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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柳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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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 石

路亚从黄塬回来,一句话也没说,一头栽倒在里窑的土炕上,蒙着被子,眼泪蛋蛋扑落落打湿了枕巾。他大路有宽圪蹴在灶火仡佬,一边填着柴火,一边手里捏着个旱烟锅子,吧嗒、吧嗒······

他妈翠翠一边往锅里安排吃食,一边拿眼往里屋偷望一眼,路有宽装作没看见,仍然不紧不慢的抽着旱烟。

路亚是黄塬上有名的好学生,听说这次高考失利,主要是考试前一个月,路亚去县城买几本复习书,没想到刚进县城,就被一辆摩托车撞倒,脑袋狠狠的砸在路边道牙上。好在身边有同学相跟,七手八脚的把路亚送进医院,经医院确诊,路亚属于中度脑震荡,需要留院治疗。

等路有宽知道这事情,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乡上送邮差的小子和路亚是一个年级,礼拜天回来给他大叨啦,而邮差刚好要去黄塬送县上的文件,在黄塬三岔路口遇上路有宽,将此事说给路有宽,原本打算下地干活的路有宽,急忙返家,丢下农具,跑进里窑,拽了一件平时舍不得穿的确良褂子,鞋也没顾上换,和婆姨说去城里办点事,多则十来天,少则五六天,急急忙忙奔向去县城的柏油马路。

好在是半前晌,还有去县城最后一趟班车,路有宽坐在车上,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儿子没事。越是表面装作没事,心里越是发慌,好不容易熬到县医院,路有宽几经打听,才找到儿子的病号。一眼望去,儿子脑袋肿的像个罗汉,半啦脸都黑青的像锅肚底,路有宽扑到儿子身边,一把老泪横流,嘴上说:“我的儿呀,你要我的老命啊。”护士听见病房里哭声,赶紧把路有宽劝拉开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路有宽一听,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肚里,精心伺候了一个礼拜,路亚就闹着要出院回学校。这下把路有宽难住了,他知道路亚这孩子从小心劲高。这次考试对路亚来说,就是一次人生的转折,路有宽急的没办法,不知躲在背地里哭过多少回,好在临床的病号家属劝说下,路亚慢慢恢复了平静,给他大安顿让去新华书店买几本复习书。

就在考试的前一礼拜,路亚出院了,在路有宽帮着收拾行李时,路亚扑通给他大跪下了说:“不让他参加高考,他这辈子心不甘。”路有宽一把搂住儿子,早已老泪横流,默默答应了路亚的请求。

几场考试下来,路亚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也没敢给他大说,在最后一门考试中,昏倒在考场,被送到学校的医务室抢救,等路有宽赶到学校医务室时,路亚挂着液体,眼角流下两行泪水。

一个月后,路亚从黄塬出发,踏上开往省城的列车。在列车临出发时,路亚恍惚间,听见迷糊爷爷唱道:

想你想得眼发花,

把谷子锄了草留下。

想你想得着了慌,

犁地扛了个饸饹床。

水蘸麻绳三股股拧,

打死打活不回心。

路亚檫干眼泪,望着远去的黄塬,暗下决心,来年再争个高下。

备注:(文中歌词,来自陕北民歌)

水蘸麻绳三股股拧,打死打活不回心。

路亚到了省城,在朋友的帮忙下找了一份零时工作,在省图书馆当了一名搬运工,这份工作对于省城里的年轻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份靠苦力换取劳动价值,而对于从黄塬上走出的农民子弟路亚来说,那是一份多么好的工作,虽说工资一月也就是百十来块,管住不管吃,已经很不错了。路亚白天搬运或是在图书馆帮忙摆放书籍,夜晚一个人就曲在图书馆背后的两间库房,库房里放满了一些即将上架的书籍,这里是路亚的乐园,每当下班后匆匆吃过饭,一个人窝在这,尽情的看阅高考书籍和复习试题。

有时路亚看着就趴在这些书上睡着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半年多,现在的路亚,给自己配了一副眼镜,干完搬运工作后,就去图书馆帮管理员们,大家渐渐对这个年轻人,或多或少的了解,数伏天已经过去了,即将来临的是一场金秋的扫荡,自然街道上会落满枯叶,图书馆库房口有两棵柿子树,上面的柿子由图书馆领导,在柿子熟透之际,让路亚爬上去摘下来分给大家。

