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业天
她站在土耳其温暖的小城里,手中的金属针笔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颜色点入水中。这颜色只是安静地浮在水面,再被纤细的笔扯出不同的形状,随水波荡漾开来。
我坐在旁边,看她勾勒这幅神奇的画作。大片的黄色,一团橘红,两片绿色,几抹黑色,拼在水面上,随水波晕开。黄色的沙漠,橘红的夕阳,暗绿色的仙人掌,黑色的影子,一一呈现。我听见了风的呜咽,听见了驼铃的叮叮当当,看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驼铃发出有节律的清脆回响,骆驼客背着鼓鼓的行囊。风带起了沙,吹得漫天飞舞。在巨大的沙漠背景中,几点人,一线驼队,安静地前行着。夕阳肆意拉 扯着他们的影子,尘沙在他们脚下飞溅开来。骆驼驮着的大木箱里,有精美华丽的丝绸,有沁人飘香的茶叶,有淡雅朴质的瓷器,以及独一无二的湿拓画卷……
官府告示,路上有强盗。骆驼客也做好了准备。他们不用刻意分析,多年的经验使他们能早早察觉到风险。行囊放在骆驼身上,紧牵住系在头驼脖子上的绳子,抬头望望前方的路,目光坚定。他们和往常一样冷静地向前走。后面的骆驼昂着头,不知是不是在看自己被夕阳投射出的悠长的影子。
交战。驼铃声忽急忽缓,辽阔的沙漠中,这么几个人,正孤寂地战斗。风萧萧兮,剑与剑碰撞的金属声音随寒 风飘散。远处夕阳渐渐沉寂,沙漠上,黑色的影子随着壮士们的一招一式不断跃动。
战毕,牵着骆驼的骆驼客依旧缓缓地,从容不迫地走着。从长安到大秦,经过玉门关,经过河西走廊,经过葱岭,经过戈壁,经过沙漠。这条路,一代代的骆驼客或许已走了千万遍。他们的所在,为了生活,为了情谊,也为了承诺。多年的长途跋涉让他们习惯了沙漠,习惯了悠长的驼铃声,习惯了扑扑的风沙。视野所及全是一色,天地间,一条不屈的路 在延伸……
眼前,水中早已是沙漠的景色。我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把一张白纸轻覆在水表面,轻轻压平,取出。盆中 液体清澈明净,而纸上,已然有了一幅画作。我忽然记起这就是湿拓画。它从中国,经古代丝绸之路,传入安纳托利亚,后至土耳其,并在此发扬光大。
我仿佛看到,14世纪的中国,一位艺人伏于案前,心静如水,完成一幅幅湿拓画的制作。每幅画都是孤品,更是心血之作。中国使者牵着骆驼越过崇山峻岭,穿过 戈壁沙漠,带着这些画作与外国友人相逢,带着这门古 老的技艺在遥远的他国立足、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从此, 一条勾连东西方的大道,一通千年。
我在中国阳光明媚的小 城里,心静如水,伏于案前。金属画笔轻轻地点入水中,颜色安静地浮在水面,缓缓晕开。白纸覆于水上,轻轻压平,轻轻地拿开。盆中液体清澈明净,而那沙漠的故事穿越千载时空,跃然纸上。
(责任编辑:封义珑)
此文刊于2019年第1期《未来作家》