年大集体解散，土地分产到户，很多封建的东西，在群众中悄悄盛行起来，村里乡里的领导也都装作视而不见。

一日，李登生大小子在土炕上玩耍时，一不小心把当年藏书的炕洞子踩塌，李登生在修补炕洞子时，才想起了那本藏书，赶紧把书拿出，走在门口翻阅了几页，这不看则已，一看就爱不释手，也忘记了修补塌陷得炕洞子，圪蹴在房檐底下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婆姨下地回来，搂了把柴火打算烧水做饭，发现塌陷的炕洞子没有修补完，老汉却清闲的看书，二话不说走过去抢了书要烧火，李登生自知理亏，赶紧给婆姨倒了一杯开水，哄得婆姨把书还给他，急忙去修补炕洞。

自此，李登生像得了着魔一样，一没事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书来翻看，偶尔，拿根柴草棍子在地上画些奇怪的图形，起初人们没太注意，后来，李登生每天神神道道的，突然在某个黄昏消失在这个不起眼的碾子村，这下急坏了家人，好在众人都不分生，把周边的山梁基本找了遍，愣是没有找到人影，上了年纪的人就劝说李登生婆姨把光景过好，没找到人至少说明人还活着，慢慢打问。

事过半年，某个黄昏李登生突然出现在黄塬，身边多了一辆军车，众人把这个消息像野火点燃枯草一样，传到碾子村时，李登生也慢腾腾的走下车来，军车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离开了。平静的碾子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开了锅，自然，有人就走进李登生家，询问这半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登生把大家让进院子，然后对大家诉说了这半年的去向。

那日，李登生去后山放羊，顺便把身上带的那本书拿出来翻看，不知不觉的，感觉身体离开了地面，当他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时，人已在半空，被一个大鸟抓着，他往下一望，吓的赶紧闭住眼睛，也不敢胡乱动弹，也不知道飞了多久，耳边没有了呼呼风声，当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当时，在黄塬也是件极其轰动一时的事情，自那以后，李登生闲来没事，谁家生了小孩帮忙起个名字，婚丧时看个日子，久而久之名声鹊起，一时四面八方的人，求其算卦择期日子，李登生自然来之不拒。一日，李登生魂魄出窍，去阴曹地府做客七天七夜，家人嚎的死去活来。好在邻家们帮忙操办，就在准备下葬时，突听见棺材里有响动，等众人打开棺材，李登生慢慢悠悠的坐起来问众人，这是要到那里去？众人赶紧如实相告，李登生笑着说，我去阴曹地府做客，阎王爷专门分值我夜管孤魂野鬼。众人吓得不敢言传，好在本家子有几个胆大的后生，说回来就好，赶紧张罗着人回家去拿衣服，等换好衣服后，众人抬着空棺材，飞一样向碾子村跑去。

且说，众人来到李登生家把情况说明，李登生爽快的应承下，双腿盘圆坐在土炕上，拿手掐算一番，沉吟了半晌说有了，明天晌午求雨，定会有些收获，众人赶紧问需要准备些什么，李登生不慌不忙的给众人递一支烟后，才开始说准备的物件。一面鼓、一面锣、一只纯白色山羊等等，众人从李登生家里出来，脸上有了笑容。

翌日，众人起了很早，把准备的物件拿到龙王庙前，在李登生的安排下，蓝怀礼提来一桶净水，李有生牵来一只割过卵的大白山羊，走到龙王庙门口，众人赶紧跪下，李登生走上前，拿水瓢掏了一瓢水，给白山羊耳朵、鼻子、脊梁、四只蹄子、尾巴各洒了些水，白山羊怯生生的立在那，四只脚已被蓝怀礼和李有生两人定住不得动弹，众人一双眼睛齐涮涮望向大白山羊，鸦片无声，静的能听见彼此心跳声，李登生跪在最前面，用点了三株香，插入香炉里，同时，烧了几张黄表，嘴里念叨着：龙王爷老，您就收了吧。众人赶紧在后面附和“收了吧”，然后，大家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响头过后，大白山羊浑身抖了几抖，众人赶紧又磕了三个响头，高兴的站起身来说收下了，三四人帮忙去杀羊，把羊头、羊心放在木盘子里，供在龙王庙里这是后话。

李登生选四个身强体壮的后生，抬着楼轿（像古人出门坐的轿子，相对的没有那么大而已。）围着水坝走去，身后跟着众人，头上戴着用柳树梢子编织的草帽，有一手拿着一瓢水，一手拿支绿树枝枝、敲鼓的、打锣的、提水的等等。

只听李登生唱到：龙王爷老，睁睁眼，您老看看庄稼晒死了。后面锣鼓敲一声，众人附和“晒死了”，手拿树枝沾点水，朝四面洒去。

李登生又唱道：龙王爷老，睁睁眼，救万民昂。

后面锣鼓敲一声，众人附和“救万民昂”，手拿树枝沾点水，朝四面洒去。

一路走来，一路如此这般，声声凄凉，句句揪心。而在家的婆姨们也悄悄地走出门，跪在当院，低声祈祷开来。最后，一行人转回到龙王庙前，李登生和众人跪下，点几张黄表，再磕三个响头，就算礼成。

说也怪，大晌午的北边飘来一簇云彩，在龙王庙跟前越聚越大，这时候，羊也杀好了，蓝怀礼拿着秤，给大家分肉，众人欢天喜地，还没等把肉分割完毕，天空就下起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脸上生疼，众人也顾不得疼，站在雨里齐刷刷望向对面塬上的庄稼地，雨水顺着头发流淌过面颊，最后，奔向四面八方，衣服贴在身上，走起路来两条裤脚扫的脚脖子疼，迷糊老汉也不迷糊了，坐在龙王庙门口，拉起了二胡，一个响雷过后，人们才意识到，干裂着口子的土地已被雨水愈合，地面上的热气酌渐被雨花取缔，天地间灰蒙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