老馆长也是个性情中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多么像自己年轻时刚进省城的那会,一次内部开会时,将路亚聘为长期合同工,工资涨了一翻,在征求路亚的意见时,老馆长都有些失望,被眼前这个年轻人婉言拒绝,老人一时想不明白,好在其他人员忙说,让娃娃回去慎重考虑。是啊,路亚想,就拿这工资干上几年,在县城能买一套像样的房子,把老人们接来享福,也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在剩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咋能轻易放弃?每想到这,路亚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格生,冷汗从脖劲开始一路沿着脊梁,最后在尾骨时汇聚成一滴汗,落在内裤上。

在夜里,路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仓库书上,默默地检讨自己,与其说检讨还不如说审视自己,自己蜗居在此,难道一辈子没有出人头地?要不是那次意外的话,如今也坐在大学敞亮的教室,看书学习,也可以敞亮的谈一次恋爱,一想到恋爱,路亚心里一阵酸楚,曾经的那份美好的青涩,在那次高考落榜后,再也无能为力。现在只能将这一切的悲欢离合深深埋藏心底。

省城的冬天没有黄塬冷,路亚起初还担心过冬的事情,等城里统一供暖后,发现自己所在的库房里别有洞天,里面有暖气管道控制区,主要是保证图书馆的供暖,路亚像发现新大陆似得,兴奋的哼起信天游:杨柳开花飘毛毛,

你是哥哥的嫩条条。

白格生生的脸脸太阳晒,

苗格条条的手手拔苦菜。

毛突生生眼眼白格生生牙,

红格丹丹嘴唇该叫哥哥咋?

路亚在图书馆干到离第二年高考只剩半个月,辞退了工作,在和老馆长辞别时,老馆长拍拍路亚的肩膀说:“孩子,为自己的梦想,燃烧吧。”等考完试,没事做的话,再回来这里,路亚答应老馆长,在图书馆门口静静地望了望这熟悉的地方,转身去车站买了一张回黄塬的票。一年多没有见父母的路亚,在县城特意停留了半天,给父母各买了一件衣裳,特意给他大买了一条带把的纸烟,等买完后,坐上去黄塬的班车一路向西。

到了黄塬刚好半后晌,他大圪蹴在黄塬车站进站口,嘴里叼着旱烟锅子,火星字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也不在意,望着远处开来的班车,路有宽自从收到小子的信,和婆姨几夜没睡好觉,老两口躺在土窑的红油炕上没有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啦话,最后,老汉说:“睡吧,娃娃明天就回来了。”婆姨说:“嗯,睡吧。”老汉不大一会呼噜声起,婆姨拧过身子,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路亚小时候,和姐姐打猪草,人小但干活极快,每次都比姐姐背得多,姐姐要帮路亚背些,倔强的小子就是不同意,他大路有宽常说:“路亚随他老路家了,他们老路家人都有一股倔劲。”哎,他妈轻叹一声,转过身给光着膀子的老汉,拽了一把被子紧挨着睡了。

车到站口时,路亚看见他大猫着腰向车里张望,等车一停稳,路亚走下车,他大远远的望见小子,把旱烟锅子往上衣兜里一装,赶紧走过来,把小子手里小包提在手里,说他一来到黄塬也没赶集,就圪蹴在这等着,路亚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天都快黑了他大一天水米没打牙,路亚说在车站旁边随便吃点吧,路有宽说你妈在家都做好了,等着咱爷俩着了再说也不觉得饿。

路亚让他大等会,跑去肉食门市上买了几斤羊肉,回来时他大说刚好有邻村的顺车,两人一前一后等他们到了后,他大和司机说了一声,两人坐上车,向碾子村走去。路亚在家里住了几天后,坐上去县城的车,在学校附近宾馆安顿下,下楼去学校办理考试相关手续,碰上和他一起落榜的田爱平,两人一见面,眼里飘满了眼泪花,简单说了下分别后的状况,田爱平还没有找下住处,路亚说刚好自己一个人住着一间,让田爱平不要再去登记房子和他住就是了,等爱平把包放好后,两人一起相跟着办理手续。

经过几番考试,路亚填完志愿没等考试结果出来,就坐上省城的车打工去了,过了一个多月后,路有宽收到一封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圪蹴在半山腰祖坟旁,摆上烟酒供品,婆姨汉两给祖坟烧些纸火。

备注:(文中歌词,来自陕北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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